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 AI

伊凡和封敬亭回到卡梅爾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封敬亭一路上都在思考有關宇宙飛船的技術細節,而伊凡,則保持着習慣性的沉默,在一處路口,兩人沒有言語,分道離開了。

伊凡現在站着的位置,屬於卡梅爾政府機關的集中區域,白天的時候,這裡的人流密度可以說是全卡梅爾最繁忙的,但是現在,周圍卻是一片安靜,商店的招牌燈光都暗淡着,因爲是屬於休息時間,通道的燈光只開了平時的三分之一,還有個別的燈因爲故障,不時發出閃爍,這讓伊凡想起一些經典的恐怖片。

前面的路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對方在到達路口的時候,和伊凡互相對望了一下,因爲隔的比較遠的原因,對方並沒有認出自己,只是對自己招了一下手,空氣中劃過一道淡藍色的弧光,伊凡也對着他招手回禮。

對方是一名空間站組裝技術員,兩年前來卡梅爾工作……

幾乎是在下意識間,伊凡就瞭解了對方的全部信息,當對方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的時候,伊凡搖了搖頭,正如地球上許多人面對電腦,就有打開網頁的下意識衝動一樣,伊凡在無聊間,也有下意識瀏覽“意識網信息”的習慣,這個習慣不能說不好,但是現實告訴他,這種在無意識之間獲取的信息,往往都沒什麼作用。

對於一名法師來說,這世界除了其他法師的思維,以及世界本身,對他是幾乎不存在什麼神秘感的,這樣一個缺乏神秘的世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稍微顯得有些無聊。

之前他在網上見到過一種論調,說東方人擅長窺測人心,西方人擅長窺測世界,這種說法雖說有有失偏頗,可在伊凡看來,還是能說明一些東西方文化的,要按這個標準來說,自己應該算的上是一個最純正的東方人,唯一有些不同之處在於,許多人以能看準他人的想法,並將其爲自己所用而感到一種成就感,從而獲得樂趣,但是在伊凡看來,這種能力毫無樂趣可言。

相反,他倒是隱隱有些期待,期待什麼時候能夠出現,真正相對於他封閉的思維生命,比如另一名法師,比如皇帝……排除掉皇帝可能帶來的威脅,說真的,伊凡還真想和他見上一面。

只是,那一天的到來,還爲時尚早吧——在回去的路上,伊凡感嘆道。

……

日本,筑波大學。

趙真雪在跟嚴可守來這裡之前,並沒有聽說過這所大學的名字,在她對日本名校的概念中,大概也只有影視作品中,能經常接觸到的,東京大學,早稻田大學一類,嚴可守告訴她,在機器人,以及涉及機器人的自動控制,AI理論研究方面,筑波大學近幾年的表現,要遠遠超過上面的兩所名校。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也是他此行帶趙真雪前來的原因是,在此之前的幾年時間內,趙真雪以私人名義,累計在他身上投資的數千萬美元,其中有相當大的一部分,就砸在筑波大學的實驗室,現在她的投資已經出現了一些“成果”,雖然趙真雪一直沒有主動詢問過這件事,但嚴可守還是覺得,有帶她來了解一下這個成果的必要。

實驗室坐在在筑波大學內部,兩人進去大樓的時候,發現周圍還有不少帶着眼鏡,抱着書本的學生,還看見不少學生手上還提着飯盒,她看了一下表,現在差不多正是午飯時間。

“暑假學生們不放假嗎?”趙真雪隨口問了一句。

“這些應該都是大三的學生,準備來年的畢業吧。”嚴可守說。

“日本大學對畢業的要求很嚴格,我在這裡讀碩士的時候,也跟他們一樣,架起天天呆在實驗室啃泡麪,”嚴可守在一邊上樓的時候,一邊爲趙真雪介紹,“其實你投資的項目,有很大一部分的工作,也都是這種學生做的,不過說實話,現在這個社會,除了學生,也沒其他人會真正在這方面花心思了,這兩年魔法的出現,幾乎颳起了一陣魔法熱,人工智能領域本來就有些天方夜譚,現在倒好……甚至還有大學準備開魔法專業的,真是……”

嚴可守剛纔說的這件事,其實還跟趙真雪有點關係,差不多是兩年多以前,趙真雪就收到一個國內大學的邀請函,說是邀請她去大學做“名譽教授”,趙真雪當時真是一頭霧水,聯繫了對方纔知道,原來這家大學準備開一個“魔法使用”教程,而趙真雪又是國內唯一一個可以自由使用魔法的人,所以想請她來當老師,教學生們“用魔法”,趙真雪當時哭笑不得的問校方,讓學生們學魔法幹什麼,而學校的回答至今讓她印象深刻——魔法的就業前景比較好,學生可以去卡梅爾留學,回來爲祖國做貢獻云云……

