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對失敗早有準備,但當他真的來臨的時候,汪銘還是忍不住覺得有些無法承受。
在過來工作之前,過來給自己送行的領導已經提醒過自己,工作組的首長是一名軍人,他做事的風格比較硬朗,說話也很直接,尤其喜歡有闖勁的年輕人……
他以爲自己聽懂了,他以爲首長能懂他,他以爲會有人理解自己,他以爲……
他以爲,自己或許會失敗,但絕不應該敗得這麼慘。
首長很乾脆的否決了汪銘所下的所有命令,他重新派回了監視的警察,又很快的找來了專家,並找來了政府的相關官員,準備對整棟建築做一個徹底的,全面的技術調查。
“找準問題,細緻研究,行動果斷,一次查清。”這就是新首長的16字方針。
專家的話仍然沒有什麼新鮮的成分,收縮現象確實是發生在監控的建築中,嚴格來說應該是發生在樓的最上面幾層的位置,目前導致這種現象的原因還未可知,秘密的科學實驗是最可能的答案。
從附近居民瞭解的情況和趙真雪之前的報告,可以知道,就在一個多月前,目標看上了這一棟樓,並堅持讓趙真雪出資買下,並在之後的過程中,私自動工對樓體的上層結構做了改動!
負責裝修的老闆也已經查過了,是一個很普通的建築施工隊,一直從事的都是最簡單普通裝修改裝工程,沒什麼大的技術含量,情報人員幾乎沒費什麼功夫,就從老闆那裡套來了施工圖。
圖紙中,目標把樓層最上面的幾層都完全密封了起來,沒有留下必須的出入口,這一點,也正是汪銘堅持觀點的一個旁證,但是在首長看來,這是對方再簡單不過的障眼法。
買房,改裝,招聘科研人員,訂做設備,整個線索已經連成一條連貫的線索,這樣明顯的信息,之前汪銘竟然就像瞎子一樣視若無睹,除了瀆職,首長想不出第二個可能。“繼續觀察?”簡直是笑話,還等什麼,等對方找機會轉移嗎?
優柔寡斷,成事不足!首長一邊在心裡給汪銘再次下評語,一邊果斷的下定了決心。
對方或許不是惡意,或許實驗還不穩定,他們不願意公開,希望取得更大的成果,希望一鳴驚人……
但新的工作組組長並不關心這些,在他腦子裡,始終堅持認爲,一件事情如果沒有證明無害,那就是有害的,做安全工作就應該抱着這樣的態度,把每一個隱患都扼殺在萌芽之中。如果這樣一個重要的實驗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卻一無所知,甚至連最起碼的監控都不做,這就是瀆職!
雖然對技術工作不是很瞭解,但是長期的情報工作也讓他知道,越是平靜的反常,往往就預示着越大的動盪和危險,宇宙一直是膨脹的,這個過程從宇宙誕生之初就開始了,但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就以這個房子爲中心,開始縮小?就在這個人開始改造房子,訂製設備之後?
雖說設備還沒有建造完畢,但是誰又敢說,在這之前,就沒有類似這樣的行爲?
儘管歷次觀察到的現象都說明這種“實驗”或“現象”是完全無害的,但組長還是無法放心,在他的概念裡,在沒有徹底調查清楚實驗原理之前,誰也不能說這種話,這是不負責任!這是對人民的犯罪!
原子彈初看起來也就是一顆大炸彈,甚至顯得笨拙,沒有一點鋒芒,但誰不知道這東西是人類殺傷力最可怕的武器?
