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白恩!有東西來了!”
白恩從睡夢中醒來。一縷縷怪誕的夢境仍然籠罩着他的頭腦。他搖了搖頭,想把它清理乾淨,卻感到脖子和後背因爲躺在冰冷的森林地面上而疼痛。寒氣腐蝕了用樹葉鋪墊的隔熱層,榨乾了他身上的力氣。他慢慢地站起來,用手揉着睡眼。他儘可能平靜地拔出劍,環顧四周。
格雷羅根站在附近,像是巨大的雕像在逐漸暗淡的火光中凝固了。他的斧頭刃反射出餘燼的紅光。如同矮人拿着一件帶血的武器。
白恩望着天空。月亮快落下來了。很好。黎明就在不遠處。
“發生了什麼?”他問道。他的話哽在喉嚨裡,發出刺耳的低語。他不需要矮人警覺的姿勢來告訴他出了什麼事。樹林裡有一種無聲的威脅的氣氛,連他都能感覺到。
“聽!”
白恩聽着。他豎起耳朵嘗試去聽任何不尋常的聲音。起初,他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什麼也聽不見,只聽見夜蟲的啁啾聲和樹葉的沙沙聲。然後,在遙遠的某個地方,他聽到了低沉的咕噥聲,那地方是那麼安靜,這也許只是他的想象。他又看了看矮人。格雷羅根點點頭。
白恩環顧四周,想看看凱特怎麼樣了。她也醒了,弓着背坐在篝火旁。她的眼睛在火光中顯得又大又嚇人。白恩祈禱太陽快點升起來。他從火堆旁轉過身來,向黑暗中張望,決心不再回頭看,以免破壞他的夜視能力。
“小凱,往火上添些木柴。”他平靜地說。這幾乎是一種無法抗拒的誘惑,要他轉過身來,看看她是否在服從。他掙扎着抗拒這種誘惑,當他聽到身後有動靜,木頭髮出噼啪聲,光線照過來時,他才放下心來。影子從火堆旁疾馳而去,他們所站的光明之島擴大到環繞着附近的森林。在昏暗的燈光下,樹木看起來就像黑白的巨人。
白恩站着一動不動。儘管天氣寒冷,汗水還是順着他的脊背往下淌,弄得他的衣服溼漉漉的。他的手掌很滑,感覺四肢的力量都在流失。他有一種衝動,想要逃避任何迫近的東西。
它肯定是越來越近了,沒有任何潛行的企圖。他能聽到遠處沉重的腳步聲,還有一聲短促的犬吠,聽起來像是痛苦的嚎叫。他的胃裡肌肉緊繃,腹部有一種興奮的顫動。他們的敵人的不謹慎的做法顯示了其壓倒性的自信。他是要見到克萊因伯爵城堡的毀滅者嗎?
奇怪的是,他開始有一種衝動,想要朝那聲音的方向移動,去調查,而不是像一隻等着被宰的羊那樣,只是站在火邊。爲了使自己平靜下來,他試着用劍揮了幾下。它在空中呼嘯着。它的刀刃上的符文變得更亮了,彷彿預見到了即將到來的衝突。他的肌肉放鬆了,他那把被施了魔法的利刃也準備就緒了,這使白恩稍微放鬆了一些。他的脣上掠過一絲微笑。如果他死在這裡,他也不會孤獨地死去。
一陣嚎叫在樹林裡迴響,從至少半打野獸般的喉嚨裡得意洋洋地爆發出來,這種信心頓時消失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它們是他噩夢的回聲。事實就在那兒——那些他不願面對的事實。追捕他們的人知道他們已經很接近了,準備好了要殺了他們。白恩思考要不要丟下他的同伴逃跑。他失去了魔法的力量,就像酒杯裡灑出的酒一樣。他很懷疑自己是否能在森林裡獨自逃生。在他身後,凱特抽泣着,他聽到了她偷偷移動的聲音,好像她在爬着尋找掩護。
“穩住,人類。他們那樣做是爲了嚇唬敵人。削弱他們的殺傷力。不要讓你的恐懼控制你。”
格雷羅根平靜而低沉的聲音幾乎讓人安心,但白恩不禁認爲,不管發生什麼事,對殺手來說都是可以接受的結果。或者他會征服他的敵人,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會得到他英勇的死亡結局。白恩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應該指出,如果他自己沒有活下來,就沒有人可以記錄下來這一切。他的幽默使他笑了一下。他聽見敵人走得更近了。
追蹤他們的人幾乎快看到他們了。白恩可以聽到他們踏在小徑路上發出的沙沙聲。他們的距離不可能超過一百步。他環顧四周尋找掩護。在最大的那棵樹下有一小片灌木叢。他不知道躲在樹叢中間,然後從埋伏之處跳出來是否明智。或者可能根本不用跳出來,只是希望邪惡的僕從沒有找到他。不管怎樣,他意識到這對他來說,希望渺茫。
他用劍尖指着那片灌木叢,低聲說:“小凱,躲在那兒。如果我和格雷羅根出了什麼事,就一直躲起來!”