嚴可守的實驗室在三樓,很不起眼的一間,門上連一塊牌子都沒有,嚴可守在用鑰匙打開實驗室大門之前,轉過頭來對着趙真雪笑了笑:“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這可能跟你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樣。”

門打開的時候,裡面的景象果然印證了嚴可守的說法,確實跟趙真雪想象的不太一樣,原來趙真雪雪以爲,嚴可守搞的是什麼“機器人”,在這裡肯定能看到一大堆各種各樣的機械,但是現在看來……

實驗室的實際面積比外面看起來要小了很多,進門之後的第一眼,趙真雪就看見,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竟然是一排又一排的電腦,許多穿着T恤的年輕學生正一排一排的坐在電腦前,腳上帶着鞋套,頭上戴着耳機,專心致志的盯着電腦屏幕,房間裡沒有趙真雪之前所想象的那種安靜和嚴肅,反而,她能聽到許多學生正笑着對耳機說話,除此之外,還有不間斷的霹靂巴拉的打字聲。

“這……這就是你說的……實驗室?”看着眼前這熟悉的一幕,趙真雪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嚴可守一眼,如果不是他此刻臉上的嚴肅,趙真雪幾乎以爲,這就是他和自己開的一個拙劣玩笑,她可以接受幾千萬美元的投入徹底打了一個水漂,畢竟之前嚴可守也和她說過,他所從事的研究,是屬於很基礎的一種研究,別說幾千萬,就是幾十個億,扔進去沒有成果,也完全不意外,但她絕對無法接受,這麼多錢,最後換來的結果,就是在一所大學裡開一家網吧?

似乎是猜到趙真雪此時的擔心,嚴可守帶着趙真雪走上前,在一臺無人的電腦前坐下,對她說:“這的確是在做實驗,只不過,跟你想象中可能存在一點差距,如果你自己願意,可以親自體驗一下,你在這裡稍等,我進去設置一下。”

說完,嚴可守朝着這個房間裡面走去,然後打開靠裡側的一個小門,趙真雪這才注意到,爲什麼自己會覺得這個房間看起來比較小了,因爲房間被一堵牆隔成了兩個部分。

在等嚴可守回來的這一小段時間裡,趙真雪的眼光下意識放在自己身旁一個普通的男學生屏幕上,如果她猜的沒錯,男學生現在正在使用的是一款聊天軟件,不過因爲顯示的大部分內容都是日文,所以看不懂這上面都是說的什麼,不過看這名學生目不轉睛盯着電腦屏幕,連自己坐下都沒有轉一下頭,趙真雪就知道,對方此刻一定非常投入。

嚴可守很快就回來了,手上還拿着一張光盤,電腦是打開着的,嚴可守打開光驅,將光盤放了進去,趙真雪注意到一個細節,在裝着光盤的塑料盒上,有用粗油墨筆寫的幾個大字:“KL,中文”。

打開軟件,安裝的過程中,嚴可守爲趙真雪介紹:“因爲實驗環境的原因,再此之前所有的測試軟件都是日文版的,中文版還需要另外安裝一套翻譯軟件,不過也許再過幾個月,翻譯軟件就不需要了。”

“爲什麼?”趙真雪問,嚴可守的話說的含糊不清,說了等於沒說,就從他說的這幾句話裡面,趙真雪什麼也沒聽出來。

“嗯……原因嗎……待會再說,雙盲實驗你應該聽說過一點吧,因爲跟你說的內容可能涉及實驗內容,影響實驗結果,所以最好等實驗結果出來之後,再告訴你,哦,裝好了。”

嚴可守說着,主動爲趙真雪打開軟件界面,界面很簡單,看起來就是一款普通的聊天軟件,不過和市面上的聊天軟件比起來,又顯得過於單調,除了一個空白的對話框,和一個結束測試的按鈕,其他地方几乎空空如也。

KL1021:“你好。”對話框主動跳出了這麼一段話,趙真雪回頭看了嚴可守一眼,有些不解。

嚴可守說:“跟他聊天,就隨便聊,過會我再跟你說。”

趙真雪正準備打字,但卻發現這電腦上連個中文打字軟件都沒,嚴可守一拍自己腦袋,叫:“真是傻了,忘了這裡是日本……我進去給你下一個。”

“這裡不能下嗎?”趙真雪指了指眼前的電腦。

“這是實驗用的電腦,操作系統都改過了,除了這款軟件和大字,其他什麼功能也沒有。”嚴可守說,“你在這裡等等。”

嚴可守離開之後,趙真雪就百無聊賴的盯着自己電腦發呆,光標就在聊天軟件上那個KL1021說的“你好”,下面一排閃着光,趙真雪正在想,嚴可守說他搞的是機器人,這不會真是電腦在和她說話吧。

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對方又說話了:“在嗎?”

