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後,是什麼?
張凡在昂然直入門中的一剎那,不冊然而然地,想起了塵封數百年的前世光陰。
在那個現在回首望去,只覺得陌生無比的世界裡,他曾聽聞過這麼一個說法。世界,其實就是由一扇扇的門戶構成的,我們的一個個選擇,天上的一顆顆繁星,都是一道道門戶,通往別樣風光的世界。
從這扇門,走進去;從另一扇門,走出來。
永遠如此,循環往復,只有一個極小的可能,你打開的門戶通往了最後的終結之地,一切纔會終結。
那是一種永恆安寧,不用再選擇不用再痛苦,不用再失落的世界。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縱使死亡亦無法掙脫。
那個世界,那種安寧,佛叫它淨土,道叫它仙界,西方是伊甸園……,諸如此類,說法無數,那道門戶,名之超脫,又稱彼岸…………
不知爲什麼,在張凡他踏入光圈門戶的一瞬間,這個說法就從記憶的最深處涌了出來了,於是心中通明。
“永恆的寧靜,超脫的彼岸之地,到底又是怎麼一番模樣?”
張凡微笑着,整個人融入了光圈當中,他心裡明白,會有什麼人,在對面等待着他。
“轟隆隆~”
這是瀑布從九天上衝落,砸入湖中的巨響。
“嘩啦啦~”
這是長河拖擊在礁石上,濺出漫天晶瑩的聲音。
“刷刷刷~”
這是河中沙洲,分開激流,旋轉回蕩的響動。
“噗通n噗通m”
這是頑強的魚兒躍出水面,儘量跳到了高處,終究難免落下。
沒有源頭,沒有終點,只有這麼一條長河在亙古奔涌,每一滴水珠,每一點光彩,甚至是每一條魚兒,都既尋常,又極不尋常。
在這長河的河畔一株乾枯的老樹不倒,樹杈上築着一烏巢樸素無華。卻給人以一種一看到就想躺下去,什麼都不想直至於安眠的念頭。
老樹旁,烏巢下一個洗盡鉛華,衣着樸素從頭到腳看下去都平凡到了極點的男子,慵懶地靠着樹身坐着。
在他的面前,樹枝雜亂地堆積着,其上亂糟糟的火焰舔舐着銅鼎的底部。
一尊小小的青銅鼎,只有一尺見方,精緻中帶着古樸莊嚴。
從這尊小鼎中,飄出漸濃的酒香。
平凡男子抽動了一下鼻子,滿意地點了點頭,抽去了柴火。
酒,已經溫了。
做完了這些平凡男人微笑着擡起頭來目視着身前不遠處”好像在等待着什麼。
顯然老天不想讓這酒再涼下去,幾乎是在他擡頭的同時,一道光圈乍現從中踏出了一個鬢角染霜的男子。
一張凡!
“好酒!”
張凡抽動了一下鼻翼,目光在平凡男子老樹,烏巢上掃過了一眼後,吐出的卻是這麼一句話來。
“那還等什麼?”
平凡男子第一次開口,聽在耳中正如此前那聲呼喚般似曾相識。
“卻之不恭。”
張凡一笑,灑然上前,隔着小小的青銅鼎與平凡男子對坐。
不知何時,兩隻酒勺出現在了平凡男子和張凡的身旁,觸手可及。
兩人都不覺得怪異,信手取過,也不言語,一人一勺地在青銅鼎中撈過,直接飲下。
在這個地方,時間完全沒有了意義,張凡也不知道這鼎酒兩人喝了多久。只知道當鼎中見底時,也正是兩人興盡際。
“這酒,我已經溫了三天了,等你來時,正可飲用。”
平凡男人微微笑着,伸手抹過,青銅鼎,木勺,乃至於飄蕩在虛空中的酒香,盡數成空。
“你來這裡多久了?”張凡問道。
“三天!”得到這個〖答〗案,張凡豁然擡起頭來,驚異的目光,正對上平凡男子那包含着星辰般深邃的雙目,頓時如同悟透了什麼似的。
整個世界,也在這一剎那轟然聲響,截然不同了起來。
那瀑布,依舊沖刷,卻可看到滾滾而下的悲壯:那長河,依舊奔涌,正可見得滔滔不絕畢竟東流去的無奈;
那沙洲,依舊分流,恍如那一道道選擇,將衆生引領到不同的方向:那水珠,依舊晶瑩,反射出道道異彩,可見衆生紛繁其中:那魚兒,依舊躍出,目光中分明是在好奇與渴望,到底只能在空中停留一瞬……
張凡不知何時站起,停留在河畔,靜靜無語。
“這是命運長河,諸天長河……“……”
張凡如是說,平凡男子,不,是初代妖皇,亦如是說。
初代妖皇踏前一步,並肩張凡,伸手一指一條頑強躍出水面的魚兒,道:“張凡,你看它如何?”
