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在臨時碼頭的臨時指揮大帳外來回踱步,簡直要發瘋了。躲藏在比爾巴利港的比爾巴利艦隊從港灣裡衝了出來。雖然科爾多瓦伯爵早有預料,但雙方就在海岸邊不遠處開始交戰。
奈特斯卡的艦隊佔據上風,躲在瑪格瑞塔聯軍艦隊的側後方瘋狂地向敵人傾瀉炮彈。但即使這樣,比爾巴利的艦隊仍然堅守陣地,就好像他們能贏得海上的戰鬥一樣。
而營地外的戰鬥他甚至不需要再去看就知道是怎麼樣的,比爾巴利人沒能來得及運送大炮到前線,不過這也沒能阻止他們瘋狂的進攻。僅僅第一輪進攻留下的屍體就填滿了營地外的壕溝,甚至還有不少沒有死去的傷員一直在其中哀嚎。
戰場上到處都是支離破碎的屍體,傷員壓得一個又一個馬車不堪重負地呻吟,蒼白的血肉被烈火焚燒,被長劍剁碎,被老鼠和烏鴉啃噬、啄食——男人、女人,還有孩子。這是他目睹過的場景,他現在不希望再一次看見。
而現在,他腦海中的震驚和恐懼感已經又冒了出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悸動。這種莫名的恐懼感讓白恩開始懷疑這是否是某種預兆。
白恩擡起頭,然後停下腳步。他聽到了號角聲,如果他沒聽錯的話,這是瑪格瑞塔人撤退的號角聲。他也注意到遠處天空射下的那道光芒變得更加明亮了,就如同流星一樣。他盯着那道光芒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那道光芒消失了。這代表了什麼?他心中疑惑不解。他把頭轉向南邊瑪格瑞塔陣線的方向。戰爭結束了?我們勝利了還是失敗了?
但現實告訴他戰鬥還未結束,營地外的殺戮聲還未停止。
“師傅,船不夠了。”莫里斯一路小跑到白恩面前說道。
“怎麼會不夠?”白恩把目光轉回到臨時碼頭,那裡仍然停着數不清的船隻,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擠在碼頭上。
“杜羅河上離我們最近的橋被魯恩人佔據了,他們也朝着這座碼頭趕了過來。”莫里斯擔憂地說道。“他們在撤離。”
“我們的人呢?我不是早就讓你準備好?”白恩感覺自己的怒氣上涌。
“最初的傷員們都運走了,但是——”莫里斯沒有繼續說下來,而是轉向營地的營牆,那片區域躺滿了新的傷員。
“該死,該死!”白恩憤怒地咒罵,然後擡手指着臨時碼頭停靠的船隻。“那些船是不是還有裝載着補給物資的?全部扔掉,用來裝傷員。”
“可是,那些是瑪格瑞塔——”
“照我說的做!”白恩高聲喊道。
“遵命,師傅。”莫里斯再次掉頭,一路小跑向臨時碼頭。
白恩覺得自己像一個被壓迫到退無可退境地的人,或者更確切地說,他身邊的所有方向都是絕境,信任搖搖欲墜,信仰瀕臨破滅。最後讓他保持信念的是他的隊伍,也是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但是他仍然堅持,他對抗那種壓力——堅定不移地。他覺得——不,他想要相信——最終,他能夠獲勝,他會活着,逃離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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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塔林並沒有着悠久的歷史,但他們有足夠血腥的歷史。莫里斯已經數不清這期間有多少人倖存,多少人死去。而往往他們活下來的原因是有着法師團的保護。
但比爾巴利圍城戰的時候,他也在平原上,他和上百名同僚看着法師團的精英被撕裂,那場景已經超越了絕望。這種無意義的死傷在法塔林協會並不多見。
而且,雖然他是一名法師,但是那些人的面孔仍然在他周圍浮現,包圍着他,那些希望和絕望交織——有時候甚至是致命的順從,那些面孔就像是自己的鏡子,每一次浮現都是在挑戰他自己的信條。那些年作爲一名法師學徒的感覺和記憶模糊了,被擊碎了,被這些年在法塔林協會的所見所聞取而代之。
