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擡頭向上看了看,然後忽然明白我剛纔在遠處所見到的、這山嶺頂部的那些土黃色的雲霧是怎麼來的了。原來那不是由水汽構成,而是由這些飄散上去的塵土構成。
我從未見到過這樣奇特的力量——我甚至弄不清它的特性。它如此溫柔卻又不可抗拒,我找不到任何一種可以對抗它或是理解它的方法。
這個時候一個傭兵騎馬趕了過來,遠遠地停在那片草地之外。這是我與帕薩里安約定好的傳令兵,我們將在同一時刻使用那個魔法,然後蠻橫地破壞掉這一片神奇的造物,令它露出原有的面目來。
又不多時,遠處響起了低沉的號聲。我的聽覺比那傭兵還要敏銳一些,未等他吹響號角,我就已經退出了四步,開始使用那個法術。
“伊米爾裂解術”並沒有明顯的魔法效果,它在外形上表現爲一團近乎透明的光亮,偶爾從光團內部爆出一絲電光,然後瞬間消失於無形。隨着我的咒文被完整地誦唸出來,這團原本跳躍不定的青光在我的手中穩定、凝聚,並且在我精神力的控制之下調整好了方位,蓄勢待發。
我集中精力鎖定了遠處的巖壁上的某一點,然後爲這魔法施加了一個激發的精神動念。它立即翻滾着破開了空氣,像一團侵入了奶油牆壁之中的火球那樣,悄無聲息地破壁而入,甚至沒有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響。
而我在發出魔法之後立即轉身離開,以輕快的腳步在幾分鐘之內就走出了那片草地,來到了那個騎在馬上的傭兵旁邊。
秋風依舊微涼,遠處偶爾有野獸和飛鳥的鳴叫。我站在這裡看着遠處的高大山嶺,直到秋日的陽光將我的後背曬得發燙……而那裡卻沒有半點動靜。
怎麼回事?
我皺了皺眉頭,準備把手中的藍寶石眼鏡架在鼻樑上再去觀察那團構成了山嶺的光彩。但就在這個時候,我終於發現了一些異常。
山頂上的那些“雲霧”……開始落下來了。它們不是“飄”下來,而的確是“落”下來。就像是一道土黃色的瀑布,在高空當中拉成了一片土幕。它們下落得不算太慢——因爲我知道那都是由小石子和土塊甚至是樹枝、枯葉構成的東西。在那個傭兵剛剛來得及擡起手來驚訝地指向它們的時候,這片土石已經嘩啦啦地撞到了地上。而彷彿正是因爲這一撞,我們周圍的地表陡然震動了一下,然後以那座山嶺爲中心,向下凹陷了至少有一米的深度。
那匹戰馬被憑藉着動物的本能驚慌地後退,傭兵連連呼喝,才勒住了繮繩。
似乎……束縛着它們的那種力量已經被我們破壞掉了。
然後那座山嶺開始解體。我們原本推測一共有四個點在維繫着這個幻象,此刻剩下的兩個似乎還在頑強地發揮着作用。這就使得山嶺的解體遠比普通的山崩要緩慢,甚至稱得上是夢幻。山體上因爲漫長歲月而積累起來的土石,連着附着其上的草木開始下墜,它們像是完全由木塊製成,在半空中相互碰撞分裂,然後破碎成更小的部分。因爲碰撞而產生的煙塵在空中瀰漫開來,並且在陽光的照射下開始……閃閃發亮。
對,閃閃發亮。就好象那些並非普通的土石,而是摻雜了銀粉或是寶石碎末一類的物質。這些塵埃大團大團地從山體上剝離,墜落到地上,然後化爲一片水藍色的粉末。山體上原來的那些草木與凸起的石塊開始閃爍,並且變得模糊不清——就像是被加持其上的魔法開始逐漸地失去效果。
而隨着山體上土石越落越多,那些景象也閃爍得越加頻繁。終於,在這場夢幻般的“山崩”持續了三分多種的時候,附着其上的魔法徹底失去了效果,這掩藏着代達羅斯皇帝陵墓的山嶺,終於露出了令諸神都會感到震驚的原貌。
一整塊巨大的藍寶石——高達兩百米、直徑將近三百米的巨大藍寶石,以極震撼的姿態遙遙地佇立在了我們視野的前方。它在上午的陽光之下閃耀着灼灼的光輝,那光亮幾乎使我們無法逼視。我曾經設想過這山峰之內是由青銅澆築而成的堡壘、是由巨石搭建起來的神廟、是由人骨堆積起來的骨山,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土石的表層之下竟然是這樣的存在……不,不是土石。
維繫着幻象的幾種魔法已經徹底失去了作用,現在再去看那些落在山嶺之下的東西,會發現那其實是一堆藍寶石的粉末——由於風雨的侵蝕、從那巨石表面剝離下來的粉末。
可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那些歐瑞帝國的大法師們以不可思議的力量構建出了這種東西,又是爲了什麼?有這樣一個巨大的藍寶石存在,那些能夠長久地維繫這個幻象的魔法就可以解釋了——只要擁有足夠的時間和魔力,帝國時代的法師們的確可以完成這樣偉大的工程。然而如果僅僅是爲了做出僞裝、不讓人找到陵墓的所在地……何不乾脆就造一座真實的土山?