張凡默然半晌,緩緩出聲:“就像看着自己,看着這數百年間,身邊無數修仙者。”
“是啊!”
初代妖皇收回了手,悵然說道:“吾等修士,苦苦掙扎,萬年修煉,只爲超脫,就好像那魚兒,躍出水面,到底重新落下,多看上一眼,都是虛妄。”
“只有你我,是不同的!”
初代妖皇話鋒一轉,竟是帶出了幾分欣喜,寂寞後得遇舊友的開懷。
“你爲何要我做了那麼多的準備,我們,認識嗎?”
張凡神色不動,淡淡地問道,目光不曾離開,世界長河的河面,好像要在那裡尋找到那個熟悉的世界,熟悉的人兒。
“我沒責爲你做什麼。”
“只是一個機會罷了。”
初代妖皇搖了搖頭,接着道:“機會就在那裡,就看你能不能把握。
“成,是你的本事;敗,是你的命運。”
“與我何干!”
“不過是三日寂寞,再等一輪罷了。”
“我是不可能直接幫你的,我身上有大因果,有那方世界天道之大嫉恨我幫你,就是害你。”
張凡默然半晌,點了點頭,又道:“爲什麼?”
“爲什麼要這麼做?”數百年的疑惑,那一尊尊的青銅鼎,勾連兩個世界的氣運沉積下來,到頭來只有一句:“爲什麼?”
“因爲我欠你的。”
初代妖皇大笑,雙手伸出,好像在擁抱着命運與世界的長河:“我之一生,戰天勝地不曾欠過別人因果,唯獨在你我欠你大因果,給你機會,留下機緣,還你大超脫。”
“我們兩清了。”
初代妖皇笑着,不像是統御天下的無上強者,笑容中竟是有一種乾淨與真摯。
“你欠我?”
張凡疑惑地反問,初代妖皇的時代,與他相差太過久遠,兩人壓根就不可能有什麼交集纔是。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叫張凡的人。在責董市場上夠得了一塊破銅片。似是銅鐘殘片………
“銅片上有一點不滅元靈,連元靈自己也不知道,它到底是鍾。還是其他的什麼?”
“張凡與那銅片”一同被捲入了命運與世界長河的一條支流,在那條通道中”一起漂浮了無數的歲月……”
隨着初代妖皇的敘述,張凡那塵封的記憶,一點一點地掀起。
“在那條通道中,張凡有着完整的人類神魂,對其中的魔物來說,就是最好的食物。”
“無論是元靈還是張凡,都沒有一戰之力,一起逃,逃,逃……”
“所有的魔物,都被張凡神魂所吸引”元靈得以輕易地,從偶然出現的一個出口中,脫離了岔道,來到了一個剛剛開闢的世界。”
初代妖皇說到這裡,張凡就徹底明白,記憶倒退回了數百年前。那個時候。在法相宗山腳下,張遠圖的孫兒”張凡出世。
當時,有異象紛呈,一直到了許多年後。張凡還記得那從通道口中追出的怪鳥兇惡,長流涎水。
“原來……,…竟是這樣。”
張凡恍然大悟,在那條通道中,他吸引了所有的魔物,給最脆弱的元靈一個轉生的機會。
於是數十萬年後,他也得回了一個超脫的機緣,確實是大因果與大回報。
想明白了之後。張凡同時感慨,在那條通道中,元靈只是先走了一瞬,到頭來,卻是百萬年光陰的差別。
幾十萬年,他們兩人,纔在這命運與世界的長河畔再見。
“我在那個世界,等候了數十萬年,一直等不到你的出現,雖然知道你終將出現,讓我還你大因果,可惜我已經等不及了。”
初代妖皇笑了笑,好像陷入了回憶當中一般:“我的實力,已經到了天地承載的極限,即便是天道破碎,再無物能限制於我,但我的存在本身。就會讓那方世界崩潰。”
“於是我只能提早三天,來了這裡,溫酒等候。”
“三天,卻是數十萬年!”
