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總是對特權者網開一面的。”他笑道,“但現在的因納德立可的確是與三百年前不同了。”
我做了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現在的因納德立經常有東大陸的人出沒——實際上那裡已經快要成爲西大陸與東大陸之間的交易站了。經常有大型的商船——那種我們從未見過的大型商船在那裡的港口停靠,並且帶來了不少陌生面孔。”
我驚訝地挑了挑眉毛:“你是說東大陸的商船?可以跨越代瑟雷特洋的商船?”
“東大陸的人們稱代瑟雷特洋爲‘浩瀚洋’。說起商船這種事情,我也挺驚訝。從前雖然能見到東大陸人的面孔,但那大多是因爲船隻在海上遇難,順着洋流漂了過來。另外一些傢伙則是被追捕的逃犯——橫下心來搶劫一艘商船,不去考慮什麼天氣補給漂流過來。這兩件事兒都得靠運氣,可是現在來到因納德立的船隊可不是靠運氣——我見過一次他們的船隊,足有幾十艘,就好象海上的浮動宮殿,船樓幾乎比米勒灣的燈塔還要高……很難想象人類可以製造出那樣的東西來……”
我沉默了一會兒,思考着西蒙的事情——他也是東大陸人的面孔,那麼,會是和這些商船一起來的麼?
“這些船……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代瑟雷特洋上往返?”我問。
“大約是三十多年前吧。”哈倫答道——那麼西蒙應該和他們無關。
“但東大陸……似乎是傳說中的不毛之地。我也聽說過一些傳聞……那些從東陸人口中流傳開來的傳聞。”我看着前方的夜色說道,“我們擁有矮人這樣的工匠尚且沒有建造橫跨大洋的大型船隻的技術,那些人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
“那麼就要怪罪於從前的那些逃犯和騙子的謊言了,呵呵……”哈倫笑了起來,臉上是恭謹的得意之情——大概他認爲可以爲我這樣一個法師“普及常識”是一件新奇又富有挑戰性的事情,“實際上從前我也是這樣認爲——幾乎整個西大陸的人都這樣的認爲。我們總覺得西大陸是世界的中心,除此之外所有的區域都是蠻荒的不毛之地。在四百多年前曾經有一位冒險家駕船出海,試圖探尋世界的盡頭,卻抵達了一片廣闊的陸地,居住在上面的是些只穿獸皮的野蠻人類……於是那位冒險家將其命名爲東大陸——這就是我們對那裡的那種印象的由來。”
“但實際上……他抵達的並非真正的東大陸。我們口中的‘東大陸’,也並非那些商船起航的地方。”哈倫加重口氣,向我強調,“真正的‘東大陸’還要遠得多,那位冒險家抵達的終點,據那些東陸人所說,只是一座面積挺大的島嶼,他們將其命名爲‘食毒’——一個奇怪的名字。而那些逃犯與漂流者也對我們撒了謊……大概是爲了討好我們這些在他們眼中的‘異鄉人’。”
“那麼‘真正’的東大陸究竟是什麼樣子?”我被他的話勾起了好奇心,開始想象在廣闊大洋之後的另一個文明——那裡也會存在星界麼?也會有星空諸神麼?也會有魔法麼?
“據說那裡的面積和西大陸相當,剛剛結束了一場長達百年的戰亂,並且由一位被稱作‘天賜之皇帝’的人建立了一個統一的帝國,命名爲‘華’。”哈倫伸手抖了抖自己的袍子,“這是我從那些東陸人那裡聽說的,並不一定確切——‘華’,就是衣服很漂亮的意思。
我也不禁微笑起來:“喜歡華麗服飾的民族大概不會是一個野蠻的民族——看起來那裡的確存在相當程度的文明。只是……如果他們將整個大陸統一,怎麼能保證政令信息暢通無阻?即便是歐瑞那樣的國家,在某些偏遠地區都已經王權薄弱了……”
“就像他們可以派遣巨大的商船橫跨大洋一樣,據說東大陸存在着一些我們不瞭解的神秘技藝——說是技藝也許並不確切,按照您的習慣來說的話,大概會被歸類於‘魔法’。商船上的一個東陸人對我說過,在他們的國家裡存在一羣具有神秘力量的人,被稱爲‘秘道士’——他們有能力令信息在極端的時間裡跨越數萬米的距離……”
“但這並不能保證皇帝對國土的有效控制。”我搖了搖頭,“如果是一個面積相當於兩個歐瑞的國家——將近兩千萬平方公里,那麼我還可以試着想象一位君王通過極高明的手段來保證它不會分崩離析。但如果是相當於一整個大陸的面積的話……皇帝的軍隊如何聽從他的調動?某處發生了叛亂皇帝如何知曉?不……考慮到你說過的那種信息傳遞的方式的話,皇帝本人倒是可以立即做出反應,但如果負責平叛的軍隊需要花費幾年的時間才能到達叛亂地點……”
