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麼,穆。”安德烈忽然對我說,“我曾經有一個孿生弟弟。他在某年冬天狩獵的時候爲了救我,被一頭野豬的獠牙刺進了胸膛。後來我用匕首扎進了那頭野豬的腦袋,並在我的那個村子裡舉行一場盛大的葬禮晚宴,把那頭畜生的肉給每一個人品嚐——可是我已然沒法兒再把他救回來了。”
“現在我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我的那個弟弟。”
這時候那個鏡像忽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咳出了些水來,然後虛弱地說道:“安德烈,我不想死,安德烈。”
而我再一次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我的時間不多了,安德烈。”
他擡起來頭看了看我,然後忽然將手伸進了那個分身的腋下,將他架了起來,一直拖行到那石壁前。那個分身用手指和牙齒攻擊他,但這些攻擊對於安德烈身上的鎧甲來說毫無用處。他很快就被抵在了牆壁上,然後安德烈扼住了他的咽喉,對他低聲道:“對不起,我的兄弟。爲了白槿花皇朝的復興,請您爲我死去。”
那個鏡像似乎絕望地停止了掙扎,眼眸裡是死一樣的平靜。然後安德烈似乎伸出手去試圖拔出腰間的匕首割斷他的咽喉,但那動作卻在他的手探入腰間之後靜止了下來。
然後他踉蹌着後退了幾步,地上開始有鮮血滴下。那分身的手裡竟然不知何時持着他的那柄匕首,刀刃還有鮮紅的血跡——他襲擊了安德烈
我立即從身邊一個傭兵的手中抽出了他的長劍,然後用力一擲,正中那個分身的胸膛。他本來面目兇狠地想要手持匕首再次撲上來,然而卻被我這一劍釘在了牆壁上,動彈不得。接着我快步上前扶住了安德烈,發現他正用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那個被釘在了牆上、因爲傷到了肺部而從嘴裡不斷地吐出血沫的傢伙——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分身。
“他怎麼會……怎麼會……傷害我?”我低頭去檢查他的傷口,然後鬆了口氣。他的鎧甲起到了有效的防護作用,匕首的刃口從腹部的鍊甲當中穿刺了進去,卻又被裡面的內襯卡住,僅僅深入了皮肉半指深——雖然流出了不少鮮血,卻並不會致命。
“別忘了是你想要先殺死他的。如果你果斷一點……他就不用再忍受現在的痛苦——先是被刺穿肺部,然後因爲血液上涌到氣管慢慢窒息而死。”我從袍袖裡取出一瓶藥粉,隔着他的鍊甲灑在了傷口上。藥粉像是擁有生命一樣紛紛滲透進盔甲的裡層,他的血很快止住了。
“何況這是一個鏡像。”帕薩里安開口道,“你想要做什麼,他就會做什麼。其實你倒應該慶幸你剛纔並沒有真的下定決心。否則你受傷的就不會是那裡,而是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
安德烈臉色難看地掙脫了我的手,抽出了自己的長劍,然後走上前去,毫不猶豫地刺入了他的胸膛結束了他的痛苦。
這時鮮血已經幾乎流淌到了我們的腳前,浸溼了前面的一大片土地。而隨着那人停止呼吸,原本空無一物的牆壁上忽然浮現出了一個熟悉的徽章——雙劍鳶形盾,皇冠白槿花。這徽章迅速地吸收着地上的鮮血,然後發出融和的淡紅色熒光來。
但我們面前的這面石牆並未如我們所料的那樣敞開,反倒是左邊傳出了一陣沉悶的聲響,然後一整塊巨石移開了——露出其中的一間石室。
不……這也不該被稱爲石室,而應被成爲“空間”。代達羅斯皇帝似乎對於宏偉的建築情有獨鍾,展現在我們眼前的這片十幾米高的空間的面積仍然足有半個古魯丁村莊那樣大。由於沒有之前那種高懸於穹頂之上的光點照明,僅有十幾塊被灌注了魔力的巨大月長石充當光源,這石室內之內顯得尤其昏暗。放眼望去,甚至看不清遠方的景物。
我們謹慎地走了進去——然後遇到了同剛纔一樣的情況:我們的眼前,還是一個懸崖。
只是這個懸崖的底下並沒有上百米的高度,也不是水銀的海洋——而是一片一樣望不到盡頭的雕像,一些和正常人類一樣大小的雕像。
這些雕像排列成整齊的軍陣,其中還有駕馭戰馬的勇士、手持劍盾的步兵,身披重甲的槍騎,甚至有手執雙刀的半人馬戰士和巨魔戰士。
