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長時間的衡量利弊,喬安最終決定,將空中那團血雲聚攏起來,收納到試劑瓶中,調製成一支“喚醒劑”,並且貼上“貝蒂之血”的標籤。
出於安全起見,喬安暫時還不打算注射“貝蒂之血喚醒劑”,密封過後就塞進“青冰試劑箱”,冷藏保存,以備不時之需。
……
喬安在實驗室裡一直忙到太陽落山,直到僕人來敲門。
“維達少爺,晚餐已經準備好了,莫里亞蒂老爺請您去餐廳。”
“好的,我換一下衣服,馬上就去。”
喬安匆匆脫下防塵服,暗自琢磨僕人剛纔轉達的那些話,卻無法從中推測出餐廳裡除了導師,是否還有其它人。
懷着一絲異樣的心情,喬安回到大屋,走進餐廳一瞧,暗自鬆了口氣。
只有導師一人坐在餐桌邊,正在翻報紙,看來那個瘋癲的半卓爾女人已經走了。
喬安在導師對面坐下,忍不住多看了這個男人兩眼。
莫里亞蒂教授的衣着一如往常那樣得體,修長健美的體格撐起一塵不染衣領挺括的白襯衫,頭頂魔法吊燈投下的光與影,加深了俊朗沉靜的面部輪廓。
教授先生翹着腿坐在餐桌旁,出神閱讀報紙時的表情,彷彿一尊古典主義風格的大理石雕塑,完全符合世人——尤其是女人——對於一位兼具肉體與思想魅力的男性高級知識分子的完美想象。
此刻莫里亞蒂教授的形象,使喬安無法與不久前溫泉浴池中所見的那一幕畫上等號。
爲什麼這樣一個睿智理性、兼具才華與魅力的男人,腦子裡卻藏着很多瘋狂的念頭,言行也每每令人感到匪夷所思,荒誕不經?
他覺察到導師的性格中存在很多尖銳對立的矛盾,以至於使他擔心,導師恐怕已經顯示出了精神分裂的早期徵兆。
竭力擺脫心頭的憂慮,喬安試探着問莫里亞蒂教授:“貝蒂女士,不留下吃晚飯嗎?”
莫里亞蒂教授由報紙上收回視線,擡頭望向他的學生,灰藍色眼眸帶着一抹古怪的笑意。
“貝蒂醒過來以後,發現自己臉頰浮腫,還殘留着清晰的指痕,氣得不得了,嚷嚷着要去找約瑟芬報仇,被我勸走了。”
“您是怎麼說服她放棄報復的?”喬安好奇地問。
想說服一個狂怒的女人,可不是一件輕鬆差事。
“對女人講道理沒用,這種時候,唯一正確的決策就是吻她,堵住正在抱怨的嘴。”
“如果吻還不夠,就用更狂野的愛耗盡她的精力,讓她沒心思去想別的事。”
“只要讓女人感覺到,自己正在被愛意包圍,她就不太會在意之前所遭受的委屈。”
喬安可不想聽導師宣揚他那套歪理邪說,更不能容忍自己本來就不怎麼積極健康、陽光向上的幼小心靈,受到導師負面思想的進一步污染,連忙強行扭轉話題。
“呃,是這樣啊……今晚的菜式不錯!嗯嗯,西瓜汁好得很!”
莫里亞蒂教授將提前叮囑僕人冰鎮過的一大杯西瓜汁,挪到學生跟前,含笑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寵溺。
喬安喝了一大口冰鎮果汁,咂了咂嘴,猶豫片刻過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向教授先生髮出規勸。
“導師,其實不用我說您也知道,‘幻露’不是什麼好東西,長期飲用會使人成癮,損傷大腦,您的頭腦,價值無可估量,得要好好保護才行!”
“你說得對,喬安,在這方面你比我強,自制力沒得說。”
莫里亞蒂教授嘆了口氣,眼神變得分外憂鬱。
“其實我也知道這樣尋歡作樂沒有什麼意義,無非是在麻醉自己,但是人生在世,誰又不是在自我麻醉呢?”
“還記得你在入學之初,曾經寫信問我‘人生有什麼意義’,我沒有現成的答案給你參考,事實上我傾向於認爲,人生根本就沒有什麼意義可言。”
“您太悲觀了……”
導師流露出的虛無傾向,使喬安深感心疼,他寧願這只是導師一時心情低落之下的抱怨,而非經過深思熟慮得出的結論。
“喬安,悲觀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對人生無意義這一殘酷現實,找各種看似值得奮鬥的目標欺騙自己,那種所謂的‘樂觀主義者’,纔是最可悲的。”
“我無法理解您的觀點……”
“人生在世,能夠確信的唯有兩個事實。”
“您指的是哪兩個事實?”喬安好奇地問。
“第一個事實,是我們皆非自願出生,在形成自由意志之前,就被強行拋到這個並非自己選擇的世界上來,我們的存在,先於本質。”
“人們常說,只要活着就還有希望,生活,總有無限的可能性供我們去博取,其實這只是自欺欺人的幻覺。”
“我們唯一能夠確定的,除了自己是活的,就是註定會死——這就是第二個事實。”
“我們誰也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具體是哪天,事實上每一個明天,都處於生與死的疊加狀態,半生半死,不死不活,直到最終衝進死亡的懷抱。”
“這種不確定的、生死疊加的存在狀態,只有到死亡降臨的那一刻才被確定下來,然而對於一個死人而言,確定性又有什麼意義呢?”
“正如你在寫給我的第一封信中所說,如果把人生的痛苦與快樂進行加總,最後的淨值往往是痛苦而非歡樂,既然如此,我們何必活得那麼嚴肅?”
“反正難逃一死,我們幹嘛不及時行樂,從無意義的生命中儘可能多的榨取樂趣,用於對抗壓倒性的痛苦,這樣臨死的時候,至少不至於太虧本是不是?”
導師的反問,使喬安陷入長時間的思索。
喬安從前一直覺得,像莫里亞蒂教授這樣,具有強力意志、蔑視世俗倫理規則的人,應該是一個堅定樂觀的人。
然而聽了導師這番傾訴,他知道自己錯了。
事實上,“堅強”與“悲觀”這兩種性格並不矛盾。
越是這種具有強力意志,時時刻刻散發出強烈的光與熱、使周圍的人深受感染甚至頂禮膜拜的“太陽”型人格,就越是隱含着巨大的悲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