“所以說,東陸人的文明程度似乎比我們略高一籌。”哈倫遺憾地拍拍坐騎的脖子,“據說他們修建了一種叫做‘鐵軌’的東西——挺像是矮人們的礦坑裡的那種‘鐵軌’,然後將它延伸至整片土地,又用畜力拉動鐵軌上的車廂……這樣使軍隊以比平時快得多的速度行進,走遍整片大陸可就不需要花費幾年的時間了。”
我沉默了一會,然後感慨地說道:“假如這些都是真的……那麼那片土地上的那個國家的國力實在強大。我想不出什麼樣的國家纔會用大量的畜力作爲拉車的工具,而不是將他們裝備給騎兵。”
“您對那裡產生了興趣?”哈倫笑道。
“在有生之年倒是的確想去看一看……”我微笑起來,然後在顛簸的馬背上擡頭看向星空——“時光與秩序之星”正在天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移動,並且在此刻發出閃亮的光芒來。這預示着現在已經是一個整點了。
只是我似乎沒有空閒的時間來進行這一次旅行了——我的壓力太大,要處理的事情太多。相對於進行一次長途旅行、體味異域的風土人情,我更願意選擇達成自己從前的目標——成爲那種不死不滅的存在。
只是那個時候,就不知道還有沒有心情去探索另一片大陸了。
我們兩個人沉默着又行進了一會兒,直到出走了一片樹林,路邊出現了大片在夜風中波浪般起伏的冬麥時纔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我們似乎忘記了提起這個話題的初衷了。
“話說,那些東大陸來客究竟與這位侍衛隊長……”
“羅林?卡洛里。”
“……羅林?卡洛里,有什麼關係?”
“他被流浪之後逃去了因納德立,並且在那裡藏匿了下來。直到某一天被他殺死的那個人的弟弟打算去他的流放之地殺死他爲自己的哥哥報仇,才發現他已經不在那裡了。然後那個女人派出了行刑隊要把他抓捕回來——行刑隊花了一些日子才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並且追蹤到了因納德立的首都海因斯。”哈倫回頭看了看仍在昏迷、臉色鐵青的暗精靈劍手,“之後就發現他和一個東陸人在一起……並且學習了他們的劍術。說起來您也許不相信,那些行刑隊員看到的情況是,即便以他這樣的身手,在那個頭髮都快要掉光了的東陸人面前也脆弱得像是一個小孩子……”
“老頭子。”我喃喃自語——那麼就不是西蒙。
哈倫誤以爲我並不相信他的話,連忙說道:“千真萬確——這不是道聽途說。行刑隊中的一員就是我的父親,他向我親自描述了這些細節……”
“那麼你的父親有沒有提起那個年老的東陸人叫什麼名字?海因斯還有多少那樣的東陸人?”我皺起眉頭追問。
“那個東陸人的名字我的父親向我提起過一次,但後來他也忘記了。我只記得名字翻譯成通用語的話,其中有一個音階是‘宮’——我原以爲那代表着他是一個避難的皇族,後來才知道那僅僅是一種普通的發音方式。至於海因斯的東陸人數量……大約不會太多。東大陸的商船一年纔來一次,每次只有兩三個人選擇留下來。而這些留下來的人大多在東大陸都有着不好的回憶,自然不會樂意跟別人講述自己的過去。”
“後來羅林被行刑隊帶走——是他自願的,然後見到了那位女王。陛下震驚於他的高超技藝,就赦免了他的罪名,讓他成爲侍衛長。”哈倫攤了攤手,“之後的某一天,陛下打算訓練更多像他一樣的護衛,並且指定他爲教官。然而……誰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拒絕了。他的理由是,‘我的老師不允許將他交付給我的技藝外傳’——您沒法想象得到這樣的話從一個暗精靈的口中說出來是一件多麼令人震驚的事情……”
“然後他被製成了魔法傀儡?”我皺了皺眉。
“沒錯兒,然後他就被那位陛下制伏,變成了一個傀儡。從此他變得溫順起來……不知是否是因爲身體的改變導致了性情的變化。”哈倫帶着畏懼和惋惜的神色又看了他一眼,“所以,大師,如果你沒法順服他,我建議您最好殺了他。”
我看着馬背上的那個奄奄一息的俘虜,考慮了一會,然後露出一個笑容來:“不……也許他會有更大的用處……”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