它們像是仍舊具有生命一樣虎視眈眈地注視着我們這些入侵者,陰森而沉默。
我們被眼前的情景震懾得一時說不出話來,直到一個傭兵爲了緩和氣氛,用一種故作輕鬆的語氣說道:“都是一些雕像而已。”
然而他這一句話就像是一句咒語……就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這片空間裡所有的雕像的眼睛,就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點亮,瞬間燃起了綠色的熒光
這些光點從遠處依次亮起,直到距離我們最近的一排雕像也睜開了雙眼,陰森地注視着我們。
我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並不僅僅是因爲這些眼睛,還是因爲極遠處的那一團綠色熒光——就在這片空間的後方,距離我們大約兩三百米遠的位置,那軍陣的正中央,一個平臺浮現了在了黑暗之中。而後我們剛纔在通道中看到的兩隻石像鬼用手爪擡着一個人類的身軀降落在了那平臺之上,將他放了下來。
那個人類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然後從地上爬起來,遠遠地側臉向我們這邊看了一眼,走向平臺中央的一具巨大的、散發着魔法的綠色熒光的水晶棺。我在心裡吃了一驚——那那人類竟然是本該死去的安德烈的鏡像分身
凡人們的眼睛並不能看清遠處發生的事情,我卻將那驚心動魄的場面瞧得一清二楚。那個胸口還留有兩個血窟的“安德烈”,走到了水晶棺的旁邊,然後輕而易舉地掀開了它,露出裡面的一具屍體——面貌如同代達羅斯皇帝的幻象一樣的屍體。
那屍體因爲接觸到了空氣而迅速地腐化,在幾個呼吸的時間裡就只剩一具骸骨。但那個“安德烈”極其自然地從他的腿上扯下了一截小腿骨,然後用雙手開始撕扯自己的小腿。他殘忍地剝開了自己的皮肉——並沒有流出多少血來——又毫無痛苦感地開始拉扯自己的骨頭,用盡一切辦法,將那截血淋淋的腿骨扯了出來……然後將那具骸骨上的骨頭放進了自己的小腿中。
翻開的皮肉像是被某種力量催化着一般開始迅速癒合,在極短的時間裡恢復如初。
接着他開始撕扯自己的腳掌……
我忽然明白了他要做什麼了——外面那個牆壁上必然附有某種神秘的法陣,它吸收了皇族後裔的血液,然後用以那具死去的軀體爲載體,試圖將那位古代的帝王、代達羅斯復活
阻止他這竟然是我生出的第一個念頭。
安德烈注意到了我的臉色,他沉聲問我:“怎麼了,穆?”
“你的那位祖先,代達羅斯皇帝,正試圖用剛纔那個分身的身體復活自己。”我說道,“按着現在的速度,在五分鐘以內,我們就能見證他的甦醒。”
“他……要復活了?”安德烈的眼睛裡竟然浮現出那種驚喜的神色來,“我的祖先,正在復活?”
“別那麼開心”我惱怒地低吼了一聲,“他可以用他的後代的生命獻祭自己,你認爲他還會特別地感激你麼?大法師的鏡像分身大約還能維持半個小時——在他發現所俯身的軀體並非真實,而即將消散之後,你認爲他會怎樣?將他的財富和權勢全部託付給你,還是重新佔據你的身體?”
安德烈瞬間冷靜了下來,然後遲疑道:“那我們……你是說我們要殺死他?”
“如果還想要活着出去的話。”大法師用那種嘶啞陰沉的聲音說道,“現在,趁機他還沒有復活,趁那水晶棺還沒有合攏,衝過去”——實際上我想他倒更是想要獲得新的軀體和那本手札。因爲我可以模糊地看到還有不少小部件被擺在代達羅斯的遺骸身邊,其中也許就有我想要得到的東西。而此時,那個鏡像分身已經替換了好了另一隻腳掌,開始殘忍地撕裂自己的大腿。
不少傭兵們開始遲疑——因爲那些雕像士兵們的眼睛正隨着我們的動作而移動。任何一個人被上百沉默的雕像用泛着綠色熒光的眼睛這樣注視着都不會好過,更何況它們隨時都有可能衝過來。
我抽出了身邊一個使用雙手劍的傭兵背上的副劍,然後用力將它拋向了遠處的一個劍盾士兵的雕像。它的頭顱立即因爲這鐵器的打擊而碎裂了……但裡面竟然還有紅白的糊狀物體迸射——這似乎在最初就是用活人制成的雕像
然而其它的士兵並沒有行動,只是用愈加憤怒陰森地眼神看着我們,眼眶中的綠色螢火愈發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