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查理跨過費伍德森林的門檻時,一陣與寒冷無關的寒顫傳遍了他的全身。空氣立刻變得不一樣了,清新爽口,就像隆冬的早晨,但是氣溫明顯下降。刺骨的寒意充滿了他的肺,帶來了濃郁的森林氣息,混合着泥土、雨水、腐爛的樹葉和其他難以辨認但並不令人不快的氣味。他的呼吸使空氣變得模糊。一層低低的薄霧纏繞在扭曲的樹根上。
光明在查理視野的邊緣閃爍着,一些他看不到的東西在灌木叢中沙沙作響。聽到頭頂上的樹枝上傳來撲騰的響聲,還有一堆樹枝、枯葉和紛飛的雪花落在他的周圍,但他還沒來得及找到源頭。
高大的橡樹挺立着,它們的樹幹參差不齊,年事已高,四肢長滿了青苔。星星在頭頂上忽明忽暗,被縱橫交錯的枯枝樹冠遮住了。上面沒有明顯的新葉或新芽;這裡似乎還是冬天。
在漸濃的暮色中,森林被塗成了單色,彷彿所有的色彩和生命都在冬天的幾個月裡被吸乾了。沒有葉子的樹是堅硬的石頭的顏色,蕨類植物像毯子一樣閃着銀光,彷彿它們的葉子浸在熔化的金屬裡。那是一個寒冷而美麗的王國,陰森,寂靜無聲。
那頭白牡鹿在近處等着他,巨大的身軀被低低的霧遮住了一半。它堅定地注視着他,直到確信查理跟在後面,它才轉過身,領着他朝森林深處走去。
當這個生物毫不費力地穿過樹林時,查理被岩石和樹根絆了一下,樹枝抓着他的臉,抓着他的頭髮。彷彿森林故意使他的前進變得困難,阻礙了他的每一步。儘管他不相信這個想法是愚蠢的,但他的腳被一團樹根纏住了,樹根像陷阱一樣纏住了他的腿。他詛咒一聲跪倒在地。他以爲聽到了附近孩子們尖厲的笑聲,但那笑聲轉瞬間就消失了,可能只是一陣風的惡作劇。
灌木叢中閃爍的金屬光芒吸引了他的目光。爲了看得更清楚些,他把蕨類植物分開,把自己從抓緊的樹根上掙脫出來。
一具屍體盤繞在一棵大橡樹下。它似乎在慢慢地把它拖到地下,好像把它整個吞了下去,然而,即使是被落葉和殘枝半埋着的查理也看得很清楚,他認出了這是布爾坦尼亞的一位騎士。
騎士已經死了很久了,他的盔甲已經生鏽,沾滿了泥土。雖然他的頭皮和下巴上還纏着一簇亂蓬蓬的紅頭髮,但他的頭骨上已經沒有一點肉了。
一支細長的箭從他的左眼窩裡伸出來。
查理一隻手抓住劍柄,掃視着這片區域是否有危險。銀色的月光透過樹冠照射下來,給森林增添了夢幻般的色彩。影子在他周圍跳舞,樹木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像海上的船隻,雖然沒有風吹動它們的樹枝。
簡而言之,他考慮把屍體挖出來,以便給它一個合適的葬禮,因爲布爾坦尼亞的騎士死後不應該受到這樣的羞辱。不過他最終還是有些不情願地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爲那棵樹的根被緊緊地纏繞着,它不願意輕易放棄它們的戰利品。他做了一個簡短的禱告,希望騎士的精神能進入莫爾的莊園。
國王回到了他來時的那條路,查理期待着看見路石標記着費伍德森林的邊界和遠處的開闊地帶。畢竟,他冒險進入森林的距離還不到二十碼。他身後的路現在看來和前面的路一樣不可捉摸。
“以那位女士的名義發誓!”
