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無盡的黑暗中,什麼都不想,任憑自己的思想到處飄蕩,飄到哪是哪兒。
諾曼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
自從他修煉《趕海心經》開始,他的精神力似乎就再也沒有如此放鬆過。
他彷彿永遠都在不停地調動着精神力去冥想、去修煉、去學習,尤其是在《趕海心經》稍有小成之後,他更是幾乎連覺都沒有怎麼睡過。
這其中有一部分聖殿騎士團的原因,也有一部分他自身的原因。
聖殿騎士團的原因在於,他們的運轉效率極高,這就帶動着諾曼不自覺地也加快加快再加快自己的腳步,那樣才能適應聖殿騎士團的速度。他自身的原因則是在於,他彷彿命犯天煞孤星,永遠都在不停地逃亡中,這令他時刻不得鬆懈,否則的話,迎接他的很可能是死亡。
在這樣的內因外果下,諾曼就像一隻疲於奔命的鬣狗,在八千里的風月中與時光無休止地賽跑。正是這樣,他才能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內從一個半點魔法都不懂的文盲成爲了聲震四野的禁咒法師,除了各種機遇外,他自身的努力更是不可或缺。
可以說,論勤奮,現今大陸上的年輕一代怕是沒有一個比得上這個曾經大字都不識的農民:他吃飯時在學,走路時在學,睡覺時在學,甚至於戰鬥時都在學。
學習,幾乎是諾曼這大半年來生活的全部內容。
單從這一方面,他足以傲視羣雄了。
但是物極必反,再強的彈簧,終有崩斷的一天。
對於諾曼來說,那個時刻就是現在。
他僅剩一絲的微弱精神力在意識界中恣意地徜徉,什麼都不管,縱情享受這難得的什麼都不用再想的悠閒時光。
他曾經認爲巴頓老爺那樣的貴族生活是最快樂的,可是他現在才知道,他曾經那種什麼都不用想的生活或許纔是快樂的。
……
幸福是在對比中產生的。
享受着這久違的悠閒時光,對於疲於奔命了大半年的諾曼來說確實是一種天大的幸福,但是在這大半年中學習到的那些東西終究是刻入了他的骨子裡,那讓他很快察覺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爲什麼他還能思考?
按照晨曦之龍那光柱的速度,它早就該射到自己身上了,而依照晨曦之龍之前所展現出來的生撕神之禁咒的恐怖力量,那光柱的威力也毋庸置疑,該是會輕而易舉地把自己撕成碎片的。
可是爲什麼自己還能思考?
不但如此,他還能感受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他感到自己的胸口依然在劇烈地疼痛,他感到胸口血流的速度似乎更緩了,他甚至感到自己胸口的部分肌肉在自己超強的自愈能力下開始一點點地在癒合!
他似乎,大概,可能,確確實實還沒有死去。
發生了什麼?
晨曦之龍臨時轉變了心意嗎?
諾曼用自己現在那有限的可憐精神力絞盡腦汁地思考起來,可是還沒等他的精神力徹底運轉起來,一個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
“噹噹噹當!”
是激烈的音樂聲。
更重要的是,這音樂聲有些熟悉,諾曼似乎曾經在哪裡聽到過,可惜他現在有限的精神力並無法立刻回憶起來自己究竟是在哪裡聽到過。
諾曼思緒在轉,音樂聲則在繼續,鋪展開來。
諾曼自己的背景音樂早在剛纔禁咒大戰的時候就結束了,所以現在他的耳畔只有這一種音樂聲在縈繞,衝擊着他的耳膜。
音樂聲越來越激烈,諾曼則是陷入了一個思考的死衚衕中。
自己究竟是在哪裡聽到過這音樂?
諾曼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來,最後他突然恍然大悟。
既然想不起來,何不睜開眼看看?看看這音樂究竟是怎麼來的。
想到此處,諾曼重新睜開了眼睛,而這對於現在無比虛弱的他來說似乎都頗爲困難……
地球世界那幾十萬正盯着漆黑直播間畫面苦苦等待奇蹟發生的觀衆們,似乎真的迎來了奇蹟。
“操,怎麼關不掉?”