我還沒有來得及給自己的這些疑問找到一個答案的時候,遠處又傳來了一聲悶雷一般的聲響……那無比龐大的藍寶石,裂開了。
就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道從天頂狠狠地砸了下來,它的外殼上出現了一道直貫上下的縫隙。而後更多的細小裂縫從它的旁邊蔓延了出來,好像無數道閃電爬滿了那藍寶石的表面。這塊藍寶石的崩裂的時間更短,短到我僅僅是眨了一眨眼,它的表面就佈滿了蛛網般的裂縫。在這剎那之間我忽然想清楚了一件事——這個藍寶石……似乎並非一整塊巨大的天然原礦,而是法師們用鍊金術澆築出來的東西。
我們破壞的那四個點所產生的神秘力量使得原本使得它不至於被自重壓垮,同時以魔法介質的形式儲存了帝國時代的大法師們加持其上的法術,一直維持至今。而此刻失掉了那種依託,這藍寶石的外殼無法再繼續維持自己的外形,它在自身重量的作用下開始崩裂解體。
但我心中的另外一個疑惑是:這樣一個巨大的藍寶石介質、擁有中空結構的藍寶石介質,本可以承載更多的魔法進而將它們的效能提升到極致。如果擁有足夠長的時間,那些帝國的大法師們甚至可以將它打造成一個永不陷落的地上堡壘。但爲何現在它僅僅擁有虛構幻象這樣的效果,而沒有其他的有效防禦手段?如果從一開始就清楚這山體之下是這樣的結構,我斷然不會愚蠢地走近它,然後用一個法術去破壞它。
這個念頭子在我的心中一轉,遠處就已經傳來了巨大的轟鳴聲音。那些堅硬的藍寶石碎片像是雨點一樣下落,而隨着這第二次解體,一團黑色的煙霧忽然從寶石之內噴薄而出、直衝雲霄
我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雖然離得很遠,但那陣黑霧的體積實在太大,大到了這樣的距離之上依舊會給我帶來不可抗拒的壓迫感的地步。那黑霧像是擁有自己的生命,在衝上高空盤旋了一週之後就停滯在了我們的頭頂,遮蔽了陽光,像是憑空出現的一大片雨雲。
它似乎擁有自己的意識和生命,在高空之上緩緩旋轉。而我死死地盯着它,感覺它像是在曬太陽……或者是在享受這難得的自由時光。如果我的推斷沒有錯,那麼我剛纔的另一個疑惑也可以被解決了——這藍寶石的外殼並非只有作爲魔法介質的作用……它同時還是一個魔法囚籠,以某種方式囚禁着這團霧氣,然後令它守護着皇帝的墓穴。
就在這個時候,這高空之上的存在的中央,忽然出現了一隻“眼睛”——一隻以藍天爲背景的、眼狀的縫隙。它隔着上百米的距離與我們遙遙地做了一次對視,然後又飛快地合上了。
然後一個像雷聲轟鳴一樣的聲音在天空之中響了起來——
“我被驅逐出了自己的家園……”
“又被囚禁在這裡上百年……”
“而如今,你們竟然打擾我的安眠……”
“你這是自尋死路”
這聲音猶如一道驚雷橫貫天空,那個傭兵胯下的戰馬在一時之間甚至忘記了嘶嚎,而是一個雕像一樣站在原處,不敢移動分毫。這樣的狀況在那頭火龍出現的時候也曾經發生過,然而這個傢伙似乎比火龍更加危險——因爲它甚至算不上是一種生物,而更像是那種擁有了自我意識的邪惡存在——就如我在古魯丁殺死的那個獸人巫師 。
它在怒吼之後立即收縮了身體,然後發出更加高亢的吼叫來。那吼叫聲就像是有成百上千的憤怒的靈魂在嘶吼,震得人耳膜發漲、頭腦發麻。
但不知爲什麼……在聽到了這種可怕的聲音之後,我的心裡卻忽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傢伙……我應當是見過的吧?
