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從要塞的城垛上往外看。在他下面,整個山谷都是矮人鎮,但他的眼睛卻緊盯着那座巨大的中央建築,他現在知道的那座建築裡有飛艇。在他旁邊,格雷羅根倚着城垛。他把頭擱在他那魁梧的兩臂上,兩臂交疊在護牆上。他的斧頭就躺在附近。
在他們下面,白恩可以看到一長排矮人在中央機庫的大門前排成一行。體積很小但是馬力強大的蒸汽發動機沿着軌道向入口移動。他拿起瓦里克借給他的望遠鏡,把它貼在眼睛上。他的手一扭,使這一場面清晰可見。他在很遠的地方認出了斯諾瑞、那個商人奧格鬆和瓦里克。他們站在一排矮人的最前面,幾乎像一羣立正的士兵。
機庫上方聳立着一座巨大的鋼塔,它的支柱上飄揚着旗子。這是一座雄偉的建築,與其說是一座防禦工事,不如說是一張由大梁織成的蜘蛛網。在塔的最頂端,似乎是一個小木屋或一個觀察哨,周圍有一個帶陽臺的走廊。
在遠處的某個地方,汽笛吹響了它孤獨的長嘯。在機庫旁邊,一個工程師拉動了一根巨大的槓桿。然後周圍的活塞開始大起大落。巨大齒輪轉動起來。蒸汽從那些龐大的管道中泄漏出來,這些管道是前一天戰鬥後匆忙修補的。慢慢地,機庫的頂部打開了。屋頂自己向兩邊滑開了,摺疊到了建築物的側面。最後,一個巨大的結構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就像一隻不可思議的巨大蝴蝶從一個巨型繭中鑽了出來。
白恩立刻明白,只要他活着,他就永遠不會忘記他第一次看到這艘飛艇的情景。這是他所見過的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東西。下面的矮人緩慢地解開了粗大的纜繩,飛艇像一個巨大的氣球一樣升到了空中。起初,白恩只看到車間頂上有一個小圓頂,後面有一個巨大的鰭狀尾巴。接着,就像北方海面上的一條鯨魚浮出水面一樣,飛艇那寬闊部分一瞬間從下面升起。
這就像看着一個新的火山島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中誕生。巨大的艇身幾乎和機庫一樣長,它平穩地向下傾斜,就像島嶼的海灘一直延伸到大海。當這艘巨輪繼續上升時,白恩發現,第一印象是錯誤的,因爲它已經達到了最寬的地方,船身又向內彎曲,變成了一個光滑的圓柱形。船的尾部有四個巨大的鰭,就像十字弓的箭。
在它的腹部下方懸掛着一個由鉚接金屬製成的較小的圓柱形結構。在這個更小的結構裡有舷窗,從舷窗裡突出來的大炮、旋翼和其他機械裝置,白恩只能猜測它們的用途。他把望遠鏡對準它,可以看到這個更小的結構類似於船體。飛艇的正前方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透過這扇門,他可以看到馬凱文-馬凱森站在控制檯前。他周圍有許多工程師。
很明顯,真正的船是下面那個晃來晃去有着強大結構的較小船體,而上方那個更大的結構在某種程度上類似於船的帆或熱氣球的氣囊,巨大而必要,但並不是下面的生活或工作艙的一部分。
白恩慢慢地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他不知道爲什麼,但他發現自己立刻就被這個念頭吸引住了,他明確地知道,即使他一生中只有一次這樣做的機會,他也必須登上那艘船。這個想法使他充滿了擔憂和好奇。他瞥了一眼格雷羅根,後者同樣全神貫注地看着他。
“你真的在考慮乘坐這艘…飛艇,穿越邪惡入侵後留下的廢土嗎?”白恩問道。
“是的,人類。”
“你指望我跟你一起去嗎?”