他很高興地看到那個小傢伙衝了過來,趴在地上,扭動着身子鑽到矮樹叢裡。如果他們倆都倒下了,她也許還有機會。
他想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找到的?這僅僅是運氣不好嗎——這只是一隊偶然發現他們的偵察兵嗎?還是有什麼惡毒的魔法在起作用?關於邪惡,你永遠說不清。有那麼一會兒,他讓自己產生了這樣的幻想:這一切都是個誤會——這是一羣商人,他們會庇護他們。但他知道,只有死人或殺死他們的兇手纔會在克萊因伯爵的領地之內走夜路,這個想法使他不寒而慄。
腳步聲已經很近了,他覺得他們的追兵很快就會出現。但願那些奄奄一息的月亮能脫離雲層,給他更多的光明。白恩的祈禱似乎得到了迴應,烏雲突然出現了一道裂縫。他開始後悔之前發出的願望了。
白月陰森的銀光與巫月染紅的血色混合在一起。雨水順着樹梢的裂縫衝下來,落在追趕他們的人的臉上——如同從他最瘋狂的噩夢中走出的怪物。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繫着皮帶的突變體。它蜷縮在地上,嗅着小路。這是白恩聽到的鼻塞聲的製造者。它有一張像狗一樣的無毛臉和一個巨大的鼻子。它脖子上的尖刺項圈與一根沉重的鐵鏈相連,鐵鏈的另一端是一頭強壯的、長着山羊腦袋的野獸。它肌肉發達,肩上披着一件皮斗篷。脖子上戴着一條項鍊,看上去像是幹了的眼睛。它沒有自己的眼睛,只是在眼窩的地方有一片空白的肉。然而,它走路的樣子就好像它能看得清清楚楚。白恩不知道是什麼邪惡魔法使這成爲可能。它一隻手拿着一根巨大的尖頭木棍,木棍的尖端塗滿了凝固的物質,白恩不打算去思考這些物質的本質。
緊隨其後的是它的手下:就好像從同樣的巨大模版上剪貼下的更小的版本;肌肉發達的怪物弓着背,手裡拿着長矛和生鏽的劍。山羊頭和鹿頭瞪着野獸般的眼睛,在火光中變成了紅色。除了它們的領袖外,其他的怪物們沒有任何明顯的進一步變異的特徵。白恩一看見他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但想到前一天晚上他們在村子裡所做的事,他既擔憂又憤怒。
這位沒有眼睛的領袖停下來,用一隻有着巨大的手指關節的手向他的追隨者示意。他們慢慢走進空地,在那人和矮人面前圍成一個大半圓。白恩進入了他的戰鬥姿勢,希望他的肌肉放鬆,就像他在法塔林島上的那位劍術大師教他的那樣。他試圖理清思緒,冷靜下來,但是面對這些高大的怪物,這是不可能的。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人類和長着野獸頭顱的怪物隔着陰暗的空地互相怒目而視。白恩決心面對離他最近的那個山羊腦袋的凝視。我會殺了你,他想,希望能嚇住那個怪物。它那動物般的嘴張着,舌頭伸出來。它的嘴脣上出現了淡淡的泡沫。它看起來好像在嘲笑他。嗯,也許我不會那麼輕易地殺死它,白恩想了想,笑了。
他想看看格雷羅根,看看矮人會怎麼做,但白恩不敢把目光從對手身上移開。他擔心如果他把目光移開,他們會以超乎尋常的速度進攻。這是面對未知水平的敵人的最糟糕的時刻;誰知道它們能做什麼?
角獸們堅守着自己的位置,彷彿不知道面對兩個毫不畏懼的對手該怎麼辦。他們面面相覷,似乎覺得很有趣,也似不確定。白恩認爲,也許他們是在決定誰可以優先選擇獵物的肉。他感到奇怪的是,就像牛頭人一樣,這些愛吃人肉並且名聲惡劣的東西竟然同樣長着食草動物的頭。也許這是邪惡力量開的一個玩笑。
“準備好了嗎,人類?”
白恩認爲,對於一個即將開戰的戰士來說,格雷羅根的話聽起來非常清晰。他低沉的聲音平靜、平和,絲毫沒有感情的流露。
“我永遠都準備好了。”白恩更緊地抓着劍柄,直到手指近乎感覺到痛苦。他前臂的肌肉像鋼帶一樣僵硬。當他聽到矮人狂笑時,也衝上前面對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