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婷本是成心拉她下水,想讓她受些罪,可是一聽這話,頓時就有些遲疑了。這事傳出去必定大出風頭,不知有多少少年郎會就此記住她的名字,爲何要平白讓謝斕分一杯羹?就得獨一個才最風光!
她越想越是雙眼發亮,矜持道:“我開個玩笑,你也當真了!你不必抄了。抄出毛病來,祖母可要不依呢!”
老太太卻也有些沉吟。寧遠侯府因着謝恆賦閒在家,幾乎已經被官宦圈兒排除在外,難得有這樣值得人人稱頌的好事兒,能借此做做文章,彰顯一下侯府的清貴名聲也好!
於是老太太當機立斷,緩緩的道:“珊丫頭身子弱,這血經可抄不得!婷丫頭既已經抄了,祖母有你們孝順,也用不着這份功德,不如便將血經供到佛前,點個長明燈,保佑我侯府歲歲平安!諸事順遂!”
朱氏臉色微變,她雖已經留心,卻着實沒料到謝斕的心思竟敏銳到這種程度,這一句話看似尋常,卻是一箭雙鵰,不由得憤恨。
她當初的確是想借血經討老太太歡心,可是卻沒想到,史婷擅自把心經改成了金剛經,她對自己女兒的稟性也極是瞭解,怎能不心虛,難得的開口道:“老祖宗,抄血經這種事,畢竟太過奇巧,咱們自家知道便好,又何必供到佛寺,若招了旁人的眼,未必是好事。”
老太太頓時就有些不快:“難道我寧遠侯府還怕招眼兒不成!縱是現在恆兒病着,也自有祖上留下來的清名!”她唬起臉來訓斥她:“恆兒是你的夫婿,不想着爲夫家爭一份風光,倒要藏着掖着,你是什麼意思!”
這話說的就重了,下人紛紛低頭,朱氏強笑道:“老祖宗多心了,我是想着,那些官宦人家的婦人小姐們,最是喜歡多事攀比……”
老太太拉下臉:“這是天大的好事,婷丫頭先做出來,是婷丫頭的孝心!旁人要攀,儘管去攀!”
胡姨娘也不願見大小姐風光,本想添句話兒,見老太太訓斥朱氏絲毫不留情面,只得嚥了回去,於是此事便定了下來,老太太興頭滿滿,立刻便着人叫了管家進來商議。
家裡已經許久沒出過這種大事,丫環婆子紛紛來湊趣討好,史婷坐在衆人之間,嬌羞微笑,宛似衆星捧月一般。
謝斕冷眼旁觀,心道鬧吧!鬧的越大越好,正所謂捧的高,跌的重……你這會兒愈是風光,到真相揭穿時就越丟臉。這回不把你扳個大跟頭,我就不叫謝斕!
胡姨娘瞅人不備,便靠過來,悻悻的壓低聲音:“這謝娉婷倒真豁的出去!”
謝斕有點兒好笑:“她當然豁的出去!又不是她抄的,是畫意。”她現在已經得回了原身記憶,要分辯字跡毫無難度。其實她就算沒恢復記憶,也看的出這不是史婷寫的,最多不知捉刀的是誰而已。
“什麼?”胡姨娘吃了一驚:“佛經可是最講究功德的,這種事兒她怎敢造假?”
謝斕淡淡的道:“爲何不敢?你若是不信,可以叫人去錦繡閣瞧瞧,畫意這會兒必定是不敢出門的。”
胡姨娘頓時愣住,隨即就興奮起來:“實在沒想到!這也太大膽了!不是自家抄的,還敢拿來討好!若是姨媽知道了,一定氣個倒仰!”她興沖沖就要往那走,謝斕都無語了,拉住她袖子:“你這個脾氣……怎麼聽風就是雨的。”
胡姨娘愣了愣,總覺得這種對話方式有點奇怪,這口吻哪裡像個小姑娘?卻不由自主的陪笑道:“那你的意思?”她有點兒興奮,“要不我去把那畫意想辦法弄出來,只要一露面,肯定能看的出不對勁兒……”
“不用,”謝斕笑道:“不用這麼麻煩,她自己就會把自己作死。”她靠到她耳邊,壓低聲音:“你只需要幫我一個小忙……”
其實大楚不是沒有人抄佛經供奉,但抄血經的卻極少,且多半是供在自家佛堂,就算要點長明燈,也不過請廟裡的僧人誦一卷經文便罷了。
可大概是寧遠侯府難得出這麼一件可以大做文章的事兒,老太太硬是做的十分高調,府上的女眷一大早就到了安國寺,且一舉佈施了三百兩紋銀,二百件僧袍,請動了闔寺僧侶爲此齊齊誦經。
三月十五本就是正經上香的日子,衆僧侶吟唱一起,所有來上香的婦人小姐都不免互相打聽,加上老太太本就有意宣揚,一時間竟是無人不知。
史婷着了一身蔥黃色百花曳地裙,背身跪着,長髮垂落,背影纖妙婉約,宛然一個絕代佳人,老太太和朱氏幾人,都站在一旁等候,旁邊人不住低聲議論。
待到吟唱已畢,方丈上前以佛幢擦拭長明燈,旁邊的婦人這才紛紛圍攏上前,藉着經書捧上的時候看了幾眼,紛紛讚歎出聲,不少人眼裡都露了豔羨之色,紛紛道:
“也就是寧遠侯這種清貴人家,才能養出這樣識大體,至賢至孝的好女兒,早就聽說謝大小姐美貌無雙,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想更如此賢德,着實難得的很。”
“是啊,聽說謝大小姐前些日子還因業師故去,素食素衣三個月,若不是這樣純善感恩的性子,又怎能有抄血經的心意,聽說抄的還是金剛經呢!”
“天哪,居然抄的金剛經?無怪看上去這麼厚重!端的是難得呢!”
不少人上前與老太太和朱氏攀談,滿口讚譽,也有不少家中有適齡少年郎的,明裡暗裡的打聽,一時熱鬧非凡。
寧遠侯府已經不知有多久沒享受過這樣萬衆矚目的日子,老太太雖端着個矜持的模樣,眼裡的得意卻幾乎要溢出來了。朱氏面沉如水,話極少,又不住謙遜,反叫衆人更加贊她教導有方。
謝斕遠遠瞧着這副情形,只微微含笑,身邊的貴女也沒人認識她,猶聽人輕聲道:“好端端的抄什麼血經啊,還不是爲了譁衆取寵!”
另一人哼道:“就是!聽說前朝賢良恰逢母難,也不過是抄了一部心經,聖人都說,身體髮膚取之父母,損之失德!”
可這些話只能私底下說說,明面上,這種至賢至孝之行,沒人敢指摘,反而都要大加讚揚,否則就是不識大體……寧遠侯府這個風頭是出定了。
不一時長明燈點起,血經也供在了佛臺上,史婷叩了頭,依依轉身,向衆人微福身,頭上步搖顫了一顫,端的是千嬌百媚。
謝斕微微勾脣。瞧,我早就說吧,不用她出手,史婷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這種大出風頭的場合,她肯定要花盡心思打扮,怎麼漂亮怎麼來。卻不想想,她這副脣紅齒白的模樣,哪裡像失血過多?哪裡像剛抄完一部金剛經的?
在場的婦人貴女,哪一個不是混慣後宅的人精?加上嫉妒她大出風頭,正是雞蛋裡挑骨頭的時候,不犯疑纔怪!只要起了疑,那史婷又不是個心思細膩的,必定會露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