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翠彌希婭也注意到了諾曼正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稍擡頭看了諾曼一眼。
“快好了。”
可能是長久以來不習慣說話的緣故,她的語調有些生澀,語義卻還算清楚。說完這麼一句話後,她又低下頭去,繼續收拾起那簡陋的鋪蓋來。
她臉上依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但是改變確實發生在了她身上。
如果是以前的話,她就算看到諾曼站在她面前,只要諾曼不開口,她也絕對不會開口,但是現在卻會主動地開口說上一句話。言語雖然不多,相比以前卻是很顯著的改變了。
這塊沒有生機的木頭似乎正在慢慢地活過來。
不過諾曼依舊還是那個想法——關他屁事?並沒有打算深究下去。
諾曼原本打算就這麼站着看着她收拾完這些東西,一側的動靜卻是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巴頓!”
左手邊有男人的聲音的傳來,轉頭看去,見到是那羣圍在一起不知道幹什麼的人,其中一個看注意到他回來了,正轉過身來喊他。
看到諾曼轉過頭來,那人招了招手,“過來。”
諾曼也沒有問什麼事,直接就走了過去,近到身之後才知道他們圍在這裡幹什麼。
在人羣中央,那個之前摔破了腦袋的男生正躺在地上,面孔通紅,彷彿燃燒起來了一樣,就算是在光線黯淡的夜晚都看的一清二楚,站在這裡看下去彷彿都能感受到對方臉上的溫度。
那男生似乎很難受,緊閉着雙眼不時扭動一下,嘴脣忽而緊閉,忽而唸唸有詞,卻是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他這病看樣子是越來越嚴重了。”
把他喊過來的那個奴隸這樣說道,眼神頗爲擔憂。
不用這人說諾曼自己也看出來了,但是他也沒有辦法,或者說他有辦法,但是那種辦法是他不想去觸碰的。
“我不會看病。”
諾曼這樣說道。
喊他過來那人說道:“我知道,但是他這樣也太可憐了,你能不能去求求唐恩大人呢?”
那人說到這,一雙眼睛盯好了他。
不止喊他過來那人,周圍圍着的那些奴隸也都把目光投了過來,每雙眼睛裡都洋溢着希冀的光芒。
諾曼說道:“但是唐恩大人只會殺人,也不會看病。”
把他喊過來那奴隸又道:“但是那位法師大人會呀!要請那位法師大人出手,就只有鄧普斯和唐恩大人才能做到了。”
旁邊有人接腔道:“是啊,法術那麼神奇,什麼都可以做到,救活他的命還不容易?”
此言一出,旁邊的人也紛紛幫腔附和。
在這些對於法術世界半點了解也沒有的平民心中,法術大概確實是無所不能的。
諾曼依舊還是沒有動彈。
這些人口中的那位法師大人他也知道,是隊伍中最神秘的一個人,整天裡總是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連真面孔都沒人看見過,而那人是法師的消息,則是從騎士們口中傳出來的。
不過這樣一個以白銀騎士爲首的隊伍中的“法師大人”,應該也就是黑袍的水平。這樣的法師連殺人的法術都不熟練,哪來的本事救人?有關治癒的法術可都是一些中高級法術。
再說了,就算那個神秘的法師真有那樣的能力,諾曼也不認爲他會浪費自己寶貴的魔力出手救一個奴隸。
“裡奇只是一個奴隸,那位法師大人是不會出手救他的。”
諾曼這樣說道,裡奇則是那個摔破了腦袋正在重病的男生的名字。
之前那喊他過來的奴隸則是不依不饒:“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呢?你也是一個奴隸,唐恩大人不是還照樣收了你做他的學生嗎?”