“不。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白恩看了看矮人。格雷羅根沒有提到白恩的誓詞,可能是因爲他覺得不需要提醒,也可能是因爲他真誠地讓白恩選擇。即使過了這麼長時間,白恩還是很難看出他的想法。
“你以前試過和博雷克等人一起越過荒原。”
“是的。”
白恩用手指敲打着冰冷的城垛。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就在白恩以爲矮人不會再說話的時候,格雷羅根又開口了。
“那時我還年輕,而且愚蠢。我們中間有許多人,年輕的矮人,都自視甚高。我們聽了博雷克講的岡特格瑞姆和丟失的武器的故事,以及如果我們找到了這些武器,將如何使我們的人民再次偉大起來。另一些人警告我們,這種追求是瘋狂的,不會有任何好處,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我們不會聽他們的話。我們認爲自己比他們知道的更多。”
“即使我們失敗了,我們告訴自己,我們也會是光榮地失敗,因爲我們試圖恢復我們人民的驕傲。如果我們死了,我們將爲一個有價值的事業獻出我們的生命,而不必再忍受那蠶食蹂躪我們王國和我們血親的漫長而緩慢的歲月。就像我說的,我們是傻瓜,只有傻瓜纔會有信心。我們不知道我們讓自己陷入了什麼境地。這是一個瘋狂的追求,但我們渴望得到博雷克承諾的一些榮耀。”
白恩嘆了口氣,對於矮人追求榮耀這種事,他並不想探討太多,即使人類也會爲了榮耀而輕易付出生命。他想了想,決定換個話題。
“命運之錘——它是什麼?”
“它是一把很大的戰錘,和你前臂的長度差不多,但重量要重得多。頭部是由光滑不透水的岩石製成,上面刻着深深的符文——”
“我的意思是,爲什麼它對你的人民如此重要?”如果白恩不瞭解對方的話,他可能會懷疑格雷羅根是在試圖迴避這個話題。
“這是一件神聖的物品。在這個世界還年輕的時候,先祖們就用符文大師的名字給它刻上了銘文。我們中的有些人認爲它包含了我們人民的運氣,失去了它,我們就給自己帶來了一個詛咒,我們只能通過找回它來消除詛咒。的確,自從錘子丟失以來,我們的種族發展得並不順利。”
“你真的相信把它帶回來會改變一切嗎?”白恩問道,“請原諒我接下來的話,但即使人類在經歷一場殘酷的戰爭之後,也需要二三十年才能恢復。而矮人,據我說知,你們經歷了更多更慘烈的戰爭。或許這纔是你們種族發展不順利的原因。”
格雷羅根慢慢地搖了搖頭。“也許。也許不是。找回這把錘子也許會給這個在過去幾個世紀中損失慘重的民族帶來新的信心。也許武器本身會釋放出它的魔力,再次幫助我們。也可能不會。即使沒有詛咒,命運之錘也據說是一個可怕的武器,能夠釋放閃電和殺死最強大的敵人。我不知道它到底能帶來什麼,人類。但我知道這是一項艱鉅的任務,爲了這樣一項任務而犧牲是值得的。如果我們能找到岡特格瑞姆。如果我們能越過廢土。”
“爲什麼你們不好好休養生息呢?去繁育後代,去聯合其他矮人王國一起。你的家鄉——那座山峰周圍有那麼肥沃的土地,那麼易於防守的險要。但那裡有多少矮人?五百?你知道法塔林島上有多少矮人嗎?現在可能接近三萬,金盾矮人明智地選擇了一個可以休養生息的地方。或許那些選擇離開山脈的矮人比仍在自己王國的矮人更明智。”
“太多的仇恨,太多的舊債了。而且每個矮人王國都認爲可以依靠自己來解決敵人、清肅怨恨。即使是——不,已經沒有人可以再一次真正聯合所有矮人王國了。就像我之前說的,如果找回命運之錘,或許這一切會發生一些改變。”
“我不認爲一柄錘子能改變什麼,”白恩拔出腰間的‘風魄’,“你說的那些——釋放閃電和殺死最強大的敵人,這柄劍也可以做到。如果我把這柄劍送給矮人,可以改變矮人嗎?”
