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騎馬離開斯諾莊園,沿着來時的路回到河畔。
喬安喚醒酣睡的船伕。
瑞貝卡花了雙倍的渡資,才說服船伕強打精神,送他們過河。
上岸後,兩人繼續騎行,當他們回到卡斯蒂斯莊園,時間已過午夜。
兩個人又困又累,在僕人的服侍下,簡單的吃了點東西就洗漱休息。
喬安有“維生戒指”,睡了兩個鐘頭就恢復精神,天還沒亮就起牀研讀法術。
瑞貝卡一直睡到天色大亮才慵懶地爬起來,穿着睡衣下樓吃早餐。
此時喬安和瑪莎小姐都已經吃過早餐,正在餐桌旁喝着咖啡聊天。
喬安已經把昨天在斯諾莊園的遭遇,簡單地向瑪莎小姐講述了一遍。由於事先得到瑞貝卡的囑託,他沒有明說約瑟夫·亞當斯很可能與卡斯蒂斯爵士有聯繫,爲此不免心中有愧,看到瑞貝卡來到餐廳,連忙“甩鍋”。
“瑪莎小姐,昨天在斯諾莊園的事情我已經記不清了,你要是還有什麼疑問,就問瑞貝卡吧。”
瑪莎小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同情他小小年紀就記憶力衰退,轉而望向妹妹,正要開口詢問,瑞貝卡已經扮出滿臉迷茫神態,雙眼失焦喃喃自語。
“我是誰?我在哪兒?”
“哎呀!腦袋昏沉沉的,怎麼什麼都記不得了?”
“唉,瑪莎,你知道的,我睡眠不足的時候就愛忘事!
“關於斯諾莊園的事,咱們還是改天再聊吧。”
“你們兩個小鬼頭,是商量好的吧?真拿你們沒辦法!”
瑪莎小姐哭笑不得,索性起身離開餐廳。
姐姐一走,瑞貝卡立刻恢復精神,壓低嗓音問喬安:“你沒說漏嘴吧?”
“當然沒有,不過,往後我可不想再幹這種事了。”喬安沒好氣地回答。
“好了啦,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其實我也不想瞞着瑪莎,只是不希望她擔心。”瑞貝卡幽幽地說。
“不說這些了,快吃飯吧。”
“嗯,吃過早飯我們就進城,回學校的途中正好路過斯諾先生的官邸,要不要陪我去拜見那位署長大人?”
“沒興趣!”喬安斷然回答。
“那你在馬車裡等我幾分鐘好不好?”瑞貝卡眼中帶着祈求。
喬安無奈地點了下頭。
接下來的行程,如同瑞貝卡的安排。
倆人吃過早飯就乘坐卡斯蒂斯家的馬車進城,途中經過海關署長的官邸,瑞貝卡帶着那封信下了車,喬安寧可留在馬車裡,看書消磨時間。
大約等了半個鐘頭,喬安看見瑞貝卡被一對衣着體面的中年夫婦送出門外。相互親切道別過後,瑞貝卡回到車上,如釋重負地伸了個懶腰。
“總算解決了。”
“斯諾先生看了信,有什麼表示?”喬安隨口打聽。
“像他那種身居高位的官員,就算心裡氣得罵娘臉上也是淡然自若,怎麼可能在我這個外人面前失態,哪怕我在他們眼中只是一個啥都不懂的小丫頭。”
瑞貝卡微微一笑。
“倒是斯諾夫人,顯得有些激動,看來信裡少不了威脅性的文字。”
喬安對信中的威脅並不意外,真正讓他意外的是瑞貝卡的態度。
“你似乎樂在其中。”
“你指什麼?”
“整件事以及與之相關的複雜人際關係、權力鬥爭和利益糾葛。”
“嗯哼~或多或少。”
瑞貝卡聳聳肩,一瞬間彷彿變得比實際年齡成熟了十歲。
“這能有什麼樂趣?我不明白……”
“樂趣就在你剛纔所說的‘複雜人際關係、權力鬥爭和利益糾葛’當中,如果把我們所處的社會比作人體,每個人比作構成社會的最小單元,而不同的家庭、族羣、階層以及利益團體代表人體不同的組織器官,人們彼此間的情感和權利紛爭好比促使社會運轉的動力,這其中的規律難道不值得我們深入探究?”
瑞貝卡一臉認真地問。
“只是聽你這麼說,我就覺得處理這些複雜的人際關係非常麻煩,簡直可怕!”
喬安毫不掩飾發自內心的嫌惡。
“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想躲到一個遠離人羣的荒島上,自生自滅……”
發覺自己的語氣過於偏激,喬安連忙補救。
“當然,這只是一時衝動的念頭,如果真把我丟到荒島上,我也忍受不了缺衣少穿、沒有書籍和奧術實驗器材的生活,也會想念親人和朋友,真正生活在那種環境裡,像我這樣的人恐怕會自暴自棄,最終變成一頭野獸……甚至怪物。”
喬安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吐露了真心話。
“哪怕僅僅是爲了維持自己的人性,避免自己變成怪物,我也要咬牙堅持着生活在人羣中,力爭戰勝自己的性格弱點,就像……”
就像什麼?喬安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比方。
“就像一場試煉,”瑞貝卡接着他的話茬說下去,“就像神明降下的考驗。”
喬安點頭認同。
“你比我更像一位‘求道者’,只不過你尋求的不是神的啓示,而是知識帶來的開悟,以及心靈的解脫。”
瑞貝卡出神望向喬安,眼眸變得異常明亮,忽然發現一顆正在黑暗中沉淪,唯獨她能救贖的靈魂。
於她這樣的聖職者而言,這無疑是一個神聖的挑戰!
“我們的身體裡,流着相似的血液,承受着相似的詛咒,我大體能夠理解你的困境。”
“喬安,有些話你可能不愛聽,然而我還是要對你說,真正能夠幫助你融入社會的,不是知識,而是信仰。”
“你的知識越淵博,就越發難以容忍自己身邊那些愚昧無聊的同類,比如像我這樣的人。”
“如果當初你選擇成爲一名牧師,而非法師,你的心靈就能得到一個寄託,或許會比現在更快樂。”
瑞貝卡的佈道,情真意切,但是還不足以說服對面那位孤僻倔強的少年。
“瑞貝卡,我尊敬衆神,但是無法發自內心崇拜他們中的任何一位,更不想把自己的命運託付於他人,哪怕對方是一位全知全能的神。”
在女孩面前剖析自己的靈魂,使喬安感到難爲情,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我聽托馬斯說,神學院畢業的學生,其實只有一小半真正投身於傳教事業,更多的則是‘披着法衣的政客’,這是真的嗎?”
“有誇張的成分,但是大體沒錯。”
瑞貝卡笑着點頭。
“克萊爾嬤嬤常對我說,‘神學就是政治學’,如果我是男人,將來很可能也會成爲一名政客。”
“是這樣的嗎……”
喬安心裡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把這個話題延續下去,索性沉默不語。
瑞貝卡也沒再說話,車廂裡陷入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