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不禁覺得這場談話已經超出了他的控制。他以前從未真正遇到過像這樣的女人,她就像他見過的那些卡斯勒夫傭兵,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它。白恩所見的貴族女性的行爲並不是這樣的,至少第一次見面時不是,也許除了軍隊營地裡的追隨者和酒館裡的姑娘,而安吉莉卡-莫戈羅瓦當然也沒有這樣的舉止。也許,他只是誤解了她的態度。也許這就是卡斯勒夫女人的舉止。
她繼續發言以打破沉默。“我不是獨自一人去勃蘭登堡的——儘管我可以。我帶着我父親的槍騎兵衛隊來了。他們已經向北離開,而我等着和博雷克一起回去。”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面對他的凝視。白恩感覺到她在隱藏什麼,但他不確定是什麼。顯然這裡發生的事情比我們看到的要多。而且,他第一次開始懷疑她不像她的美貌和膽量使他相信的那樣自信。
這讓她突然變得更平易近人,在某種程度上也變得更有吸引力。他又朝她笑了笑,她也朝他笑了笑,但這一次笑得有點傷感。然後她越過白恩的肩膀瞥了一眼,接着用雙手撫平了她的褲子,然後站起來,始終保持着她那迷人的微笑。
白恩朝她注視的方向望去,發現他們的另一位乘客——那位魔法師——剛剛進入了艦橋區。他迷惑不解地望着他們,白恩心想,也許是憤恨地望着他們。不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他也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當他走進了房間時,他那瘦削英俊的臉上掠過一種慵懶而悠閒的愉悅神情。安吉莉卡-莫戈羅瓦慢悠悠地從他身邊走過,停了一下,只是略微輕蔑地瞟了他一眼。
“日安,施耐德先生。很高興和你談話,白恩。”
“日安。”白恩有氣無力地說道,就在她消失在視線之外的時候站了起來。魔法師直接坐在她離開的椅子上。
“那麼,”他說,“你已經見過美麗的安吉莉卡了。你覺得怎麼樣,嗯?”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提出來的無禮的問題,白恩心想,不過他明白施法者都可能有點古怪。然後他注意到那個人在微笑,搖着頭,就像一個正在享受私人笑話的人。白牙在他曬得黝黑的皮膚上顯露出來,那活潑的表情使魔法師顯得年輕了好幾歲。白恩猜測法師的年齡或許和自己差不多,但恐怕不可能超過自己。突然,那人衝動地伸出手來。
“艾森海姆-阿爾弗雷德-施耐德,聽候您的吩咐。我的朋友們叫我艾森。”
“我是白恩——”白恩猶豫了一下,仍然補充道,“法塔林。”
“白恩-法塔林。白恩——我以前聽說過這個名字。有一個很有前途的法師就是這個名字。你們是親戚嗎?我在一本書裡讀過他的一些事蹟,多年前他在瑞爾馬斯的港口召喚了一隻血巨人,不過我猜後來在比爾巴利城外召喚的那個——我覺得那纔是真正的血巨人。一個能在幾年時間內就把一道法術強化到這種程度的法師,其實我挺喜歡的。”
白恩驚喜地發現這個陌生人聽說過他。他回想起瑞爾馬斯,那是他第一次離開法塔林島。這一切似乎都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就是我,”白恩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承認道。
“太好了。一個驚喜。”對方似乎極爲吃驚。“我沒想到你竟然是一位法師。”艾森海姆上下打量了一下白恩。“法塔林是指法塔林協會嗎?你是其中的一位——統治者?我還以爲在名字後面冠以領地稱號是貴族們的事。”
“額,只是處理事務上方便一些。”白恩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告訴對方這是迪恩和法爾海姆的主意?
“恩,明白。”艾森海姆似乎極爲了解白恩的難言之隱一般地點點頭。“如果和那些貴族打交道,沒有一個家族確實容易讓他們看輕。”說道貴族的時候,艾森海姆做了一個不屑的表情,然後他繼續問道。“那你爲什麼在這裡?”
“額——,我遇到了一些法律問題。”白恩有點被問的措手不及,他想了想答案,似乎幫助協會處理貿易事務不是一個好答案,和矮人們去冒險也同樣。那麼他能唯一想到的答案就是逃避馬爾努斯帝國的法律了。
“法律問題?關於什麼?”