“不,”格雷羅根盯着白恩手中的長劍,長劍上偶爾會閃爍微弱的電流。“因爲這柄劍是由精靈所鑄造的,沒有矮人會認可它。”
“好吧,”白恩認輸地說道,“那麼爲什麼不去瘋狂生孩子呢?人口的優勢或許初期並不明顯,但是隨着時間,尤其你們這種長壽的種族,當人口達到一定數量的時候,它就會變成巨大的優勢,足以壓倒一切的優勢。這纔是真正可以改變一切的東西。”白恩突然想到一點,皺着眉頭問道。“說實話,你們中的女性呢?這麼久以來我似乎只見過幾位女性矮人。而且現在想起來,似乎在法塔林島的矮人中,女性也極爲少見。但我能肯定,這絕對不是因爲女性矮人稀少的原因。”
“沒有人會告訴你,至少沒有矮人會告訴你女人們在哪裡。”格雷羅根沒好氣地說道。“作爲朋……同伴,我可以告訴你,她們都在最安全的地方,和孩子們在一起。除非我們都死光,否則沒有人可以找到她們。”
“爲什麼?”白恩不理解矮人的想法,但他確實只看到一些身處高位的矮人女性。大部分是祭祀。
格雷羅根閉上嘴,完全沒有回答的意思。
“好吧,那斧頭呢?”白恩再一次認輸道。“這個可以跟我解釋吧?”
“關於這一點,我知道的就更少了。它和錘子一樣古老,但很少有人見過它。它總是被保存在一個秘密的聖地,只有在最危險的時候纔會被岡特格瑞姆的高級符咒大師使用。三千年來,它投入戰鬥的次數不到十二次。有一些傳言說,說是格瑞尼那把丟失的斧子。但只有岡特格瑞姆的高級符文大師知道真相,不過我猜他已經死了,當邪惡吞噬了那個地方的時候,他就消失了。”
白恩知道格瑞尼是矮人所信奉的戰神,不過矮人的神祇大部分據說都是他們的先祖,也被他們成爲先祖神。但神用過的武器和先祖用過的武器似乎還是有很大區別,比如白恩手中的這柄‘風魄’,如果他有後代,千年之後的後代拿着這柄武器,會變得比現在在白恩手中更有威力嗎?還是說它在夜梟手中會比在他先祖手中更有威力?白恩一直認爲萬物最終都將消失,而任何強大的東西也一樣,都會隨着時間的流逝都會變得越來越弱。
“廢土有那麼糟糕嗎?”白恩再一次轉移話題說道。
“比你想象的還要可怕。更加可怕。有些人聲稱它們是地獄的入口。有些人聲稱它們是地獄與大地的接觸之地。雖然難以置信,但我認爲可以相信。我一輩子也沒見過比這更糟糕的地方了。”
“可是你還想回去!”
“我有什麼選擇呢,人類?我發誓要尋找我的死亡。老博雷克和斯諾瑞,甚至那個小瓦里克都會離開,我怎麼能留下來呢?如果我留下來,人們會記住我是那個拒絕跟隨博雷克去尋找岡特格瑞姆的棄誓者。”
“也許你們矮人之所以變成這樣便是因爲太過重視誓言了。”白恩沒好氣地說道,聽到格雷羅根的疑惑,或者承認他考慮陪伴那位博學者大師博雷克,只是因爲其他人會記住他的方式,這似乎很奇怪。他通常都是那麼可怕,那麼堅定,所以大多數時候白恩都把他看作是一種比人類更可怕的東西,更像一種原始的力量。另一方面,格雷羅根也是個矮人,他的好名聲對他來說意義更大,甚至對最驕傲的人類來說也是如此。在這一點上,年長的種族對白恩來說確實是陌生的。
“也許,人類似乎並不在乎舊誓和舊債,你們也確實變得強大。但我不是人類,而且如果我們成功了,我們的名字就會永遠留在傳說中,就像矮人們在山下挖礦一樣長久。如果我們失敗了——”
“你就會死,”白恩諷刺地說。
“哦,不,人類。不會在一片邪惡入侵之後的廢土之中。在那裡,你真的可以找到比死亡更糟糕的命運。”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白恩不想問比死亡更糟糕的是什麼,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讓對話進行下去。於是,最終他問出了一個腦海中第一個出現的問題。
“在廢土。你見過黑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