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提邁爾-寇返回那輛暫時屬於他們休息的補給車時,他感到世界上的一切都那麼美好,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臉上那幸福的笑容。他揹着手,哼着小曲,踱步從河邊返回。
“你去哪兒了,人類?爲什麼你看上去對自己這麼滿意?”格雷羅根粗暴地問道。
“河邊,”提邁爾-寇攤開手,無辜的回答。“就這麼走着。”
莫里斯一邊解開纏在他法杖上的帆布,一邊皺起眉毛,他認爲自己似乎見過提邁爾-寇臉上的這種表情,但卻一時間沒能想起在哪見過。
白恩則坐在補給車上竊笑,似乎幾人之間只有他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提邁爾-寇臉上的表情讓白恩想起法塔林城裡的那些歡愉之所的客人完事後滿足的神情。當然,提邁爾-寇臉上還有一種洋溢着找到了自己幸福愛情的神色。
白恩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對方的事情與自己無關,不過能看到一對小情侶多少算得上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或許也因爲自己老了,白恩心想道。
格雷羅根則挑起了一條濃密的眉毛。“你選擇了一個糟糕的夜晚去散步。看,這霧越來越濃了。我聞到了巫術的味道。”
提邁爾-寇望着他,渾身感到一陣恐懼。他的手下意識地伸向劍柄。
白恩想起了半年前籠罩在黑石之環周圍的荒原上的薄霧,以及它所隱藏的一切。但他並沒有感受到魔力,這或許跟他還未徹底恢復有關。但他心中確實有股不安感。
提邁爾-寇回頭向黑暗中瞥了一眼。“如果這是真的,我們應該告訴迪塞爾和男爵。”
“我已經通知男爵的心腹了。衛兵增加了一倍。他們只會這麼做。”白恩淡淡地說道。
“那我們該怎麼辦?”提邁爾-寇不安地問道。
“睡一會兒吧,人類。很快就是你負責守夜的時間了。”矮人開口勸道。
提邁爾-寇無奈地爬上馬車,躺在馬車後面的幾袋糧食上。他把斗篷裹緊。儘管他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過了很長時間才睡着。他一直想着柯爾斯頓。當他擡頭凝視月亮時,似乎能看到她的臉的輪廓。霧越來越濃,除了其他人的呼吸聲,所有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當睡意終於來臨時,他做了一些關於死人走路的噩夢。
遠處一匹馬不安地嘶叫着。一隻大手鉗住了提邁爾-寇的嘴。他憤怒地掙扎着,不知道獸佬是不是回來報仇的。
“噓,閉嘴!有什麼東西來了。保持安靜。”提邁爾-寇昏昏沉沉地醒來了。他覺得眼睛又幹又累,他的肌肉被麻袋牀墊硌痛了。他感到疲倦和無精打采。
“怎麼了,格雷羅根?”他輕聲問。矮人做手勢讓他安靜下來,然後聞一聞空氣。提邁爾-寇看見莫里斯跳下補給車,躲在車輪旁,把法杖放平。白恩則抽出了背後的長劍,靠在補給車邊向外探頭。
“不管是什麼,它已經死了很久了。”矮人說道。
提邁爾-寇顫抖了一下,把斗篷拉緊。他感到恐懼開始在他的胃裡翻騰。矮人的話的意思越來越清楚,他不得不努力剋制恐懼。
提邁爾-寇向霧中望去。它籠罩着大地,使視野變得比長矛還模糊。如果他竭盡全力,他就能辨認出對面的馬車。他回頭看了一眼,害怕某個可怕的黑暗居民會從背後爬上來。好在莫里斯守在那裡,讓他多少安心了一點。
他的心怦怦直跳,他記起了弗裡德里克的話。他想象着那雙瘦骨嶙峋的手伸出來抓住他,把他帶到一座漆黑的墳墓裡去。他的肌肉感覺好像凍結了。他必須努力讓他們動起來,去拿他的劍柄。
“我要四處看看。”提邁爾-寇還沒來得及爭辯或跟上,矮人就悄無聲息地下了車,消失在黑暗中。
“你留在這裡,別亂跑。”白恩對提邁爾-寇說道,然後白恩則回頭看了莫里斯一眼,做了一個手勢,兩人也接着消失在黑暗中。
現在提邁爾-寇感到完全孤獨了。這就像從一個噩夢中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更糟糕的噩夢中。他被隔絕在黑暗潮溼的霧中。他知道,就在他的感知範圍之外,潛伏着飢餓的神秘生物。某種原始的感覺告訴他這一點。他知道從馬車上挪動一下就意味着死亡。
可是柯爾斯頓還在外面,睡在蒂奧多拉夫人的馬車裡。他想象着她躺在牀上,大篷車的門承受着巨大的壓力,木板慢慢向內彎曲,露出——
他無法繼續想象下去,也無法坐視不理,他拔出劍,從車上跳了下來。他的腳發出輕柔的撞擊聲,就像敲響了他那被恐懼磨礪過的感官的警鐘。他費力地在霧中辨認着周圍的細節,穿過馬車的外圈,來到他認識柯爾斯頓的地方。
每一步似乎都要花很長時間。他警惕地向四周掃了一眼,生怕有什麼東西正在他身後悄悄爬上來。他繞過一片片深深的陰影。他想大聲喊叫,以引起營地裡的注意,但不知什麼東西本能地阻止了他。這樣做會引起黑暗中那些可怕的觀察者的注意——那將意味着死亡。
一個人影從黑暗中隱約出現,提邁爾-寇舉起了他的劍。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直到他注意到那個人穿着皮甲,戴着金屬頭盔。感謝諸神。但當人影轉過身時,提邁爾-寇幾乎尖叫起來。
它的臉上沒有肉。綠色的光在它的空洞的眼眶裡閃爍。腐朽的牙齒從沒有血肉、沒有嘴脣的嘴裡發出傻笑。他發現原來他當作衛兵的頭盔是銅質的,上面刻着刺傷眼睛的符文。
那東西的外衣和破爛的披風上散發着黴味和爛皮革味。
它用生鏽的刀刃向他猛擊。提邁爾-寇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撲。那東西的劍劃破了他的肋骨。疼痛灼燒着他的身體。他注意到握着武器的那隻手薄如紙張的皮膚下面有乾枯肌腱的活動。與此同時,他的身體以訓練有素的反應做出了反擊,他向對方的脖子發出沉重的一擊,儘管他的腦子裡充滿了恐懼。
他的刀刃劈開了那東西的脖子,砍斷了脊椎。他拉回劍刃,然後就像屠夫的切肉刀穿過骨頭一樣刺穿了它的胸膛。這具骷髏戰士就像被剪斷繩子的木偶一樣倒下。
彷彿提邁爾-寇的一擊是一種信號,黑夜裡出現了許多模糊的人影。他聽見木頭被劈成碎片和動物們驚恐地尖叫聲,彷彿使他們沉默的咒語被打破了。在這夜晚的某個地方,格雷羅根咆哮着他的戰鬥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