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把臉從佩弗利輕蔑的聲音中移開。這就是她從書中瞭解生活的方式。雖然這不是她的錯,但她不被允許認識任何人,不被允許去旅行,不被允許從這個世界中瞭解世界。但是凱瑟琳確實喜歡書,在過去的幾天裡,她在圖書館裡翻遍了所有與死刑有關的書籍:她學習了法律、方法、歷史和無數的案例。關於死刑的大部分插圖都是劊子手舉着被砍下來的頭顱,這已經夠糟糕的了,但是選擇見證這一切,選擇成爲其中的一員,成爲呼喊着要血的人羣中的一員,這是凱瑟琳無法理解的。
“我還是不明白凱瑟琳爲什麼要來這裡,”哈羅德抱怨道。
“我不是叫你閉嘴嗎?”佩弗利說話時甚至沒有轉向哈羅德。
“但女士們通常不會來看。”
佩弗利這時終於忍不住回答說:“不,通常不會,但凱瑟琳需要上一堂忠誠的課。她需要明白不遵守我們爲她制定的計劃的後果。”他轉向凱瑟琳,補充道,“在每一個方面。哪怕是最微小的程度。”
哈羅德皺起了眉頭。“什麼計劃?”
佩弗利沒理他。
哈羅德翻了翻眼睛,湊近凱瑟琳問道:“這是關於你的婚姻嗎?”
凱瑟琳輕輕笑了。“這是執行死刑,所以我無法想象你爲什麼要把它和我的婚姻聯繫起來。”看到佩弗利怒視着她,她接着說,“我的意思是,我很榮幸能嫁給布爾坦尼亞的洛泰爾王子,我將確保婚禮的每一個環節都按計劃進行,不管我是否看到有人被砍頭。”
哈羅德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但爲什麼說她會不按計劃進行呢?”
“她會的,”佩弗利回答。“父親不會讓任何事情阻止它的。”
這是真的,凱瑟琳必須完全服從計劃的每一個細節,這就是她來這兒的原因。一週前,她犯了一個錯誤,對她的侍女戴安娜說,戴安娜也許可以期待一段基於愛情的婚姻。戴安娜曾問凱瑟琳,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會嫁給誰。
凱瑟琳開玩笑說:“至少和我談過一次話的人。”她一邊說着,一邊想起了上次和安布羅斯的談話。他曾拿營房裡的食物質量開玩笑,後來在描述比爾巴利后街的貧困時,他變得嚴肅起來。黛安娜似乎知道凱瑟琳在想什麼,她說:“你今天上午終於和安布羅斯爵士談過了。”
在與黛安娜談話的第二天,凱瑟琳被叫到佩弗利面前,這時她才意識到她的女僕與其說是她的女僕,不如說是諾耶斯的密探。凱瑟琳忍受着佩弗利冗長的說教和盤問,但最仔細地聽她回答的是諾耶斯,儘管他假裝靠着牆,偶爾打個哈欠。
諾耶斯甚至不是一個勳爵,甚至算不上一個紳士,但是他那撇着嘴脣露出一絲微笑的樣子使凱瑟琳渾身起雞皮疙瘩,她對他的恐懼是她哥哥的兩倍。諾耶斯是她父親的代表,他的密探,他的眼睛和耳朵。佩弗利當然也是,但佩弗利總是一副板着臉的樣子。
在那次會談中,佩弗利重複了一貫的那句話:關於絕對忠誠和服從的老一套。凱瑟琳很高興自己能保持冷靜。
“我只是有點緊張,就像所有準新娘在婚禮前一樣。我從未見過洛泰爾王子。就像我努力成爲父親最好的女兒一樣,我也希望成爲洛泰爾王子的好妻子,我期待着和他交談,瞭解他,瞭解他的興趣所在。”
“他的興趣與你無關。我感興趣和關心的是你有沒有表達反對國王的意見。”
“我從來沒有發表過與父親意見相左的意見。”
“你向你的女僕暗示,你的婚姻可以改善,你不希望嫁給洛泰爾王子。”
“不,我只是說戴安娜的婚姻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成功。”
“不同意國王對你的計劃是不可接受的。”
“我不同意你的意見,而不是國王對我的計劃。”
“我常常在想,”諾耶斯打斷了他的話,“什麼時候纔算叛徒呢?當忠誠和背叛之間的界線被跨越時。”
凱瑟琳直起腰來。“我沒有越界。”
她什麼也沒做,除了想到安布羅斯。
“以我的經驗……而且,凱瑟琳公主,我認爲我在這方面的經驗是相當豐富的。”諾耶斯低聲說。“根據我的經驗,一個內心和思想上的叛徒很快就會成爲一個真正的叛徒。”
他看着她的樣子,彷彿他真的能看到凱瑟琳的內心。但她回頭盯着他說:“我不是叛徒。我要嫁給洛泰爾王子。”
凱瑟琳知道這是真的。即使王國與王國之間的聯姻會因爲各種程序而變得漫長,但她最多在三年後就會嫁給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男人,但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心靈屬於其他地方。她情不自禁地時時刻刻想起安布羅斯,喜歡和他交談,儘量靠近他,而且有一次還碰了碰他的胳膊。
當然,如果安布羅斯碰她,他就會被處死,但她不明白爲什麼她不能碰他。這些想法和觸摸真的是背信棄義的行爲嗎?
