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大家心照不宣就好,是不能夠明說出來的,就比如說眼下的這件事。
誰都能看出來,奧布里侯爵有意把他的女兒嫁給蘭德爾殿下,但是沒人會當着奧布里的面挑明這件事,因爲這實在有點給這位侯爵大人難堪的意思。而原因嘛,也就是此刻出言的那位先生所說話語的後半句。
聽說仙妮小姐,和某人是有着婚約在身的。
那人身份高貴的時候,奧布里就把女兒和那人已經訂下婚約的事四下散佈,可現在一有比那人身份隱然更要高貴的人出現,奧布里又立刻轉移了風向,猶豫都不帶猶豫的,這吃相着實有些不大文雅。
事實雖然如此,但奧布里總歸是杜阿拉城主,他們又如何能當着奧布里的面說出這種事來呢?這不是純粹讓他難堪嗎?
這出聲的人,着實大膽。
不想活了嗎?
在場衆人心中紛紛如此想着,然後全部循着聲音的來源伸長了脖子望去,很多的眼中都洋溢着興奮的神采。
他們是不敢說,但是不妨礙他們看熱鬧。
他們還真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先生敢這麼說,而奧布里侯爵對於這樣的言論又會如何迴應呢?
那想必會很有趣。
敢這麼說的人,在衆人想來,必定是位高權重之人,所以纔敢如此當衆奚落奧布里。就算這人不如奧布里的權力大,但怎麼着也得是個實權侯爵吧?
可讓衆人沒有想到的是,他們所見到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年輕面孔。
那人長的年輕,三十歲左右的模樣,表情很是溫和,沒有半點劍拔弩張的氣氛,彷彿剛纔那個尖銳的問題不是他提出來的,而只是在和奧布里討論等一會兒廚師們會給他們獻上什麼樣的菜餚。
諾曼也循着聲音看了過去,見到那人的面容之後不禁一怔。
是仙妮的那位舞蹈老師阿道夫。
他的身份和他的這番話實在不怎麼相符,讓認識他的人都有些發愣,包括奧布里在內。
這位侯爵大人顯然也沒有想到他聘請的一位舞蹈老師竟然會對他說這樣的話。
不過在場表情最爲驚愕的則要數希瓦爾了。
這位杜阿拉的未來繼承人之一,此刻張大了嘴巴,足以吞進一個拳頭了,一雙眼睛瞪大了隔空看向阿道夫,眼中滿是疑惑不解,像是見到了世界上最難以理解的事情一樣。
奧布里這年紀不是白長的,稍微一怔之後,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隔空看着阿道夫說道:“阿道夫先生,我知道你所說的東西,我也聽過那些流言,不過我想說的是,那些終究只是流言而已。至於仙妮的婚姻問題……大家都知道,我非常愛我的女兒,我認爲在這件事上,她有她的選擇權,不過如果有非常好的婚姻,我也不排斥爲她做決定,我相信每一位做父親的都能理解我的這種心情。”
阿道夫把這件事挑明在了檯面上,讓奧布里也不能再繼續隱在下面留出大量的空間來旁觀事態的發展了。
面對奧布里的態度,阿道夫寸步不讓,不急不緩地說道:“原來這對於奧布里侯爵來說只是流言嗎?但是對於身上流淌着神聖血脈的加百列殿下來說,當初這道在聖潔的月光下許下的誓言卻具有至高無上的約束力。”
奧布里面色一變。
阿道夫點出那個人的名來並沒有什麼可值得大驚小怪的,但是“在聖潔的月光下”“許下的誓言”,這卻不是一般人所能知道的秘辛了。
這甚至連他的兩位兒子都不知道具體的事宜。
這人是怎麼知道的?
