第300節 心念

酒,從瓶子裡傾倒出來,撞擊着闊口玻璃杯,發出悅耳動聽的流動混音。

林翔神色平靜地摸出香菸,擺在餐桌上,抽出一支夾在指間,在翹起的膝蓋上點了點,又將曲起指彎將菸捲靈活地掉頭轉向,繼續重複着簡單枯燥的長短伸縮遊戲。

他注意到李自翔夾在指間的香菸已經熄滅。不過,這個完全沉浸在痛苦回憶中的男人,似乎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仍然哆嗦着嘴脣,將變黑的菸頭湊近嘴邊,用力而認真地咂吸着。

“他們殺了他,殺死了我最心愛的女人。。。。。。不,他們甚至毀了她!毀了她!徹底毀了她”

片刻沉默,並不意味着如同岩漿般翻騰洶涌的內心世界真正陷入平靜。李自翔說出這幾句話的時候,林翔明顯感覺到他的皮膚表面發散出陣陣溫度,瞳孔不自覺地驟然縮緊,身體肌肉高高鼓起,堅硬得如同一塊塊拗黑的銅色鋼鐵。這說明他的思維已經不在理智能夠承受的範圍。趨於狂暴,意識混亂,大腦充斥着無法調解的刻骨仇恨。。。。。。他已經喪失了思考問題最基礎的主觀概念,被“怒”與“恨”兩種源自遠古野獸的粗暴進化意識。

這種狂亂的過度負面思維必須得到釋放。否則,他很可能永遠只能徘徊在未婚妻已經死亡的世界,再也無法迴歸現實。

男人,很少有當着另外一個人的面嚎啕大哭的時候。

如果不是悲傷痛苦到極點,身爲男性的自尊,幾乎不可能讓他們做出這種近乎自辱的舉動。但這並不意味着男人永遠也不會哭,永遠都是冰塊與金屬。他們同樣也需要這種被看作軟弱的表現,來釋放內心深處積壓淤抑的沉悶與悲痛。爲了愛情,爲了朋友,爲了家人。。。。。。值得哭泣的事情並不僅僅單純只是某一個方面。不是因爲肉體傷害造成的疼痛,也不是身處絕境無助軟弱的哀號,只是因爲憤怒,因爲痛恨自己沒有力量摧毀一切,砸碎這個骯髒世界上所有醜惡,被逼迫到絕望懸崖邊上,披頭散髮仰天狂罵時,從圓睜虎目的邊角,悄然滑露的一滴鹹澀眼淚。

林翔默默地看着李自翔,耐心地等待着尚未說完的下文。

。。。。。。

來自服務員的消息,讓李自翔那顆焦急等待的心,徹底變化成被瘋狂仇念與殺欲充斥的集合體。

他一刻也沒有多留,當天晚上便搭乘班車返回新京。

他要報仇。

這不是一句簡單的空話。

需要槍,需要子彈,需要威力巨大的爆炸物,還需要能夠潛入二十七基地,接近偉大領袖兒子的機會。

李自翔不是擁有正式戰鬥編制的武裝士兵,但他卻是一名能夠持有佩槍的醫官。十五發彈容的新式“零二一”手槍,是紅色共和軍所有文職和技術人員的統一配發槍械。這種小口徑手槍殺傷力有限,單純僅是作爲自身護衛使用。依靠這種超過五十米距離殺傷力立刻驟減的武器,想要進入戒備森嚴的二十七基地刺殺軍事主官,無疑癡人說夢。

他開始想方設法弄到被管制的大口徑強殺傷性武器。

李自翔在醫院口碑不錯,待人親和的他,同樣能夠被充滿感激心理的士兵和軍官們所接受。他不再像以前一樣成天埋頭鑽研醫理,也不再泡在實驗室和手術檯前,而是利用一切機會到部隊倉庫和靶場之類的地方,以“複診”的名義,接近以前曾經被自己診治過的所有軍人。喝酒、聚會、贈送藥品。。。。。。這些富含人情味和具有職業道德的舉動,使他很快融入軍人圈子。身份上的便利,也讓他在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裡,弄到包括大口徑反器材槍、反步兵手雷、槍射榴彈型擴散毒氣之類的大量裝備。