更讓首長不安的是,根據趙真雪的線索,在觀察中最重要的一號目標,之前還跟好幾件犯罪案件有關,此刻,這些案件的卷宗就在首長的辦公桌。
搶劫,殺人,黑吃黑……無一不是情節極爲嚴重的惡性案件。
當然,在這裡,首長完全就忘了剛纔他說趙真雪“犯渾”的話,他也選擇性的無視了在趙真雪報告中,反覆提到這些案件的細節——他們都是通過所謂的“魔法”完成的。在他看來,這些東西,都是趙真雪作爲一個刑警在無法找到線索時,拙劣的推脫,如果不是考慮到她的父親和最後前來自首的情節,首長甚至有追究她責任的打算。
首長當然不知道,趙真雪在報告中隱瞞了自己殺死鄭清的細節。
另外,對於汪銘所說的對目標的“人格描述”,首長更是無法相信,經歷過長期情報工作的他知道,人,是最不可信任的動物,勇氣會消退,信仰會變質,這一刻的勇士會在下一刻變成膽小鬼,這一刻的同志也會在下一刻變成叛徒,唯一能夠相信的,只有自己,和鐵一般的事實。
跟幾個專家的討論結束之後,得知目標剛剛帶着女朋友離開,初步掌握情況的首長立刻果斷下令,臨時組建一個“搜查隊”進入目標建築,進行一次深入的,徹底的,全面的調查,爲了保證調查的效果,再派出另外一組人跟着目標兩人,兩組人互相策應,隨機應變。
搜查隊總共只有三人,宋強帶隊,兼任隊長,另外帶上一個專家,最後還有首長的勤務兵,一個濃眉大眼的標準軍人。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宋強知道,這個軍人,應該是首長派過來“保護”他們的。
臨行前,首長滿懷信心的拍着宋強的肩膀:“我等着你們的好消息。”
“是,保證完成任務。”
……
寧州大學的校園裡,封敬亭沿着梧桐樹形成的樹蔭,一邊踢着黃綠色的落葉,一邊慢慢的朝着校門口走去,在經過教學樓前面那排宣傳欄的時候,他看見宣傳欄那記憶的角落,那張寫着招聘的紙還貼在原來的地方,它的角落已經被另外一張海報覆蓋了小半,但還是能看出來大概的意思。
封敬亭停下腳步,忽然間,他覺得陽光有些刺眼,他忍不住拿手去遮。
透過指縫,他好像看見那個下着雨的早晨,一個女孩穿着輪滑鞋從這裡輕盈的飄過,那個男孩冒着小雨在這裡貼上紙條,最後兩人共同撐着一把傘,成爲雨幕中遠方的一朵小花。
他無法想象,這樣的一個人?國家安全?
封敬亭不認爲,就憑着自己造的那幾個東西,就能夠讓整個宇宙爲之閃耀,發生那樣的現象,只可能是未知的自然原因,秘密科學實驗?就算是外星人做科學實驗,封敬亭也覺得這讓人不敢相信。
但願他們是搞錯了。
在宿舍一個多小時的發呆已經讓他內心的負罪感淡了很多,封敬亭已經想的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抗拒這樣一個“合理要求”,從小到大,他接受的就是報效祖國的教育,雖然在表面上,把這些話當真的人並不多,許多人大半還會嘲笑類似的思想,但是當來人當着校長的面真的亮出帶國徽的證件,用嚴肅誠懇的語調希望他“盡力配合”的時候,封敬亭甚至連猶豫一下的時間都沒有。
原本封敬亭認爲自己是那種“嚴守中立”的人,在他看來,不管地球上有國家,隨着互相交流的深入,大家最後都會在各方面形成共識,就跟歐盟一樣,在政治上逐步靠近,在經濟上逐漸統一,在文化上相互認同……直到最後,形成全球的聯合政府。
他的這種觀點在科研隊伍中非常普遍,因爲很多科研團隊差不多已經在小範圍內形成了這樣的默契。尤其是在高能物理這樣的高端科研上,可以說,這就是一門全人類的科學,工作的人員都來自全世界不同國家,他們不僅有着不同的膚色,不同的語言,不同的文化,甚至不同的信仰,但是在科學這面旗幟下,他們互相尊重,互相協作,彼此之間都相處的很好。實驗得到的數據大部分都是完全公開的,科學無國界,這句話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封敬亭的認同。
但認知和現實,總是隔着看似很近,卻總也無法跨越的鴻溝,當封敬亭答應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記憶中兒時的紅領巾並沒有隨着時間淡化,它就像一顆種子一樣埋進了自己的內心深處,兒時故事中烈士的鮮血並沒有乾涸,它已經在自己心裡變成一顆紅色的火種,一旦聽到召喚,即使是鋼鐵鑄就的準則,也會被焚燒成鐵水。
事情雖然不大,甚至可以說是不值一提。他所拿過來的圖紙,只是一個近乎兒戲的作品,一個純粹的技術幻想,一個成年人的浪漫玩具,也許伊凡根本就不在意這東西的保密,也許提供的圖紙根本就不會對整件事有一丁點的影響,也許……
沒那麼多也許,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封敬亭不想在內心爲自己辯解什麼,他只是默默承受着這件事對他內心的衝擊,理智告訴他即使是國家,也不能隨意侵犯人的權利,他完全有理由拒絕,不提醒對方,兩不想幫……這纔是理想中的他應該做的事情。
理想?
封敬亭擡頭看遠處的校門,看起來好像是那麼的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