這位魔法師的圓滑開始讓白恩感到不安。“我因爲在旅行途中殺死了一個貴族而被馬爾努斯帝國通緝了。額,一位伯爵。然後是一切其他小問題,比如放火燒了一座城堡,還引發了一些騷亂。”
“哦,是的,縱火,暴亂。所以,你不僅是血法師白恩-法塔林,你也是臭名昭著的亡命之徒白恩法塔林,這麼說來,想必臭名昭著的格雷羅根-馬哈爾便是你的那位矮人追隨者。或者應該反過來說?”
白恩的臉色有些發白。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的人了,甚至大部分都不知道他是個不法之徒。馬爾努斯這個帝國很大,消息傳得很慢。他已經很久沒有到過遇到過提起這些事的人了,而那場可怕的屠殺發生在馬爾努斯帝國南部邊境不遠的地方,很難想象幾乎是在最北端的地方仍然有人知道。
“你說格雷羅根也很‘臭名昭著’?”白恩試圖改變話題,並且把手放在自己的劍柄上。雖然他仍然在矮人的飛艇上,並且認爲矮人不會把自己交出去。但面對一位魔法師,白恩對於這點就不是那麼肯定了。鬼知道他能施展什麼樣的魔法。
“當然,事實上他比你更有名一些,許多年前,他因爲一位伯爵拖欠了他兩枚金幣的工資而砍翻了幾乎整座城堡的人。從那以後,他在馬爾努斯帝國境內就消失了,據說他逃到了南方大陸。我本以爲他是爲了這一次的冒險而特意返回的,不過考慮到你的名聲和你那位兇惡的矮人追隨者,很容易把這些聯想到一起。”這時魔法師顯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他的微笑變成了咧嘴一笑。
“別擔心。我不會把你交給執法者。即使我想,從你的經歷來看,我也懷疑我是否能做到這一點。而且我一直認爲馬爾努斯帝國的法律對於施法者來說是一種不公平和愚蠢的制度,他們並不關心你爲什麼這麼做,而是隻關心結果是否對自己有影響。說實話,我很同情你在馬爾努斯帝國裡的困境。我自己也被趕出了馬爾努斯帝國魔法學院,儘管是在你從瑞爾馬斯開始你的‘傳奇生涯’的前幾年。”
“是嗎?”白恩沒想到眼前遇到了第二位被馬爾努斯帝國學院開除的學員,考慮到上一位是自己的徒弟莫里斯,白恩不知不覺中感覺自己開始有了不少底氣。
“哦,是的。我的導師認爲我對邪惡力量這個話題表現出了一種不健康的興趣。”
“我想我不得不同意他們的觀點。在這個問題上,任何興趣都是不健康的。”白恩承認他自己的法術每一個都絕對看上去是邪惡法術,但他在這一點上並沒有太多的選擇機會,如果可以的話,他寧可去搓火球,而不是拿祭刀捅自己玩。
魔法師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亮光,他在座位上急切地向前傾着身子。“我不敢相信你會這麼想,白恩先生。這種目光短淺的行爲應該出現在我那所大學裡那些乾癟灰鬍子老頭中的專家身上,而不是像你這樣的冒險家。”
白恩覺得必須爲自己的觀點辯護。
“我相信我對這個主題略知一二。我比大多數人都更有戰勝邪惡力量的經驗。”白恩心想,如果不把我算在邪惡勢力中的一員的話,我幾乎一生都在和邪惡勢力做鬥爭。
“一點不錯!我也曾與黑暗力量作過鬥爭,我的朋友,我在一些不太可能的地方發現了黑暗勢力的走狗。請不要以爲我說的是錯誤的,這是目前存在的對我們國家,乃至世界最大的威脅。”
“我同意你的看法。”關於這點,白恩不得不承認。
“既然如此,研究這個課題會是錯誤的嗎?爲了對抗如此強大的敵人,我們必須瞭解它。我們必須瞭解它的長處和短處,它的目標和它的恐懼。”
“是的,但是對邪惡力量的研究腐蝕了那些參與其中的人!許多人懷着最美好的願望踏上了這條道路,卻發現自己被他們想要抗爭的東西迷住了。”白恩想起了那些爲了獲取知識而轉而投入薩索瑞恩的墮法者。
“現在你聽起來真像我以前的老師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是邪惡勢力的僕人,你就會用這個理由來阻止對你暗地工作的任何調查?”