“奇怪了,看了下後臺,也沒有發現有打開什麼音樂播放器啊?”
“這音樂好熟悉啊,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等等!這音樂,好像是從直播間中傳出來的?!”
“這是《命運》啊!”
“這是他給自己送葬的音樂嗎?”
“天天盯着直播錄播看,自己沒有發現他是什麼時候把這首《命運》給錄下來的?”
“沒道理啊,這種交響樂,需要動用到的陣仗肯定很大,沒理由他錄製下來自己會不知道啊。”
“難道說……這是其他人帶來的?!”
“還能夠聽到聲音,他還沒有死!”
“奇蹟真的出現了!”
“趕緊睜開眼睛,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
被管控的直播間畫面上非常平靜,漆黑一片,現實世界中的各個角落卻有幾十萬人卻是激動不已了。
他們也都聽到了這音樂聲,意識到了這其中的詭異。
他們的心像是被猴子在撓一樣,恨不得衝進屏幕裡去把諾曼的眼皮子撐開看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他們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看着。
直播間上還是漆黑一片,什麼都沒有發生。
……
從地球世界看來,直播間上始終漆黑一片,但是在真實世界中,諾曼已經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彷彿久違了一萬年之久的光線重新映入他的眼簾,讓他的眼睛一時都有些不適應,眨巴了兩下,這才終於能夠看清面前的世界。
然後他見到了,在他的面前,有一幕奇景。
晨曦之龍口中噴射出來的那道光柱,直射而下,此刻光柱的最前端就在他眼前兩米遠。
光柱光芒耀眼,尤其是在湊近的情況下,更是比直視最猛烈的太陽還要刺眼得多,這大概也是諾曼之前剛睜開眼時會覺得有些不適應的原因。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現在的重點是,這光柱怎麼了?
或許該說,這世界怎麼了……
諾曼的目光順着光柱一路向上,追蹤到光柱的來源,也就是晨曦之龍處,發現晨曦之龍還保持着他閉上眼前最後一刻所見到的那姿勢,半點沒有改變,而且可能也不會改變了……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晨曦之龍在空中保持着它剛纔那個張嘴的憤怒姿態,一動不動。
它的手腳不動,它的雙翼不動,它的鱗片不動,它的觸鬚不動,甚至就連它的雙眼,都一動不動。
這是徹徹底底的一動不動,整個晨曦之龍,就像是被人在空中畫出來的一樣。
而且不止晨曦之龍如此。
隨着諾曼的緩緩轉頭,他看到他周圍的所有事物都是如此。
他身下的紀若兮一動不動,遠處眼神狂喜的蕭伯年一動不動,暗自慶幸的龍族四子一動不動,周圍表情各異的蕭伯年衆手下也是一動不動。
除了生物之外,雲、風、魔力等等,也都一動不動。
當然,這些東西肉眼基本上是看不出來的,諾曼也純粹是看一種感覺而已。在他的感覺中,他現在所處的這片天地看着不像是真的了,像是被人所畫出來的一般。
這種感覺太詭異了。
在這種詭異的感覺下,他現在看周圍的一切都是死物一般,唯一鮮活的,或許只有那熟悉到不知道究竟是在哪裡聽過的音樂聲。
對了,音樂聲!
被天地間的這幕奇景所轉移了注意力的諾曼,終於想起了他的初衷來。
他睜開眼是想要看看這音樂聲究竟是怎麼回事的呀!
想到此處,諾曼又繼續艱難地挪動起自己的脖子來,左搖右擺,想要找到這音樂聲的來源。
最終,他的視線在南方停了下來。
那裡終於不再是像畫出來的一樣僵硬了。
南方的水平天空中,空間如水波一般盪漾着。
隨着水波的盪漾,一道人形的身影在其中逐漸清晰,那音樂聲也越來越大。
沒一瞬,空間水波般的盪漾就停止了,那道人形的身影也徹底清晰了起來。
那是一個人,一個男人。
這男人二十多歲的模樣,瞧着比諾曼似乎大不了幾歲,看着是年輕,可是一旦接觸到他的眼神,卻令諾曼懷疑起了自己對於對方年齡的揣測來。
那究竟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啊!
