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終於確定了她是清醒的了。她的眼神陡然變得清澈起來,我甚至擔心她會脫口喊出我的名字。我覺得心裡放鬆了些――她離開我的那個夜晚心裡滿是對我的失望之情,然而在這樣的時刻,那些情緒似乎都被重逢的喜悅取代了――這種危急之時的喜悅之情。
暗精靈希望這些賓客“在府裡暫住一夜”――他是想要把這些人都變成那種受他控制的傀儡?我一時沒有想到可以達到這種目的的法子……看起來那位暗精靈師似乎在這個領域的造詣超過了我。
珍妮冒着被人發現的危險又看了看我,然後好像下定了一個決心。
約瑟芬原本等着她應付了那些貴族之後走回到她身邊,她卻在略一猶豫之後走到了場中央,先是走到那個蓄有兩撇大鬍子的貴族面前,向他微笑道:“阿瓦爾叔叔――你大概是沒有見過我的,父親卻常常對我提起您。他經常誇讚您的慷慨與善良……前些年因爲家族的礦洞坍塌而沒有準時將您所訂的貨物送達的時候,似乎就是您大度地免去了我們的違約費用――我再一次向您表示感謝。”
她微笑着行了一個屈膝禮。而那個被稱作阿瓦爾的貴族在面對這樣一個小姑娘的時候明顯地變得比之前平和了許多。他甚至也欠了欠了身子,迴應道:“代我祝你的父親安好。”
珍妮在點頭微笑之後又走到另一個佩劍的高個子男人面前。此刻約瑟芬的臉上已經出現了驚訝的神色,但他在環視四周之後陰沉着臉,沒有貿然打斷珍妮的話――他似乎是想弄清楚這個女孩爲什麼脫離了他的控制,又究竟想要做些什麼。
“上一次見到您是在三年前了,安東尼爵士。”她就像一個真正的貴族小姐那樣微笑道,語氣和語調優雅得無懈可擊,“父親常常懷念和您一起在秋日狩獵的時光,您送給他的那張冰原狼的皮毛至今被他視爲珍寶,還收藏在書房裡。等他的身體康復之後,我想他還會願意與您一同出獵的。”
“我和您的父親一起殺死了那頭野獸。他也爲一位可敬的戰士,珍妮小姐。”被稱作安東尼的貴族按劍躬身,珍妮再一次回了禮。
然後她將目光投向一個年紀在六十歲左右的老男人,接着快步走過去,微笑着擁抱了他,並且在對方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之後說道:“納特爺爺感謝諸神保佑您依舊身體安康。小時候您送給我的那柄小木劍至今仍然被我收藏在臥室裡――我多麼懷念您同我講述西大陸的古代英雄傳說那時候的美好時光”
“然而你變成變成一位美麗的小姐了,我的小珍妮。”這位老貴族笑着歪了歪頭,同時向約瑟芬投去一瞥――他的臉色似乎越發陰沉了。
珍妮又走到一個年輕男子的面前,而這位男子顯得有些侷促:“奧利爾先生――您的父親可好?”
“託您的福,珍妮小姐,家父的身體健康。”他連忙說道。
“您不必如此緊張,閣下。”珍妮微笑道,“家父已經對我說過,貴府的那筆欠款,從此一筆勾銷。任何一個家族都會有周轉不靈的時候――我們是朋友,就得互相幫助,不是麼?”