“最好弄清楚界線在哪裡,凱瑟琳公主,”諾耶斯平靜地說。
“我明白了,謝謝你,諾耶斯。”
“同時也要清楚後果。”他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幾乎是輕蔑地。“爲了這個目的,你必須參加對諾文叛徒的處決,親眼目睹那些背叛國王的人的下場。”
“一個懲罰,一個警告,一個教訓,三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凱瑟琳模仿諾耶斯的動作,輕蔑地揮揮手。
諾耶斯面無表情地回答道:“這是國王的命令,殿下。”
遺憾的是,在凱瑟琳接受談話的第二天,戴安娜經歷了一場艱難的下樓之旅,由於手臂骨折,她無法繼續履行職責。凱瑟琳的其他女僕,莎拉和尼婭,當時都和戴安娜在一起,但不知怎麼的,但不知怎的卻沒能阻止這場事故的發生。“我們同意諾耶斯的看法,殿下。”尼婭微笑着說。“叛徒應該受到懲罰……”
凱瑟琳被人羣的喊叫聲帶回了現場:“布拉德韋爾!布拉德韋爾!”
兩個人走上斷頭臺的臺階,都穿着黑衣服。老人向人們舉起手來。他那年輕而出奇地天真的助手拿着他們行當裡的工具,一把劍和一頂簡單的黑兜帽。
“那是布拉德韋爾。”哈羅德一邊越過佩弗利,俯身在凱瑟琳身前,一邊多餘地介紹道。“他執行了一百多次死刑。一百四十一次,我想是的。而且他砍頭只需要一劍,從來不需要砍第兩次。”
“一百四十一,”凱瑟琳附和着說。她想知道哈羅德見證了他們中多少人的死刑。
布拉德韋爾走在行刑臺上,揮舞着他持劍的手臂,好像是在鍛鍊肩膀的肌肉,他的頭左右擺動着,然後又轉了一圈。哈羅德翻了個白眼。“該死,他看起來很可笑。艾塔克應該得到這份工作。”
“我相信諾文侯爵夫人要求過布拉德韋爾執行死刑,國王也答應了。”佩弗利說。“諾文想把它做得乾淨利落,似乎認爲布拉德韋爾是最好的。但我認爲在這一點上沒有任何人能保證。”
哈羅德說:“艾塔克也能做的很乾淨利落。”
“我同意。他會是我的選擇。布拉德韋爾的眼光遠遠超過了這一點。不過,要是他把工作搞砸了,我可能會更感興趣。”
一提到諾文侯爵夫人,凱瑟琳的目光就轉向刑臺的對面,轉向另一個高高的觀景臺。她覺得不主動談論那裡的人太危險了,但既然佩弗利提起了這個話題,她覺得她可以問:“那邊站臺上穿綠上衣的是諾文的侯爵夫人嗎?”
“是的。還有諾文家族的全體成員。”佩弗利回答。雖然凱瑟琳注意到只有男性家庭成員。“叛徒的親屬必須見證行刑;事實上,他們必須要求處死這個叛徒,否則他們將失去他們的頭銜和所有的土地。”
凱瑟琳對法律很瞭解。“他們的榮譽呢?”
佩弗利哼了一聲。“他們試圖抓住這一點不放,但如果他們連屬於自己的人都控制不了,他們將很難在法庭上維護自己的地位。”
“榮譽和地位在法庭裡是一回事,”凱瑟琳回答。
佩弗利望着凱瑟琳。“就像我說的,他們哪一個都不準備放棄。他轉向對面的站臺,補充道,“我看到你的警衛和他們在一起,不過謝天謝地,他沒有穿制服。”
凱瑟琳不敢評論。安布羅斯沒有穿着皇家衛隊的制服,是出於對皇室的尊重還是對他們的不尊重?她知道他對榮譽有自己的看法。他說要做正確的事,要保衛比爾巴利,要幫助這個國家再次偉大起來,不是爲了私利,而是爲了幫助這個國家所有遭受貧困之苦的人。
她剛坐下來就注意到了安布羅斯,便強迫自己轉過身去,但現在佩弗利提到了他,她可以稍微多看一會兒。他的頭髮,在陽光下是金黃色的,鬆散地披在臉上和肩膀上,像柔軟的波浪。他穿着一件黑夾克,皮帶和銀扣,黑褲子和靴子。他的臉色莊嚴而蒼白。他一直盯着劊子手,自從凱瑟琳到來以後,他的目光就沒有轉向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