阿道夫還在繼續說着:“對於神聖家族來說,誓言是必須去捍衛的……”
這時,在奧布里身邊的那位從帕特里克公國來的塞德里克突然開口打斷了阿道夫的話,“這位先生,就算是結成了婚姻都還有離婚的,更何況加百列殿下和仙妮小姐還沒有結成婚姻,他們更是具有自由選擇的權利,我認爲這纔是真正對彼此負責的態度。如果你只是想用一道無人知曉其是否真實存在的所謂誓言來綁住一切的話,那我只能說,請你先拿出東西來,證明那道誓言的存在。”
奧布里還在想阿道夫究竟是怎麼知道那事的,這傢伙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麼?但是塞德里克卻是完全不管了,直接切入了主題和阿道夫對峙了起來。
阿道夫聞言,笑了起來,“一對相互傾心的情侶在浪漫的月光下互訴衷腸,旁邊並沒有第三個人在,而這兩位自然也不會刻意用手段記錄下那樣的話語,否則的話就是對於他們之間偉大愛情的玷污,所以你讓我拿出東西來證明,我還真拿不出來。如果你非要我證明的話,那我只能說,愛情之神迪厄特納斯知道所有的一切,如果我所言有半句虛假,那麼儘管讓迪厄特納斯的憤怒將我粉碎。”
塞德里克搖頭,嘴巴動起來,兩撇小鬍子不斷地跳動起伏着:“誰都知道千百年來除了聖者諾曼之外,再沒有第二樣神蹟降臨了,我不認爲你能和聖者相比,所以你的話毫無意義。或許這位先生你應該閉上你高貴的嘴巴,來聽聽我接下來即將宣佈的這個消息。”
接着,塞德里克也不管站在他一旁的奧布里這個主人,徑自向着下面的所有人宣佈道:“先生們,女士們,我這次前來杜阿拉,是代表蘭德爾殿下前來。殿下對於仙妮小姐的美麗耳聞已久,這次我前來就是代表蘭德爾殿下和奧布里侯爵商量兩人之間的婚事。很慶幸,奧布里侯爵和仙妮小姐對於這門婚事都很滿意,雙方之間更是已經正式訂立了婚約,從今天起,蘭德爾殿下和仙妮小姐就是王國法律意義上的正式未婚夫妻,今天這場舞會,所舉辦的用意也是特意向在場的各位宣告這件事……”
從奧布里臉上的表情,諾曼感覺這位城主大人好像都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顯得很驚訝的樣子,不過他馬上也就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微笑面對着在場衆人。
在場衆貴族們聽到這個消息則是嗡嗡聲一片,眼神和言語交談中或是羨慕或是疑惑,悉悉索索地交流着他們關於這件事的想法。
仙妮愈發地坐立難安,一會兒看看上面,一會兒向着諾曼的方向看來,面上表情複雜難言。
希瓦爾的嘴巴則是張得更大了,眼神更加疑惑,彷彿整個世界在他的面前顛倒了,也不知道究竟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會令他這麼疑惑。
至於諾曼,則是隱隱感覺到舞會的主人變了。
這場舞會的主人似乎不再是奧布里,而是這位塞德里克和阿道夫兩人。
雖然這兩人隔空互相微笑對視着,但是從他們兩人之間,他清楚地感受到有巨大的暗流在涌動,一言不合就會爆的那種。
“想要成爲王國法律意義上所承認的正式未婚夫妻,需要神父的證明和雙方的參與,”
阿道夫並沒有因爲塞德里克的話就語憋,而是繼續侃侃而談:“我們先不去計較神父在哪裡,只回歸到最本質的問題上,那就是未婚夫妻雙方在哪裡?”
阿道夫左手一劃,向着他左側不遠處的仙妮指去,“我們的仙妮小姐就在那裡,可是蘭德爾殿下呢?”
希瓦爾不知道是不是現在腦子太亂了,在這種時候竟然鬼使神差莫名其妙地迸出了一句“你不就在這裡嗎?”
他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周圍貴族們的私下討論聲又頗爲嘈雜,所以只有他周圍的一圈人清楚地聽到了。不過他們對於希瓦爾這莫名其妙的話語也怎麼在意,而頗遠處的諾曼仗着自己遠超常人的耳力也聽到了,倒是沒有像這些人一樣完全沒有在意,反而思索了起來。
你不就在這裡嗎?
這是什麼意思?
希瓦爾似乎把這阿道夫認成了黃金獅子蘭德爾?但是這阿道夫一頭黑髮,也不是黃頭髮呀,他怎麼會這麼認的?
