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驚醒了。
他僵硬地躺臥在地,頭抵在一件硬東西上,膝蓋蜷於胸前。他睜開一條小眼縫。漆黑一片,但有微弱的光線隱隱照進來,透過洞口。
他頓時想起自己置身何處。他在小山洞的洞口建了一座簡易木門,以保持洞裡溫度,現在洞口卻被完全打開了。無疑他睡着時莫里斯已經醒了過來,並且離開洞穴,或許是因爲怕打擾他的睡眠,纔沒將木門還原。
他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臉,然後穿上鋪在地面上的黑色長袍,把腰帶從新綁在腰間,然後把那柄一手半劍綁在身後。
今天是他們出發的日子,前些天他們已經完成了木筏,並且在昨天把需要的補給品放置在上面。可惜木筏無法裝載太多東西,只能優先食物,淡水和藥品。除此之外,他只帶了一面法塔林的旗幟和一根長矛。
當他走出洞穴,光線突然射進來,灼熱而明亮。他把半遮着的木門徹底推開,忙不迭地拖着身子鑽出去。
天青如洗,陽光照耀。他面向太陽,緊閉刺痛的雙眼,沐浴在光芒中。空氣入喉,帶來一絲寒意。他的嘴幹得像沙漠,舌頭像是曬乾的木頭。他抓起水壺,把水灌入喉嚨。
一股腐臭味鑽入鼻子——並非他身上潮溼的臭汗,雖然這味道已令人作嘔——是毯子開始腐爛了。之前他從毯子上撕下兩塊,像手套般裹在雙手上,用麻線紮緊,又撕了一塊裹在頭上,做成臭氣熏天的風帽。他還用毯子的碎片塞滿靴子,剩下的毯子一層一層裹在外衣下。毯子很難聞,但在晚上多少可以保暖並且讓他睡覺地面上舒服一些,白恩覺得很划算。
在他扔掉它之前,臭味會更甚。
白恩站直身體,環視周圍。這是一座離海岸不遠的孤島,面積不夠大以至於沒有人居住。不過對於兩個落難的人來說也足夠了,除了食物不好獲得之外,島上基本可以提供所需要的一切。但今天他們就要離開這裡了,離開這座不知名的小島。
白恩站在海邊,手搭在眉間,順着海岸向西望去,望向自己漂流過來的方向。只見海浪翻騰,連綿起伏,在遠方海平線留下一道閃光的痕跡。那個方向也是法塔林島的方向,這個念頭讓白恩鬱鬱寡歡。
那裡有現在屬於他的黑塔,還有他最信任的人——既是個好人,有時個好會長——還有他的朋友們。他們是和睦的一羣人,他理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能與他們重逢就太棒了。和阿門加農在長廳裡閒談,和迪恩一共工作,和安塔拉特姆一同冒險,與法爾海姆討論美食,和黑麋鹿一起在山谷間打獵。
而最後想起的那人——黑麋鹿。白恩又回憶起他落水時對方掃過的自己和船隻的目光,即使他一再告誡自己,在那種昏暗的海面上,對方沒看到自己非常正常,但一種白恩不願提起的東西,同樣深深地埋進了他心中。如果有機會,他一定要確認這一點。
白恩突然升起一股痛苦的憧憬,令他幾乎哽咽。他好像又回到了戰場,帶領着法塔林的隊伍,回到了那條人口開鑿的河道,回到了不遠處的那座山丘,回到了燃燒的營地,回到了滿是屍體的海面。事實上,很多人都死了,在這腦海中的幻象中,他或許可以再幹掉幾個敵人,就像對付那些黑夜教團的人。可以爲法塔林的士兵,法師們復仇。
或許在殺戮中死去,纔是他應得的歸宿,是值得吟遊詩人歌唱的結局。但比爾巴利之戰時他有朋友和部下作爲堅強後盾,而現在他食不果腹,只有一名同伴,並且無法使用魔法。他該用腰間的祭刀去殺了比爾巴利和布爾坦尼亞的國王嗎?刀或許是好刀,但用來複仇則顯得太可憐了。復仇之事可以再等等,至少手裡得有把大刀。你必須現實一點,白恩告誡自己道。
突然他又想起了背後的長劍,那柄劍無疑是柄難得的寶劍。他把劍鞘從背後取下,拿在手裡,猶豫了一會兒才抽出長劍。他盯着鋒利的劍刃,心中疑惑不解,或許這是某種預兆?讓自己用這柄劍殺了復仇的目標?