旁邊的人繼續附和着,諾曼卻是依然沒有動彈的意思,這讓周圍這些奴隸們看他的眼神漸漸產生了變化。
那是一種帶着厭惡的鄙夷情緒,彷彿是在看一個冷血無情的自私鬼。
這讓諾曼看到,覺得很有意思。
鄧普斯當初要扔下那男生的時候,這些人都沒有出頭,是他一個人把裡奇背了起來,接下來的這兩天時間裡裡奇走不動的時候也都是諾曼在揹他,他們從來沒有出過一份力,但是現在這些人反倒責怪起自己來。
衆奴隸的善良在困難面前化作了一隻縮頭烏龜,恨不得在地上挖一個洞鑽進去,可在這種慷他人之慨的時候卻是肆無忌憚地涌現了出來,急迫地想要照耀天地,讓諾曼覺得非常有趣,嗅到了濃烈的世俗味和真實感。
同時他也彷彿看到了自己。
如果沒有直播間,沒有聖殿騎士團的話,自己和這些人似乎不會有任何區別,甚至還要有所不如。
“好。”
雖然知道自己這樣做不會有任何結果,但是諾曼最終還是答應了他們的請求,轉身又向營地的中心地帶走去。
沒過多一會兒,諾曼就回來了,卻是孤身一人,那位神秘的法師大人並沒有和他在一起。
雖然那見到諾曼只是一個人回來的,可是那些奴隸還是沒有放棄,心存僥倖地問道:“怎麼樣?法師大人答應幫忙了嗎?”
諾曼如實回答:“唐恩大人直接拒絕了,我連法師大人的面都沒有見到。”
衆奴隸紛紛嘆息,但是沒有辦法,也只好就此作罷了。
這一來一回的功夫,阿翠彌希婭已經把諾曼的牀位鋪好了,諾曼直接躺了上去,側臥着身子,視線正好看到裡奇那裡。
他周圍的奴隸們大多都已經散去,只有兩個人還蹲在一旁,擔心地看着這個昏迷不醒的男生,其中有一個正是剛纔出聲把諾曼喊過去的那個人。
那人叫馬休,二十來歲,逃難成爲奴隸之前原本是一個農夫。
他的腳邊有一個用樹葉包着的清水,是他們之前幹活的時候弄回來的。這種簡陋的器皿顯然盛裝能力不是很好,雖然很小心了,但是圍成碗狀的樹葉裡現在還是不剩下多少水了。現在馬休正小心地把自己破爛衣服的衣袖塞到那些水裡,待吸飽水之後,輕輕地擰掉一些回樹葉碗裡,之後把浸過水的衣袖放在裡奇的臉上擦拭起來,希望用這種方法來給他降降溫。
他這種方法搞得他的動作很奇怪,如果能把衣服脫下來的話,應該動作會順暢舒服很多,可是那樣的話,馬休自己可能會生病——山裡的夜風還是頗爲淒涼的,溫度也低,就是和衣躺着稍有不慎都可能會生病,更別提把衣服脫光了。
馬休就這樣一點一點地用自己的衣服浸水來給裡奇降溫,旁邊那個叫門羅的奴隸什麼都幹不了,卻也不願就這麼離去睡覺,就只是在一旁幹蹲着。
諾曼彷彿覺得這樣的畫面很有趣,保持着側躺的姿勢,就這麼一直看着。
夜色漸漸深沉,呼嚕聲漸漸響起,此起彼伏,營地中的人們逐漸進入了夢想,但是裡奇的病情似乎一點也沒有改善,反而愈加糟糕了,諾曼躺在這裡都能偶爾聽到他所發出的一兩聲短促的痛苦呻吟。
馬休和門羅也沒有離去,依然還蹲在裡奇的身旁。
馬休看樣子也累了、厭煩了,浸水擦拭的動作頻率明顯地放緩下來,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無奈。
應該快要放棄了。
一直盯着這裡的諾曼心中如此想到:這是一個既理智又善良的人,他在自己能力允許的範圍內會盡可能地展現出他的善良來,比如說現在,但是一旦超過,他也會理智地放棄,比如說前兩日在鄧普斯要扔下里奇的時候,他就沒有站出來。
諾曼也不知道自己盯着這一幕看有什麼意義,但他就是這麼一路看了下來。
他還想繼續看下去,一直看到馬休和門羅放棄爲止,但是他終究是等不到那一刻了。
“咻!”
隨着一聲不算響亮的聲音,一道火線劃過諾曼頭頂的天空,直射向營地的方向。
“咻咻咻!”