雖然一時之間不能打字,但也並不意味着人就全無其他表達方式,趙真雪在鍵盤上四處找了一下,日本的許多標點符號和中文都是通用的,在鍵盤上也能找到,在網絡聊天中,用符號來當做“表情”語言也是常有的事情,趙真雪在鍵盤上找到冒號,以及右括號,將它們打在一起,也就是:),形成了一個最簡單的笑臉,以作爲迴應。

對方很快對她的回答有了反應:“:-)”。這也是一個笑臉,只不過是加了一個小破折號,略有不同。

又過了幾秒鐘,對方再次主動說話:“不說點什麼嗎?畢竟做實驗很無聊。”

這一句回答有些超出趙真雪的預料,她忍不住朝着實驗室四處看了一下,如果她猜的沒錯,跟她說話的這個人,很可能也是正在進行實驗的學生,但這裡正在進行實驗的學生很多,一時之間,她還找不過來。

因爲沒有打字工具,趙真雪只好在對方回答中的幾個字,來尋找特定的詞來作爲自己的回答,她複製了其中的幾個,反問了對方一句:“很無聊嗎?”

對方這次沉默的時間稍稍長了一些,大概二十多秒後,回答又出現了。

KL1021:“KL1021,這是你的名字嗎?”

這個問題正是趙真雪之前想問的,但是看到對方提問之後,她覺得自己已經有了答案,看來正是和她想的一樣,這是一個實驗,不管實驗者是誰,他在聊天界面裡,看到的,都是KL1021這個名字。

她從聊天內容已經出現的這些字當中,複製粘貼,給了對方回答:“不,這是你的名字。”

這次對方的回答很快,KL1021:“我知道你不會承認,但你相不相信,現在我已經非常確定,你就是AI,我已經看出了你的僞裝!”

這回答讓趙真雪情不自禁的笑了,她仔細挑揀着字符,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KL1021:“因爲到現在爲止,你所有的回答,都是順着我的意思反問,這是最拙劣的電腦對話技巧。”

趙真雪正準備從現有字符找出自己所需要的來回答,嚴可守拿着一個U盤出現了,在給她安裝輸入法的時候,嚴可守看了看她的輸入內容,迅速在鍵盤上輸入了一連串數字和英文的綜合字符,速度快的就像專業打字員,趙真雪看到,隨着他的輸入,對話框結束了,程序顯示了這次對話結果——與您進行這次對話的,是人工模擬智能,KL1021。

“忘了跟你交代一些注意事項,嚴格的來說,你剛纔的這次對話,是沒有實驗意義的,可能會對AI產生誤導,所以剛纔這次實驗數據需要取消,”看着一臉驚訝的趙真雪,嚴可守介紹說,“我想剛纔你應該也多少知道了一些,這項實驗,其實就是在電腦上實現圖靈測試……對了,你應該聽說過吧。”

“哦,科幻小說中常見到,就是一種用於測試人和人工智能的方法,被測試的對象是一個人,以及另外一個聲稱自己是人的機器,如果最終人無法從機器所說的話當中,判斷他是人還是機器,則說明機器已經具備了人的智能。”

“說的很對,不過唯一有一點差別的是,通常我們所說的圖靈測試,是機器作爲被測者,人作爲測試者,但是在這個實驗當中,人和機器都同屬被測的一方,也就是互相測試,就比如說剛纔,和你說話的是一架機器,但它也不知道你是一個人,而根據它剛纔的判斷,你是一架機器,通常的圖靈測試只是對人工智能的最後驗收,不過在這裡,我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對AI進行對話訓練,讓它習慣人類的語言習慣。”

趙真雪有些欣喜的擡起頭:“哦……原來是這樣,這跟人類的語言形成也很相像,不斷的學習,犯錯,糾正……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對,”嚴可守點頭說,“所以,在這個前提下,同作爲被測試一方的人,也需要遵守一定的規則,也就是說,人也必須讓自己表現的像一個人,剛纔你說的這些內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誤導了對方,而讓對方產生錯誤的判斷,而這樣的實驗結果是不存在什麼意義的,因爲真正的人絕對不會通過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是人,其實不僅僅是人,就是算AI,也是一樣的規範,在不同的AI之間,都有嚴格的物理隔絕措施,在測試中,經常可以看到兩個AI在互相試圖讓對方相信,自己就是人類。”