諾曼絞盡腦汁想要描述一下那雙眼睛,但是他窮盡了他現在所能想到的那有限的詞彙也想不出來該如何描述。
那雙眼似乎看透了人世間的一切。
那雙眼又似乎純真如一位不諳世事的少年。
那雙眼中似乎包含了一切。
那雙眼睛似乎又什麼都沒有。
……
諾曼在看着那男人,那男人則是朝着諾曼走了過來,目光向這邊注視過來。
“果然,加了點背景音樂,感覺出場的氣勢確實就不一樣了啊?”
男人邊笑邊向着這邊走來。
這空無一物的空中彷彿有一條無形的道路,這男人就在這條無形的道路上行走着。而他熟絡的話語,更是令諾曼滿腦子不知所措。
這男人似乎和他是熟人?
諾曼於是又絞盡腦汁,想要用自己可憐的精神力去回憶起自己是在哪裡見過這男人,但是他精神力現在太衰弱了,之前用的已經過度,現在再超負荷地運轉起來,令他眼中不禁閃過一抹痛苦。
這一抹細微的神情並沒有瞞過那男人的眼睛,而見到這一幕後,那男人雙手伸出,右手遙遙對着諾曼,左手朝向了龍族四子的方向。
就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動作,對於諾曼而言,卻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的精神力突然發芽了!
他僅剩的這一根精神力上,突然之間發芽、分岔,各自迅速生長,一瞬間就成了兩道,精神力憑空增長了一倍。然後這兩根精神力,又在各自的基礎上再發芽、分岔,各自迅速生長,一瞬間成了四道,精神力再憑空增長了一倍……
在這種發芽下,諾曼的精神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從原本僅剩一道的極度衰弱狀況重新變回了原本的128道精神力!
“……”
精神力重新充沛起來的諾曼震驚於這前所未聞的神通,半天說不出話來。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打死他都不會相信精神力地增長竟能如此迅速!
在這種速度下,他那辛辛苦苦修煉精神力的行爲彷彿就是一個傻子,而那些修煉精神力的速度還不如他的廣大法師們更是一羣癡呆兒。
神!
這麼一個名詞突然從諾曼的心頭閃過,隨即篤定。
對,肯定是神!只有神纔能有這樣不可思議的力量!
“這樣就比較好交流了。”
那男人做完這一切後,這樣說道,面上表情平靜,沒有半點得意,彷彿他剛纔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般。
“還有這身體,也得處理一下。”
說着,男人朝向諾曼的右手又是一動,於是,諾曼又見到了神奇的一幕。
只見,在男人右手一動之後,他胸口被自己挖開的傷口飛速癒合,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大口子就不見了,整個胸口徹底地癒合了起來,並且看不到一絲傷疤,平整光滑得就像是從來沒有受過傷一樣!
不止是表面的皮肉,諾曼甚至感到他的心臟正在源源不斷地生出新鮮的血液,順着血管流入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這不是錯覺,他明顯地看到自己裸露在外的四肢軀幹漸漸起了血色,而若是諾曼此刻照個鏡子的話,更是能看到他原本慘白到沒有半點血色的面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紅潤起來。
精神力恢復了,肉體的創傷也癒合了,如果不是自己身上、紀若兮背上滿是血跡的話,諾曼都要懷疑自己剛纔的艱苦戰鬥的記憶都是錯覺了,而這也讓他對於眼前的這個男人更加敬畏萬分。
這究竟是怎樣不可思議的力量?
這樣的神蹟,對於男人來說似乎只是舉手之勞,他甚至都不需要專門停下來處理,只是邊走邊做,等到一切做完,他已經走到了諾曼面前。
男人處理完了諾曼身上的傷勢,終於放下了他的手,就這麼站在諾曼面前,溫和地打了一聲招呼。
“又見面了,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