“你不是當真要暗示你在馬爾努斯帝國魔法學院的導師們——”
“當然不是!我只是說邪惡勢力的僕人們是狡猾的。你不知道它們有多狡猾。他們所要做的就是把這個想法寫進書裡,散佈謠言,並鼓勵人們相信它。當然,邪惡也會導致墮落,比如那些墮法者。”
“你知道賢者之石嗎?”艾森海姆頓了頓,等到白恩點點頭確認後繼續說道。“如果你知道賢者之石,想必你也應該知道魔石。但你知道如果你和魔石一起共事,它會改變你,就像邪惡勢力導致人墮落一樣。如果你進行黑暗的儀式,你的靈魂將被玷污。我承認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然而,我不認爲這應該阻止我們研究邪惡本身,並試圖找到方法來阻止它的傳播,發現它的追隨者,削弱它可怕的力量。我們整個社會瀰漫着一種保持沉默的陰謀。它正在鼓勵無知。它給了我們的敵人藏身的陰影之處,給了他們潛伏和謀劃的地方。”
白恩不得不承認,艾森海姆說的話裡有些道理。說實話,他自己也經常有類似的想法。“也許你是對的。”
“也許嗎?拜託,白恩,你知道我是對的。還有很多人也這麼認爲。不幸的是,我犯了一個錯誤,把我的意見寫成了一本小冊子。當局認爲這是異端邪說,而且——”
“你也成了一個亡命之徒。”白恩心想,這或許纔是他不會告發自己的根本原因,至少也是原因之一。
“這或多或少地概括了一切。”
“那你爲什麼在這艘飛艇上?”
“因爲我爲了繼續我的研究。我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盡我所能與邪惡作鬥爭,收集我發現的信息,追捕邪惡的巫師。我已在這方面成了個專家,最後在司提芬-羅斯伯爵的宮廷裡找到了一個避難所。他比我們的許多貴族更有遠見。”
“他和尤利克神殿資助了我的研究。五年前,我遇到了你的朋友博雷克,當時他參觀了寺廟裡的圖書館。他最感興趣的是當他發現我相信我已經找到了一種方法來防止邪惡侵蝕導致的最壞影響。他讓我來保護他的飛艇航行。”
突然,白恩開始明白了他們所要做的探險計劃的規模。這個量級是他以前從未遇到過的。博雷克不僅監督了那座倒塌黑塔處龐大的工業綜合體的建設,他還聘請安吉莉卡-莫戈羅瓦的父親建造了一個先遣基地,並發現了這個魔法師,讓他幫助他們抵禦邪惡侵蝕。老矮人說這是他畢生的事業,從這些來看一點也不誇張。白恩開始想,隨着旅程的進行,還會有什麼其他計劃中的壯舉被揭露出來。不過,他並不完全相信艾森海姆的說法。
“你找到了保護飛艇免受邪惡侵蝕影響的方法了嗎?”
“它們的種類很多,從簡單的符文到防護魔法,再到基本的預防措施,比如確保充足的未受污染的食物和水的供應,有很多這樣的咒語。相信我,白恩,如果我不能保證你很有可能安然無恙,我是不會答應幫助你的。”
“那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嗎?”白恩更想問關於‘很有可能’的問題,但他聽出對方似乎並不打算和自己同行。
“我只到卡斯勒夫。不是一直到岡特格瑞姆。”
白恩驚訝地看着這位魔法師。
“我告訴過你,白恩,我是個學者。這是我的領域。關於這個問題,我已經研究了所有我能找到的資料。我完全有能力弄清楚,爲什麼像博雷克這樣的矮人要準備如此大規模的遠征。當他告訴我他的目標時,我並不感到驚訝。”
艾森海姆-阿爾弗雷德-施耐德從椅子上站起來。“說到那個長鬍子的學者,我現在得去和他談點事。不過,我希望在這次航行結束之前,能跟您多談幾句。”
他鞠了一躬走開了,但在門口他轉過身來。“我很高興船上有個同樣受過教育的人,而同樣受過魔法教育的人已經遠遠超過我的預期。我想我可能不得不在這趟旅程中追逐可愛的安吉莉卡。我們之間要是能有一些開明的談話就好了。”
白恩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這句話如此無禮。也許,他告訴自己,他只是嫉妒而已。然後他想知道,爲什麼他對一個剛剛認識的女人會有這種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