他從未對任何人談起過在二十七軍事基地探知到的一切。他開始疏遠所有曾經熟識的對象,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像以前那樣去院長或者政治委員會,要求未婚妻調回醫院工作。也許是爲了掩人耳目,或者是實在厭煩這種來來去去永遠沒有止境的口水征戰。終於,他從政治委員手裡拿到一封據說是張小華本人的親筆信。

信封上的字跡娟秀嬌挪,與記憶中的未婚妻手筆完全一樣,絲毫看不出僞造仿冒。文中,張小華用森冷無感情的語調,表示知道李自翔曾經瘋狂尋找自己的全過程。同時聲稱:“已經決定將生命與未來,奉獻給偉大的,必須用一生爲之追求的革命事業。爲此,甘願放棄虛幻沒有任何意義的愛情。”

寫滿密密麻麻黑色文字的白色信紙,在指掌間被撕得粉碎。像所有驟然遭到失戀打擊的年輕人一樣,滿面苦悲的李自翔慢慢轉過身,帶着臉上痛苦絕望的表情,蹣跚着,一步步朝着迴路挪動。

就在剛剛轉過身的一剎那,他清楚地看見政治委員那張被肥肉與皺紋充斥的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同時夾雜有譏諷意味的嘲笑。

他開始變得消沉,開始不再提及任何與張小華有關的問題。這種變化放在任何失戀者身上都合情合理。當然,這並不意味着放棄或者墮落京城內到處都是政治委員會和內務部的滲透者。在無法分辨身邊是否存在窺探者的時候,李自翔必須低調,必須讓自己的舉動符合情緒與身份。只有這樣,才能尋找到復仇的機會。

這也許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但只要我活着,那些侮辱我的殘暴者,就必須死

意外,往往從人們最意想不到到地方開始蔓延。

李自翔沒有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告訴任何人。但未婚夫妻兩家父母卻不會被區區一張信紙矇住雙眼。張小華的父母開始上訪,強烈要求與自己的女兒見面。這立刻引起二十七基地保衛部門的注意。幾天後,一輛重型軍用卡車當街從兩位老人身上碾過。調查之後公佈的事故原因,則是兩人不遵守交通信號管制,肇事軍車司機不予追究。

李自翔立刻嗅到巨大的危險氣息。

京城永遠不存在什麼所謂的民主。身據高位者,只會把危險苗頭徹底覆蓋。從自己與未婚妻父母身上產生的疑惑,很可能已經引發二十七基地司令官的震怒。爲了在民衆當中維持固定、光輝、偉大的形象,他們會不擇手段殺光一切可能的知情者。

逃。

他弄到了一輛卡車,以“外出收集生物樣本進行研究”的名義,將父母藏在車廂底部,順利逃離了新京。幾天後,依靠特殊通行證離開紅色共和軍控制區域外圍的卡車,遭到一隊奉命滅口武裝士兵的襲擊。慌亂間,李自翔被父親從駕駛座上重重扔出車外,卡車卻被他踩緊油門咆哮着衝進重輻射區。就在剛剛進入危險區域大約三百多米的時候,從後面襲來的一枚反坦克導彈,將整輛卡車轟成爆炸中騰空而起的熾紅火焰。

。。。。。。

林翔指間的香菸早已點燃,他似乎對於菸草實在沒有什麼興趣,長長的暗白色灰燼,在菸頭最前端凝成長度超過五釐米的粉末,那團逐漸吞沒淡黃色菸草的滾燙能量,還在頑強、地朝着夾在指間未被燒熾過的部分緩慢推移。

默默地看着情緒正在恢復冷靜的李自翔,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淡淡地說:“其實,我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人。”

李自翔雙眼通紅,微擡起頭,死盯着他,冷厲猙獰地說:“合成生命體永遠不會承認自己是人類。它們只是一羣工具,一羣沒有思維意識和大腦的”

蘇沒有理會李自翔的譏諷,而是斟酌着的字句,說:“事實上,你弄錯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我。。。。。。應該算是它們的本體。”

李自翔眯起眼睛,仔細打量着他。顯然,這種從未聽過的說法令他感到意外和震驚。

“本體?”