他當場轉過身來,懷疑自己不知怎麼搞的就失去了方向。森林向四面八方伸展開來,黑暗,幽閉,恐怖。它的邊緣不見了。查理皺起眉頭。他認不出一棵看起來很熟悉的樹或一塊石頭,也沒有任何線索能告訴他回去的路。
白鹿也不見了。查理抑制住自己不斷加劇的不安情緒,用劍在地面上劃出一道大弧線,但隨即便找不到它的蹤跡。它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它一直只是一個幻影。
查理回想起那些關於費伍德森林在其疆界內引誘粗心大意的人的故事,以及不可避免地等待着他們的殘酷命運,詛咒自己是個傻瓜。他曾經那麼肯定這是那位女士的意志,所以就跟着那隻高貴的生物走了。但是現在,隨着夜幕降臨,他一個人在費伍德森林裡迷了路,就不那麼肯定了。
查理再次轉過身來。心想也許這只是光的一個把戲,沒準他隨時都會跌跌撞撞地走出森林。
他走得越遠,樹林就越茂密,越壓抑,越令人窒息,幾分鐘後他就知道這不是回去的路。天也越來越冷了,地上孤立的一片片雪花變成了一層越來越厚的雪,在他的靴子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面對這個不自然的冬天,查理又折回原路,打算回到死去騎士的屍體旁,另尋他法。
謝天謝地,當他往回走的時候,雪變薄了。但仍然沒有跡象表明他以前曾走過這條路。
查理是一個老練的獵人和追蹤者,他年輕的時候長期生活在布爾坦尼亞的荒野裡。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能夠自力更生,感到舒適,對自己的能力充滿信心。但在費伍德森林這個幽暗的國度裡,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迷失在森林裡的孩子,脆弱而又不確定該走哪條路。
通常,他的方向感是無可挑剔的,但現在也離他而去了,不過他相信自己的直覺,知道這不是他自己的失誤,而是有什麼東西在積極地使他迷失方向。彷彿森林本身就在密謀擾亂他的感官似的。
他爬過一根半埋的圓木,但前面的路被一團密密麻麻的樹枝擋住了。他轉過身來,打算走另一條路。
可遺憾的是,他剛翻過的那根圓木不見了。就連他的腳印也不見了,而他身後的雪地卻是嶄新的。
“這真是瘋狂的行爲。”
這時他聽見他背後有竊笑的聲音,就急忙轉身尋找。森林裡一片寂靜,什麼也沒有。
自然的寂靜像裹屍布一樣降臨,令人壓抑而又無所不包。
在矮樹叢裡,在頭頂的樹冠上,沒有一點動靜,彷彿時間本身被凍結了。沒有一絲微風,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沒有,也無法打破這種幻覺。空氣中充滿了緊張感。那是一場猛烈的暴風雨爆發之前的虛假的平靜。
查理雖然沉默不語,但還是拔出了劍。
他強迫自己均勻地呼吸,消除心中的疑慮,消除四肢的緊張。不管他願不願意,也不管即將到來的一切將會發生什麼,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讓自己毫不焦慮、毫不猶豫地面對它。
在過去的幾十年裡,他在北方大地的暴風雪中與笨重的巨魔搏鬥,在阿朗鬆的森林中追蹤並殺死了令人恐懼的食人巨龍。他曾被蒼白、失明的食人魔追捕過,它和他一起穿過哀傷山脈下的迷宮,然後他獲得了最終的勝利,並爬了出來。他還殺過好幾次一隻不肯死去的巨大的雙足飛龍。最後,他還踏上過阿基坦的夢魘之地,與不安的亡靈戰鬥。他也曾面對的是他自己的兄弟,被扭曲成一個可恨的不死生物,但他並沒有動搖,直到把他送到莫爾的莊園。
在這個混亂的世界裡,他確實經歷過地獄之旅,同樣也回到過燃燒的天堂,他仍然心有餘悸。但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能真正使他失去勇氣。
他轉過身來,掃視着一個什麼東西,那東西弄得他脖子後面的頭髮都豎起來了。
一個一動不動的人影沐浴在月光下注視着他。
這是一個騎士,包裹在古代設計的華麗板甲中。它一動不動地站在一塊露出地面的岩石上,上面覆蓋着雪和蕨類植物。那高大的身影被飽經風霜的岩石和雪染成銀白色,要不是它的眼睛發出不自然的光芒,在頭盔的黑暗中冷冷地燃燒着,查理可能會把它誤認爲是一座雕像。
查理的心開始怦怦直跳。
是光明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