“啊……感謝您的慷慨”他驚喜地行了禮――似乎他們是到現在仍舊無力償還那欠款。
“派恩子爵閣下”她的臉上又露出驚喜地笑容來,“沒有想到您也來到了這裡。”
那位被稱爲派恩子爵的中年男人的臉上有些不解的神色――似乎不大不明白珍妮爲何對他如此熱情。然而她隨後說出來的話令他打消了疑慮:“您的祖先曾經與我的祖先並肩作戰――時至今日家父仍舊懷念往昔的榮耀。如果再有機會,我想我們兩家還將是忠實的盟友。”
那位貴族若有所思的愣了愣,最終還是微笑着還了禮。
珍妮在場中緩緩行走,幾乎同每一位貴族都說出一段往事來――或者懷念往日共同的榮耀,或者對兩家的長期合作表示讚賞,或者對某個家族過去的幫助表示感激,或者向某位貴族隱晦地提起馬第爾家曾經對他們的恩惠,或者僅憑自身的魅力贏得某幾位年輕的、從未謀面的貴族的好感――在她重新回到場中央的時候,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接下來的話。
她依舊微笑着說道:“在場的諸位都同我的家族、我的父親有着親密而高尚的友誼,都是馬第爾家可以相信的忠誠盟友,我再一次代我的父親表示感謝。然而家父現在已經不可能出現在諸位面前了,因爲……”她臉上的笑容陡然收斂了起來,“他被人囚禁了”
人羣當中頓時響起一陣驚呼聲,而珍妮霍然轉身,面向不遠處臉色陰沉到了極點的約瑟芬,擡手指向了他:“就是這個人,僞造了自己的身份,假冒我一位叔父的兒子,又用卑鄙的方法迷惑了我的父親,將他囚禁起來。他還打算用馬第爾家領地上的鐵礦取悅塔米拉的納尼亞伯爵,現在甚至打算佔有我――現在,以馬第爾家族祖先的名義、以我的父親與諸位之間的友誼的名義、以王國法律與正義公理的名義,我請求諸位,將他繩之以法”
她的話音剛落,大廳裡立即響起了一片刀劍出鞘聲。這些貴族們抽出了隨身佩劍,臉色陰沉地將手中的武器指向了臉色更加陰沉的約瑟分。
這位暗精靈王子頓時目瞪口呆――他大概至今還沒有弄清楚爲何會變成現在這種局面。他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而那些貴族們則緊逼上前。實際上他們的心裡原本都壓抑着怒火――因爲幾乎在場的每一位客人都與馬第爾家在鐵礦交易方面有着長期的合作關係,而幾乎每一家都在這個暗精靈到來之後遭受了損失。南方貴族比北方貴族更加實際――一個人動了他們的錢袋,那個人也就成爲了他們的仇敵
而珍妮在他們身後再次說道:“就在剛纔,他還要求我將你們留下來――目的則是趁夜用邪惡的藥劑將你們都變成受他控制的傀儡……”
這些貴族們變得更加憤怒起來,甚至有人已經打算撲上前去。然而就在這時,暗精靈迅速地舉起了他的左手,然後口中低聲誦唸了幾個音階。一團灰色的霧氣頓時散發了出來,挨在前面的幾個貴族手中的武器立即蒙上了一層冰霜。那冰霜迅速地蔓延開來――爬上他們的手臂,爬上他們的肩膀,爬上他們的面龐,然後將整個人變成了一尊冰雕。
將他包圍起來的人們立即驚懼地後退,而暗精靈趁機大喊:“衛兵衛兵”他邊喊邊推開攔在身前的一個雕像令他沉重地倒在地板上,然後飛身跳上了通往二樓的走廊。
我站在人羣之低聲念出了一段咒文,一團灰白色的蛛網立即將他的雙腳包裹了起來,令他的身體失去平衡,前額正在磕上臺階,動彈不得。
但提前佈置在二樓上的衛兵此刻已經拔出了武器從樓梯上涌下,前面的幾個人還試圖撕開約瑟芬腳上的蛛網,並且低聲叫道:“殿下……殿下”然而黏糊糊蛛網當即將他們的手也牢牢地粘住……這個人保持着翹起屁股的滑稽姿勢定在那裡脫身不得。
看起來這些人穿着馬第爾家衛兵盔甲的人並非原來的武士――他們是被約瑟芬帶來的。
大廳當中的貴族們也有隨身侍衛――一些人組成了一道防線護衛在主人的身前,另一些人則轉身試圖推開通向大廳之外的木門。然而那門不知何時被從外面鎖住了,即便用木椅也無法將它砸開。
約瑟芬擡起了流滿了鮮血的腦袋向樓梯之下的人羣張望,試圖找出我這個在暗中施法的法師。但我將自己的身子藏在了一羣侍衛之後,把珍妮拉了過來。
“真的是你,穆恩?”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擡頭難以置信地看着我,直到我微笑點了點頭才一下子抱住了我,“我差點兒以爲見不到你了”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後背――隔着輕薄的黑絲絨禮服:“你是我的女騎士,你還有未完成的使命呢。”隨後我輕輕地推開了她――這時候暗精靈的衛兵已經與貴族們的侍衛對峙了起來,而樓梯上的幾個傢伙還在嘗試着掙脫將他們黏在一處的蛛網。但“蛛網術”的效果可不是那些蜘蛛吐出來的絲所能比擬的,他們得用冷水讓那些黏糊糊的東西僵硬起來,然後才能擺脫它。
遺憾的是這位暗精靈王子並非一個法師――他僅僅依靠手上儲存了幾個魔法的戒指震撼人心,至於這類魔法常識,他似乎一竅不通。此刻他背對着我們躺在樓梯上,只能用力地扭着脖子看着樓下的人,那場景滑稽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