他有些疑惑,卻一時間找不出任何用於反駁的字句。

李自翔已經明顯感覺到,坐在面前這個神情冷漠的年輕男子,與記憶中那些身穿黑衣的政治委員完全不同他並沒有因爲談話中自己那些對偉大領袖的侮辱性言詞咆哮發怒,也沒有審訊中常見的拍桌子砸板凳,頤氣指使要求背誦語錄,或者在記錄本上飛快強調自己反黨、反國家,反革命之類的紅色圈叉,更沒有怒斥自己辜負國家培養,表情深痛的,象徵光輝光明形象的諸多表演。

但這並不完全能夠徹底打消李自翔內心的疑慮。

“我是本體,我纔是真正的林翔。不管他們曾經利用我的基因製造出多少合成生命體,我。。。。。。永遠只有一個。”

林翔神情淡漠地抖掉菸灰,將殘剩的菸頭輕輕扔到地下,踩上一隻腳,用力碾了碾,口氣鏗鏘。

“這不可能”

李自翔用力撐住身體坐直,下意識地連連搖頭:“我查閱過相關資料,你早在戰爭爆發初期就已經戰死。你的事蹟已經載入紅色共和軍宣傳冊,從幼兒園到高等教育學院的所有教科書裡,都有關於你的個人事蹟相當數量的文章。從幼年時代,我們每一個人都要求對你的一切熟記、熟背,你的英雄地位僅次於元首,新京所有公衆場所都豎立着你和領袖的銅像。我們都知道你死了,那些擁有相同外形的合成人,僅僅只是一種信念與象徵的延續。”

“放他媽的屁”

林翔非常難得地爆了一句粗口,臉上在笑,看起來卻無比猙獰:“老子仍然活着,也不覺得能夠上升到拯救全人類或者全世界那種無聊至極的高度。那些王八蛋居然敢用這種方法敗壞老子的名聲。。。。。。我會讓他們明白,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復活者,會帶有何等強烈的怒怨”

林翔是一個非常隨和的人。領主的權力與高位,使他明白自己身上已經負載有數百萬人的希望和生命。他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衝動易怒的士兵,他開始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和思維,學會在適當的時候壓制憤怒,讓冷靜沖淡頭腦中隨時可能爆發的烈火。

然而,這一次,他實在覺得難以剋制。

任何人都無法容忍這種侮辱。

藉着你的名,披着你的衣服,打扮化裝成和你相同無二的面孔,搶劫、殺人、強姦、無惡不作。。。。。。最後,所有一切惡名,都必須由你承擔。

林翔一直不明白,血石城中那些戰俘爲什麼會用充滿仇恨的眼光看待自己。雖然每一個人的遭遇不同,可是從那種根本談不上自由,也沒有任何安全保障,隨時可能被剝奪一切的地方逃亡出來,他們根本不可能相信自己這張被詛咒過無數次的臉。

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面頰,林翔眼中燃燒的憤怒火焰逐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魔鬼般的森冷,淤積在黑暗中的狡詐,以及餓鬼準備嗜人血肉之前,顯露在獠牙赤縫間的猙獰。

“跟我走!離開這座陰暗骯髒的地下城市”

他沒有據理力爭分辨,也絲毫不想讓李自翔相信本體與複製體之間的區別。雖然描述僅僅只涉及紅色共和軍的大體方面,林翔卻再也不想聽到與之有關的任何字句。歷史上,因爲個人獨裁與絕對崇拜產生的罪惡已經實在太多。龍騰領同樣屬於獨裁,但就執政手段與方法來看,自己卻趨於民衆與利益之間的平衡。

未來,隨着統治領地進一步擴大,很可能成爲國王,甚至帝皇。

但是不管怎麼樣,只要自己活着,民衆就必須擁有開口說話的權力。

林翔深信這一點。

。。。。。。

黑暗的隧道仍然看不到盡頭,單憑腳力,蘇卡卡巴拉契亞的居民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走遍每一條隧道能夠延及的角落。很自然的,幾輛利用手搖推杆操作,依靠齒輪磨合產生動力的小型檢修車,成爲拖拽着長長平板滑車,在鋼鐵軌道上緩緩前行的代步工具。

“吱呀吱呀”

缺少油料潤滑的齒輪,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在深邃軌道內部傳得很遠。

下城市的最高統治者,是一名擁有二級進化力量的白種男人。出於對力量上不成對比的強烈威壓,他只能遠遠縮在遠處觀望這些突然進入自己勢力範圍的外來者。物資匱乏的蘇卡卡巴拉契亞也沒有任何能讓林翔看得上眼的東西。多呆,只是浪費時間。

如果一定要給這次外出冠加以“收穫”之類字眼的話。。。。。。恐怕,也只有李自翔口說出,此前從未想到過,也沒有接觸過的秘密。

停放在車站的越野車,仍然保持着臨走時的固定形態。以車輛爲核心,數以千計的地下居民圍成一個嚴密龐大的圈環。他們阻塞了隧道和站臺上所有可供進出的通道,佔據每一個能夠看到車輛及留守人員的位置。沒有人說話,連輕聲咳嗽與近耳微語也絲毫不聞,安靜、沉默地注視着站在車輛周邊,手握武器警惕觀察四周動靜的武裝軍人。

“你要帶我去哪兒?”