實在是莫名其妙,也就難怪那些聽到的人也不去多想了。
諾曼一時也想不明白,而阿道夫和塞德里克的對話還在繼續。
“我已經說了,蘭德爾殿下現在正有要事在身,抽不開身來,所以屬意我全權代理這件事。我在這裡,就代表着蘭德爾殿下在這裡。”
阿道夫呵呵一笑道:“那這麼說的話,到時候和仙妮小姐完成婚姻的,究竟是你還是蘭德爾殿下呢?這實在是說不清楚,今天你能在那道誓言上胡攪蠻纏,明天就能在這樁訂婚上再起手段,你的過往行爲已經證明了這一點。爲了皇室旁系血脈的利益,我堅決反對你剛纔所宣佈的一切。”
塞德里克則說道:“事實已經發生,這位先生你說再多也是無濟於事,另外我還想到了一件事。在前來杜阿拉的路上,有一隻大膽的強盜團伙襲擊了我的部隊,再結合你現在的言語舉動和來歷不明的身份,我有理由懷疑你和那隻強盜團伙有着極大的關聯。”然後他一轉頭,看向身邊的奧布里,“侯爵大人,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立即逮捕這位先生,審問清楚一切,以免杜阿拉被可疑人士混入,造成不可估計的損失。”
在塞德里克和阿道夫的這一番交鋒下,場內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到塞德里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更是安靜到了極致。
這中間濃重的火藥味,只要不是個瞎子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而諾曼也隱隱看出端倪來了:塞德里克就不用說了,自然是代表着蘭德爾,而這位阿道夫先生,看來也是大有來頭,似乎是那位二皇子加百列的代表。
從這兩位此刻如此分毫不讓地針鋒相對可以看出,在王國的最高層面上,皇位爭奪應該已經進行到了最激烈的時刻,這兩位皇位繼承人的代表甚至連表面的友好和睦都不願意維持了,直接撕破了臉皮。
在塞德里克建議立刻抓捕阿道夫之後,奧布里猶豫了下。
他也差不多看出來了,他請的這位舞蹈老師來頭不小,看樣子和二皇子可能大有淵源,這也是他此刻猶豫的原因。但是他終究也明白,在這種時候最忌憚的就是站隊不明確搖擺不定,如果要跟,那就跟到底,所以奧布里最終暗自一咬牙,就要下令把阿道夫給抓起來,卻沒料到阿道夫搶在他前面開口了。
“我就不建議了,”
阿道夫並沒有因爲塞德里克污衊他是強盜而惱怒,面色平靜的沒有半點波瀾,只是說出的話卻掀起了風暴,“我直接下令吧。”
“把這位塞德里克先生拿下,他應當是冒充蘭德爾殿下使者的騙子無誤了,實在是太大膽了。還有這位奧布里先生,也一併拿下了,做城主做到連騙子都分不清,實在是昏庸,或許也是年紀到了,該讓位了,讓年輕人掌管治理這片領土。”
這番話引的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全都睜大了眼睛像看瘋子一樣地看着阿道夫,奧布里更是被氣得笑了起來。
他彷彿在聽一個天方夜譚。
在場的衆人除了阿道夫本人之外,就只有兩個人沒有用這種眼神看着阿道夫,一個是諾曼,一個是希瓦爾。
希瓦爾甚至露出了喜悅激動的神情來,和他滿眼的疑惑摻雜在一起。
“把阿道夫拿下!”
奧布里在氣極反笑之下,下了命令。
幾乎是剛下令門外就有全身裝甲的衛兵進來了,由奧布里侯爵的心腹克拉倫斯騎士親自帶隊,一行人動作敏捷迅速,馬上就用他們的武器把目標任務圍在了中間。
一切都和奧布里指示的一眼,唯一不同的是,目標人物出了差錯:他們並沒有像奧布里所指示的一樣去拿下阿道夫,反而是把塞德里克這位遠道而來的使者和他們最終上級奧布里圍在了中間,鋒銳的兵刃指向他們!
現場衆貴族鴉雀無聲,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