這只是一個開始,連續不斷的聲音響起,一道道的火線從不遠處的黑暗中射出,落在營地中。
那是燃燒的箭矢。
這些燃燒的箭矢有的落在帳篷上,很快就把帳篷給燒了起來,有的直接穿了進去,射中了帳篷中正在入眠的人,引發好幾聲“啊!”的慘叫聲。
“敵襲!”
靠近奴隸營地這邊響起一聲大喊,整個營地一下活了過來,反應靈敏的戰士們以最快的速度拿着武器衝了出來,原本靜謐的夜晚瞬間喧鬧起來。
在第一聲“咻”聲響起的時候,戰鬥經驗豐富的諾曼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不過卻沒有站起身來——奴隸營地在整個營地的最外圍,是距離敵人最近的地方,而且現在又是在這樣一個周圍都是入睡者的環境中,他如果第一個站起來的話,那根本就是找死。
諾曼趴在地上,快速地往四周一打量,可是失去了超常視力的他在這種環境下根本看不出來敵人是從哪邊來的。在這種情況下,他最好的選擇就是回營地中心,和唐恩他們會和,那樣纔是最安全的。
諾曼下意識地就要轉頭往營地中心爬去,突然腦中念頭一閃,動作稍一滯頓,伸手向阿翠彌希婭的方向摸去,想要把她叫起來一起走。
他確實和以前有所不同了,換做以前的他,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會這麼做。
但是諾曼一伸手卻是摸了個空,再側頭一看,就見到阿翠彌希婭已經醒了。
她正半蹲在地上,手上拿着一根不知道從哪裡摸來的木棒,正警惕地盯着前方。
“啊!”
“快跑啊!”
這一番大動靜之下,奴隸們也都紛紛醒了過來,很多人都直接站起身來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地跑動起來,但是結果就像是諾曼預料的那樣,這些四處跑動的奴隸在他們身後那片片火光的映照下成爲了最好的人肉靶子,隨着一聲聲慘叫很快就倒下了兩三個,胸口插着箭,在地上痛苦地爬動掙扎一時還沒有死。
“都趴下!”
“都趴下!”
諾曼適時大喊了一聲,同時也有一個同樣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從營地中心方向傳來,兩個詞的功夫就能感受到對方明顯在接近,話音落下時已經到諾曼他們身後了。
“準備戰鬥!”
隨着一聲急促的聲音,咣噹一聲,一個東西掉在了諾曼身邊,轉頭一看正是他這幾日來練習劍法時用的那把劍,而這個來得最快的人自然也不用想了。
是唐恩。
唐恩的裝備挺齊全的,現在正手持一個巨大的盾牌。
那盾牌非常大,唐恩也算高大了,那盾牌卻是能把他的身體遮得嚴嚴實實,一點都看不到。他上前兩步後,來到營地的最邊緣,直接把盾牌底部的尖角往地上一插,穩穩地持着,就像是一個小城牆一般,那些箭矢射在盾牌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卻是奈何不了,只能從一旁射過去,不過沒多一會兒,其他的戰士們也就過來了,都持着盾牌,組成了一道盾牆。
場面暫時算是穩定了下來。
“哈里發呢?!怎麼一點預警都沒有!”
唐恩怒問他身邊的一個男人。
他旁邊那男人直接回答道:“應該已經被拔掉了!”
這回答讓唐恩並沒有讓唐恩更加憤怒,反而是稍冷靜了一些,眼神中閃過深深的憂慮。
“能夠不聲不響地殺死哈里發,至少也是一個青銅騎士……”
穩定的局面並沒有持續多久,他們這邊沒說上兩句,對面就已經做出了反應。
那些不知名的敵人不射箭了,隨着急促沉重的腳步聲和哇哇哇的鬼叫聲,有一支小部隊在迅速地靠近。
營地在他們後方燃燒,火焰一時撲滅不了,順着這些火焰,諾曼從盾牌的縫隙間清楚地看到來者的模樣。
是一羣獸人。
他們有的肩膀上頂着一個老虎腦袋,有的是狼頭,有的是牛頭,身上往往毛髮濃密,身軀非常魁梧,最瘦弱的一個也僅僅就比唐恩稍差一些,看着就孔武有力,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的武器很爛。
木棒,石頭,火鉗,什麼都有。
還有個拿着糞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