最終,白恩自嘲地笑了笑,搖了搖頭,這個想法太詭異了。他把長劍重新插入劍鞘中,背在背上。
他繼續朝着海灘走去,焚燒屍體的地方有一圈焦黑殘骸,發出肉體和骨頭被烤糊的臭味。他沿着外圍走着,心想着是否是否應該讓這些被海水浸泡的浮腫的屍體入土爲安。但衝到這座海島上的屍體太多了,每天都有新的屍體漂過來,大部分都被海中的什麼東西啃咬過,只留下殘缺不全、腐爛已久、無法辨認的屍體的肢體。
但即使這些肢體他們也無法全部處理掉,只能留在沙灘上,任其繼續腐爛,而當他們離開之後,恐怕後續的屍體會繼續堆積在這裡,讓這片海灘變成一條臭水溝。
他繼續前行,來到海灘邊,這裡放着早已準備好的木筏,莫里斯已經等在那裡,完成最後的檢查工作。
“已經準備好了。”莫里斯看到白恩來到木筏邊,他跳下木筏後說道。
“那麼,出發吧。”白恩最後看了一下這座小島,他在這座島上生活了很久,卻一直沒有做任何記錄。不過從季節來看,如今已經是深秋。
兩人開始把木筏推入海中,然後從海水中爬上木筏,拿起用長矛改成的木漿,開始朝着大陸的方向划動。但海浪不停地把木筏往沙灘的方向推回,尤其在他們劃出幾百碼的距離之後,這裡似乎是海水交匯之處,任何進入這片水域的東西都會被衝到海灘上,他們必須擺脫這裡,進入另外一片水域。
“把帆升起來吧。”白恩對着莫里斯說道。
莫里斯點點頭,收起木漿,站起身去升起依靠各種旗幟拼接起來的船帆,當船帆升起,在木筏的簡易桅杆上鼓的滿滿的。莫里斯確認了一下風帆的牢固程度,然後反身回去繼續划槳。
海風的力量讓木筏不再後退,但海浪的力量則讓木筏無法前進,兩人開始拼命的划槳,由於在海面上,根本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否在前進。但沒有任何其他辦法,兩人只能咬着牙繼續堅持。
體力飛快地流失,白恩開始感覺他很餓。肚子像一個巨大的空洞,向他痛苦地尖叫。他從包裡摸出最後一條幹肉。一條油膩的棕色老肉,活像一截乾枯的小樹枝。不可能靠它來填滿空洞,但他只有這個。於是他用牙齒撕咬着皮靴一樣硬的肉,就着唾液嚥下。
或許是這點食物給了他多餘的力量,或許他們持續不斷的划槳讓海水放棄了抵抗。當他們筋疲力盡的時候,他們掙脫了一直把他們留在原位的力量。他們朝着大陸的方向開始移動。當白恩轉頭看去的時候,能看到那條海水交匯而形成的海浪線。
“通過了。”他沙啞地低語,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毫無疑問,他們確實通過了島嶼周圍的暗流,但海面上沒有食物,也基本談不上溫暖,兩者在此想都不用想。他或許逃過了海浪的追擊,但海面是個死亡之地,留下來他遲早變成死人或者被洋流帶到不知是哪的地方。
但兩人的體力有限,只能輪番划槳,讓木筏一直朝着大陸的方向移動。不過即使有海風的幫助,他們也一直被海水推離最初目光所能看到的大陸方向,好在大陸的海岸線足夠長,不用讓兩人擔心無法找到目標。
當兩人來到航程一半的地方時,他們已經被海浪推的徹底看不見那座他們出發的小島。這讓他們開始擔心起來,如果無法在天黑前抵達陸地,他們在夜晚可能會漂到任何地方。
考慮到這一點,兩人即使雙臂痠痛,不停地顫抖,也仍然繼續划動木漿,試圖接近已經可以看到海鳥不停從懸崖上飛起的陸地。
好在黃昏降臨前,海風增大,而海流的方向也開始改變,把他們推向了大陸的方向。在太陽落山前的最後這兩三個小時內,他們感覺比之前幾乎一天航行的還要遠。
終於,他們已經能看清海岸上的一切,離那裡只有幾百碼的距離。他們開始放棄划槳,任由海浪和海風推着木筏前進,趁着這點距離恢復體力,面對當他們登陸會遇見的任何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