是我的第三份魔力上所攜帶的那部分“邪惡特質”?不……如果是那樣,我應當能夠感受到它身上熟悉的氣息。只是現在這個傢伙雖然會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卻絕不是熟悉得如同自我的感覺。
那麼,它是什麼?
這個時候,那團黑霧忽然像是一條八爪的章魚一般俯衝了下來,直衝向帕薩里安與傭兵大隊所在的位置。他們在山壁的那一邊,而我則在較遠的一邊。我花了三秒鐘的時間來思考是逃走以暫時地避開這個傢伙還是立即向那邊靠攏,然後就將身邊的傭兵從馬背上拉了下來,翻身跳了上去 。
但這該死的傢伙竟然還沒有從剛纔的驚嚇裡清醒過來,無論我怎樣抽打驅策,它都不肯移動半步,反而是想要後退——載着我逃離這片區域。
我惱怒地咒罵了一聲,然後跳下馬來,用雙腿向帕薩里安那邊奔跑。
我需要我的那本手札,需要進入代達羅斯皇帝的陵墓。如果失去了這一次機會,我不知道還要等到何時才能尋回我的力量……而北方的暗精靈大法師在虎視眈眈——她早晚會發現我的存在。那頭火龍也從沉眠當中甦醒了——他也早晚會找到我,然後報復我。我也還需要力量去面對迪妮莎所挑起的戰亂,還需要建立一個能夠爲我所用的大帝國,然後才能完成我的心願……無論是繼續踏上那條成神的道路,還是報復那些曾經背叛我的人類
我一定有辦法制伏那個傢伙……我能夠從它的聲音和身體裡感受到熟悉的意味,我僅僅是需要時間和一個冷靜的頭腦來思考。
幾百米的路途並不是很遙遠,我在越過了幾片樹叢、手上被劃出了幾道血痕之後就看到了前方的景象——大法師使用了一個“驅散亡靈”的魔法在人們周圍製造了一個結界——就如他在古魯丁城下所做的那樣。
然而那團黑霧圍繞着他們旋轉不去,動作靈敏得像是一團風。雖然帕薩里安的不少法術都對此類黑暗生物有着卓越的殺傷力,然而法師施法需要時間來持咒——它有着足夠的把握避開那種法術。至於另外一些僅僅需要兩三個音階就可以施展的魔法……似乎對它完全不起作用。
帕薩里安在使用了幾個法術、命中了那團黑霧卻沒有多少效果之後停止了這種無謂的遊戲,他將自己與其他人庇護在白色的結界之中,大聲向那霧氣發問:“我們同你並沒有刻骨的仇恨,正相反,我們似乎還將你從某種困境當中解救了出來。如果你是擁有理性的智慧生物,你應當感謝我們,而非這樣糾纏不休”
我想這位大法師一定是有辦法將它擊退的……只是他不想在進入陵墓之前消耗太多的精神力或者魔法——因爲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團黑霧在聽到了他的話之後果真像一個擁有理性的智慧生物一樣大笑了起來,並且用那種像是集合了無數冤魂一樣的聲音嘶吼道:“當我被困在這裡第一個五十年的時候,我發誓將給與釋放我的人我所能得到的一切權力。當我被困在這裡第二個五十年的時候,我發誓將給予那個釋放我的人我所知曉的一切財富。但在我被困在這裡第三個五十年的時候,我發誓,我一定會殺死那些釋放了我的人,然後再報復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