張凡悵然一嘆,不知是何等的滋味。
“張凡,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
“從你離開那個世界的時候開始,你就不屬於那裡了。”
“你看這偌大的長河,有哪一顆水珠”再能承載於你?”
初代妖皇的話讓張凡沉吟着,半晌搖頭:“我不想生活在水珠中,也不想成爲那條魚兒,只是有些事情,要做:有些人,要接!”
“好,我再助你一次!”
初代妖皇信手在命運與世界的長河中撈了一下,一滴水珠晶瑩地飄到了張凡的面前。
“這,就是我在其中掙扎了數百年的世界啊!”
張凡長嘆着,一指點出,正中水珠。
霎時間,他的聲音傳入了神通樹下淚流滿臉的惜若耳中:初鳳脫得囹圄,聖皇擺脫了枷鎖,靈仙界墜落人間…………
他的願望,他的大願,在面對一滴水珠的時候,是如此的輕易。
“吾若成大道。願凡有靈智衆生,皆自在生活,憑心行事,無有干擾,不爲強力所屈!”
“吾若成大道,願天下慕仙道者,不受先天稟賦限制,不爲後天際遇埋沒。但凡心向大道,就能求索仙路。”
“吾若成大道。願萬家燈火,自在長明“”,“吾若成大的……,……
,“,““願人人如龍,頓悟仙神!”
“……,願弭平仙凡溝壑,化人間爲樂土!”
“我要……重樹仙道!”
昔日大宏願,依舊在張凡的腦海中迴響,於是一聲嘆息:“就這樣吧!”
點在水珠上的指尖一點光亮閃過,三界靈氣潰散九成,一切生靈,生來肉體凡胎,沒有誰再天生高貴強大,唯有悟徹道法,感悟本心。才能以有限的靈氣,成就無限的仙道。
一點亮光閃過,天下靈根盡去,修道之人,再無三六九等。
一點亮光閃過,無數大道的種子,散於億萬生靈身上,一朝頓悟,不管其他如何,都有可能成就仙佛。
“仙道,重樹!”
水珠中劇烈地顫動着,那今天道破碎後畸形發展的修仙界就此成爲過去,弱肉強食,但求利益的行事,再沒有了意義。
只有心的感悟。行的實踐。善之功德”惡之天罰,纔是全新的仙路。
“俱往矣!”
張凡緩緩收回了手指,水珠重新跌落了命運與世界的長河當中。爲一個浪頭吞噬,不知將奔涌何方。
那一刻過後,人間界中,惜若等人突然消失,再不曾出現,只有張凡的一個弟子,傳承道統。
與道統相比,那重新立下的仙道秩序,纔是張凡留在那個世界。最深刻的痕跡。
命運與世界長河之畔,初代妖皇看了張凡的動作,笑着道:“很有趣呢。”
“張凡,不如你我合力。送一個機緣出去,看看無數年後,會不會再來上一個同伴,免得寂寞。”
“大善!”
張凡撫掌大笑。
初代妖皇手掌一翻,一片璀璨的金色羽毛出現在他的掌中,信手一抹,凝面成玉。
“到你了。”
玉羽入手,張凡沉吟了一下,回想起在那通道中體驗感悟到時空力量,還有那三日數十萬年的落差感覺,最終一掌按出,將其盡數烙印到了其上。
霎時間,光輝暴漲,最終收斂,靜靜地躺在張凡掌心的成了一塊玄色玉佩。看上去樸實無華,沒有初代妖皇羽毛的霸道,也沒有張凡時空感悟的神秘,平凡如頑石。
“去吧!”
張凡信手一拋,道:“看你穿棱諸天,能給我們帶來怎樣的同伴。”
玄色玉佩從他的手中飛出,徑直投向了命運與世界的長河中去。
同一時間,他的身後,有一道道光圈亮起,那是他的親人。
初代妖皇的身後,一羣火鴉忽然從遠處飛了,口中銜着樹枝。繼續搭建烏巢。
不知爲什麼,張凡看着那些火鴉,總是覺得眼熟。
很快,他就將一切都放下了,繁華盡去。疲倦盡去,剩下的就是永恆的安寧與團聚。
“噗通!”
玄色玉佩無聲無息地沒入了命運與世界長河當中,隨波逐流,漸至不見。
它的過去就在眼前,它的未來,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