從擔架牀上被搬進車廂的時候,李自翔掙扎着直起身體,神情疑惑且帶有幾分恐懼地問。

他聽說過內務部那些令人生不如死的審訊手段。儘管林翔已經再三強調自己是“本體”,被領袖光輝與固定教育清洗過的腦子裡,仍然下意識地覺得,那只是用作欺騙,想要從自己嘴裡套出更多信息的謊言。

“回家!”

林翔的回答簡單、乾脆。

“不,我已經沒有家了。”

李自翔沉重地搖着頭:“如果你所謂的“家”就是新京。。。。。。那麼,最好給我留下一把槍,還有一顆子彈。”

“我會去新京,拿回本該屬於我自己的東西。但。。。。。。不是現在。”

林翔用安全帶牢牢固定住他的身體,擠出一絲微笑:“最後再說一遍,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人。”

他沒有繼續詢問有關齊越和方雨潔等人的消息。此前與李嘉俊等人的接觸,已經讓林翔明白紅色共和軍在“連坐”、“攀誣”等方面的確有着旁人難以想象的執行力度。李自翔應該算是目前爲止接觸最爲成功的共和軍成員。他已經開口說話,只要改變環境,實際感受龍騰領與新京之間巨大的差別,用不了多久,應該能夠知道更多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逼迫,只能起到反效果。

誘導,纔是探究秘密的最佳手段。

鑰匙插進鎖眼,點火、發動。就在剛剛踩下離合器正準備鬆開的剎那間一個瘦弱的黑色身影,從旁邊人羣中猛竄出來,張開雙臂擋在車頭正對的道路上。

第一百六七節 爭屍第150節 絕地第一百三八節 法典第29節 理論第28節 疫苗第35節 騎士第二百六八節 乾屍第一百七八節 病人第二百一八節 情殤第二百三六節 敵對第四百五九節 核彈第四百三八節 大子第29節 理論第一百三五節 歷史二第95節 絕殺第一百四四節 身世第二百六六節 新主第四百二三節 病況第二百三八節 解惑第四百四七節 習性第一百四三節 議題第7節 防線第412節 後裔第460節 潰局三百四十六章第63節 進化第二百七六節 血戰第二百六六節 新主第11節 逼供第53節 合作第二百二八節 羣殺第404節 新生第三百四四節 栽贓第96節 附庸第三百七三節 述職第一百九六節 弱者第四百二一節 生嚼第二百六七節 密地第280節 霸意第405節 子嗣第一百五六節 階級第一百八六節 戰因一第55節 伏殺第二百三三節 糾結第二百二八節 羣殺第303節 雙向第二百三七節 誤會第450節 激戰第80節 捕捉第二百三八節 解惑第三百四七節 黑白第三百八七節 哄搶第30節 逃離第三百二六節 降落第206節 枉殺第一百六八節 庫存第309節 指向第170節 償命第二百七八節 代表第313節 罔顧第四百四二節 菜園第45節 新城第7節 防線第一百七三節 外人第1節 士兵第320節 替死第二百六四節 互戈第413節 父母第140節 綠帽第400節 週期第290節 仇父第四百三三節 光源第二百四六節 舊識第290節 仇父第108節 決定第三百七五節 接觸第三百八四節 崩潰第四百六二節 驚慌第二百二六節 清醒第二百四六節 舊識第二百六七節 密地第四百五一節 危像第三百二七節 遲疑第一百四六節 死局第317節 成魔第19節 城破第二百六四節 互戈第三百二五節 矛頭第四百二八節 兒女第一百六五節 怒意第四百六二節 驚慌第315節 異戀第89節 分配第三百四一節 仇怨第四百四三節 人幹第308節 個例第311章 逆影第414節 異生第三百七一節 籌謀第23節 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