莫里斯把自己花了數年時間埋葬起來的回憶又一次翻攪出來。對莫里斯而言,那是一次命運的轉折點,但對他自己而言,這也僅僅是無數夢魘中的一個。儘管如此,它給他帶來了其他罪行所沒有的沉重壓力,他之所以加入了法師團也是有這個原因——他曾經作爲一名學徒被送到這裡,不過他已經改變了,一個圓滿的循環。
“把這些船上的物資卸下來,或者直接拋到河裡,空出來的船全部用來運送士兵。”莫里斯大聲地對碼頭的士兵喊道。他明白,這將是又一次的逃亡。
他注意到幾個穿着印有法塔林徽章法師袍的法師緊緊忙忙地躍入剛被清空的船隻,甚至在船隻還沒坐滿的情況下呵斥士兵開船。
莫里斯對這種事情太清楚不過了,因爲類似的事情也在自己身上發生過。每個法師都曾經自私到只關心自己,而不關心其他任何人。
莫里斯甚至曾經想要當逃兵,逃開那場他參與制造的恐怖,也是出於自私的念頭,想要一走了之,以逃脫自己良心的譴責——不過在這一點上,自己的導師否認了他。
白恩在上一次大屠殺後的一天找到了他,那位似乎永遠看不上自己的導師,被派來說服莫里斯軍隊仍然需要他。他仍然記得導師說的話,“難道你要永遠在過去的內疚中逃避麼?莫里斯,這樣你的靈魂也會逃離你自己,當它回來的那天,它會殺了你的。”
此後,爲了讓他的絕望不再滋長,導師把他送到了一支經驗豐富的隊伍——夜梟所率領的隊伍,然後他回又來到法師團,在自己導師的指揮之下戰鬥。就這樣,他被賦予了第二次機會。
太沒有指責或者勸說那些自私的法師,而是擡起頭,這時候才發現天空中一直存在的那道光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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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返回觀戰臺的費爾南多-哈布斯國王任憑自己身邊的科爾多瓦伯爵下令吹響撤退的號角。他看着南邊突然出現的森林精靈隊伍飛快地在坎託尼亞和瑪格瑞塔軍陣中鑿穿一條通路。感覺自己一生所奮鬥的目標從眼前消失了,這讓他突然感覺到疲憊,甚至沒有力氣支撐自己保持站立的姿態。
但多年來保持自身威嚴的習慣還是讓他挺了過去。他轉過頭,盯着自己最信任也是最偉大的將軍,嘴脣抖了抖,終於問出自己想問的話。
“我們失敗了,對嗎?”
“我很抱歉,陛下。”科爾多瓦伯爵微微低頭,表示歉意。但在他臉上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但我們必須現在撤退。”
“我們真的贏不了了嗎?”費爾南多-哈布斯國王看着下方列陣的大戟士,這是他花費了近二十年時間培養出來的最精銳的戰士。但這羣戰士仍然沒有參與戰鬥。
“是的,”科爾多瓦伯爵堅定地說道。“森林精靈的參戰讓我們失去了人數優勢。”他猶豫了一下,繼續解釋道。“我們埋伏的騎兵隊伍的勝負已經無關緊要。如果派出這些持戟士兵,我們手上就再沒有可以投入後續戰場的兵力了。”
科爾多瓦伯爵舉起手,指着森林精靈的方向。“持戟士兵或許可以阻攔他們,但他們會調轉方向,坎託尼亞人就會被消滅。”他又把手指指向另外一邊的瑪格瑞塔人。“我們的人或許可以活下來一半。但不出意外的話,法塔林人和魯恩人也會被消滅。最終我們會被困在這裡,面對遠超我們兵力的敵人。”
“那和現在又有什麼不同?”費爾南多-哈布斯國王疑惑地問道。
“現在撤退,我們兩邊的士兵都會往這裡後撤,而坎託尼亞人則有機會撤回自己的營地。”科爾多瓦伯爵繼續解釋道。“當所有士兵都撤到這裡,敵人可能會繼續進攻,但後方的士兵可以修整。我相信我們可以守住這裡,等待敵人疲憊之後放棄繼續進攻的想法。”
“這又有什麼意義。”費爾南多-哈布斯國王哀嘆道。
“我們可以至少減少一半的兵力損失。至少有上萬人可以活下來。”科爾多瓦伯爵淡淡地說道。“當我們下一次再來到這裡的時候,就會多一萬對比爾巴利人充滿仇恨的士兵。即使我們沒辦法在他們還能作戰的時候回來,這些人也會把仇恨傳遞下去,把這裡發生的事告訴他們的兒子,孫子。”
“仇恨嗎?”費爾南多-哈布斯國王喃喃地自語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