“我明白了。”趙真雪略帶興奮的說,她迫不及待想要再嘗試一次。

“哦,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嚴可守又道,“跟你說話的人,是在AI和真人之間隨機分配的,也就是說,和你說話的另一方,並不一定是AI,這個機率是一半一半,各佔百分之五十,很有可能,跟你說話的另一個人,就在這個房間中央。”

“他們不都是日本學生嗎?”趙真雪詫異的問道。

“這個實驗室只是項目的一部分而已,不然你以爲,就這麼一間房間,需要花掉幾千萬?”嚴可守搖頭說,“請你過來,只不過是因爲所有的AI程序,都安裝在這裡而已……哦,就是後面那個隔間裡面,其實在Z國一些有名的大學,也可以看到類似的這種實驗室。”

待輸入法安裝完畢之後,談話框再次出現,只不過這一次,是趙真雪這邊主動發言,不用趙真雪打字,系統已經把“你好!”這兩個默認的開場白髮送給了對方。

KL1096:“你好,請問你是做什麼職業的?”

“政府公務人員,”趙真雪回答,想了想,又發了一句,“你呢?”

“哦,我是來參加實驗的學生,”對方很坦白的承認了,不過對於趙真雪回答,對方顯然還存有疑問,“政府公務人員怎麼會來參與實驗呢?”

趙真雪:“是受一個朋友的邀請,你是男是女。”

KL1096:“女,能說說你具體的工作嗎?”

趙真雪:“和魔法有關,你長得漂亮嗎?”

KL1096:“還可以吧。魔法?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趙真雪:“我沒有開玩笑,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嗎?”

KL1096:“抱歉,沒有聽說過,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這個世界應該不存在這種東西。”

趙真雪扭過頭,對着嚴可守一笑:“它是AI。”

嚴可守點點頭:“沒錯,目前AI的知識庫還很貧乏,智能低下,類似魔法這種比較難以理解,而且又是新出現的概念,還沒有儲備和理解,總的說來,現在的它,還是很容易露出破綻的。”

趙真雪說:“不過總的說來,這也是我到目前爲止,見過的最像人的AI,能做到現在這種程度,已經大大超出我的意料。”

嚴可守說:“你是成年人,對付它當然綽綽有餘,以它現在的智能,對付8歲以下的兒童,已經能夠魚目混珠,讓人無法識別。”

趙真雪好奇的問:“哦?8歲以下兒童?你們怎麼做實驗的?兒童會遵守你們說的這些規則嗎?”

“不用他們遵守,8歲以下許多兒童還沒有形成撒謊的習慣,”嚴可守道,“我們只需要給被實驗的兒童適當的物質刺激,比如告訴它猜對了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玩具之類,再讓兒童父母站在一邊,就可以比較理想化的進行這個實驗,相比較而言,許多成人在進行實驗的過程中,往往是不合格的,許多人以自己能欺騙愚弄AI爲樂,有時候甚至會讓AI產生拒絕回答這種情況,嚴重干擾實驗進程,這種人是我們在尋找實驗對象時,優先考慮剔除的。”

“AI拒絕回答?”趙真雪再一次驚訝了,“難道AI也出現了情緒?”

“當然不是,”嚴可守說,“拒絕回答在圖靈測試中,也是策略的一種,這只不過是AI像人學習模擬到的一種行爲方式,比如有人會在得知對方教徒身份之後,故意說一些抨擊宗教的話,以期望通過對方是否生氣,來判斷對方是否爲AI,如果測試對象是真人,當然會拒絕回答,而AI想要模擬真人,學會像人類一樣生氣,模擬生氣時候的表現,也是很重要的一步。”

“能夠學習生氣……難道做到這種程度,也就能偏偏8歲以下小孩嗎?8歲,8歲的小孩最多也就兩年級而已啊。”

“這已經很不錯了,”嚴可守說,“你知道嗎,就在一開始的時候,連小孩都騙不過去,比如小孩讓它講故事給他聽,它就講,聽完一個又要聽一個,聽到第三個,小孩自己不耐煩了,嚷嚷說,你一定是假人,真人從來沒願意跟我說這麼長故事而不耐煩的……”這裡所說的能騙8歲小孩,也不過是普遍情況,碰到一些早熟的,或者比較聰明的孩子,照樣會露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