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從來都是一堵漏風的牆,很快皇帝賞賜撫遠大將軍胤禵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宮裡,也傳進了許多有心人心裡。
前門大街向來是京城的繁華之地,因此向來是人潮涌動,這前門大街有一處大茶館,是那些宗室黃帶子和紅帶子的聚集地,向來喜歡在茶館裡打聽消息,談天說地,因此常常是人來人往,聲勢鼎沸。
旗下大爺昌恆架着鳥籠子,一步一晃地走進了茶館,剛一進去,便有小二過來接過籠子,跟在後邊。
“喲,昌恆大爺!今兒個咋來的這麼早啊!”茶館便有人叫了好,還有人站起身子行禮問安,不少人望着昌恆的神色裡,都透着謙卑與恭敬。
這京城的圈子也就那麼大,因爲這些宗室也大多相熟,因此在茶館裡也都是旗下的一些大爺。他們之所以這麼敬着昌恆,是因爲這昌恆可了不得,祖上還是代善那一支的,後來到了他父親那輩上雖然家道中落了,可畢竟底蘊深厚,在京城裡依然是響噹噹的昌恆大爺,再加上消息靈通,不少人都捧着這位爺。
昌恆也不擡眼看那些人,只是隨意拱了拱手,便算是打過招呼了,可這些人向來是知道這位爺消息靈通,哪裡肯輕易放過?便一齊圍坐了,央着昌恆吐些新鮮消息,自個兒也好拾回去嚼巴嚼巴,漲漲面子。
昌恆心裡還是頗爲享受這種光景的,不管自家落魄成啥樣了,可照樣還是皇家子孫,八旗傳下來的苗裔,當下微微咳嗽了一聲,好事者們便一齊安靜了,靜待昌恆發話。
“就最近這消息啊,那可海了去了,爺撿兩樣重要的給大傢伙聽聽。”昌恆也不避諱,當下便張開大嘴,說出一句驚世駭俗的話。
“明年就咱皇上的登基六十年大慶了,這節骨眼上賞賜十四爺,還說了一句讓十四阿哥早點回京的話,這啥意思?說明聖上已經心有所囑了!”
旁邊圍坐一圈的閒漢頓時就跟打了雞血一樣,用一種緊張而神秘莫測的口氣試探道:“莫不是立儲?”頓時一片譁然,人人都跟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消息一般。
立儲啊!這可是天大的事,自他們打小開始,就經歷了康熙朝殘酷的奪嫡之戰,摺進去了多少阿哥?從太子,到大阿哥,到八爺黨,被這件事捲進去以至於粉身碎骨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望着周圍人的眼神,昌恆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口茶,正準備清清嗓子繼續講時,卻有人在一旁問了,“之前......不是說皇上囑意四爺嘛,還誇四爺辦事勤勉有力呢。”
這話一出卻是把大夥都給逗樂了,昌恆也是一臉譏諷,“虧得你還是個紅帶子,卻如此不曉事。這滿朝的阿哥,任誰當太子也輪不到冷麪王。”
冷麪王說的就是四阿哥胤禛,這可不是什麼好話,而是滿朝大臣對胤禛評斷,因爲胤禛這個人性格冷厲剛硬刻薄,平時總是板着一張臉,滿朝上下就沒有支持他的,因此也得了這麼個綽號,在所有人看來,任誰得了大位,都不可能是四爺。
昌恆見無人再敢出聲反駁,心中越發得意,又開口道:“更別說昨日的大朝會裡,四爺胡亂進言,已經惹了黃上不快,這樁事疊事的,四爺能有好?”
又有人問道:“最近這朝廷裡也是風風雨雨的,到底是出了什麼岔子?”
昌恆此時便恨恨道:“還能是什麼?南邊的楚蠻子鬧起來了,哼哼,起兵作亂不說,還敢打出反清復明的旗號,還自號大都督?呸!這滿丕也着實無能,到現在還沒澆滅亂匪,若是再拖到明年,他滿丕的腦袋怕是要換個家了!”
這一番言論着實驚了衆人一跳,便有人感慨道:“你說這世道是咋了,咱皇上可是天底下頂好一皇上,不比這前朝的昏庸之君強上太多?”
又有人笑道:“這楚蠻子什麼來歷我不知道,不過呀咱八旗天兵天將,消滅這羣小賊還不是手到擒來?”
衆人一番喝彩,卻是氣氛越發顯得熱烈,只是在衆人未發覺之際,坐在角落裡的兩名中年人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這其中一位姓李名衛,在康熙五十六年捐了一個從五品的員外郎閒職,後來走了門子,投在了胤禛門下,由此得到了提拔,暫居戶部郎中一職,而另一位就是今天的主角四爺胤禛,只是這臉色越發顯得冷厲,彷彿全天下人都欠了他幾吊錢一般。
二人回到雍親王府後,李衛慣會看人眼色,當下便着力奉承起來:“四爺,這些閒漢說的什麼話豈能當真?皇上對您做的事那都是件件記在了心裡,又豈會因言獲罪?”
胤禛好歹也是做了這麼多年王爺的人,心裡自然不會一直彆扭下去,只是他始終都在擔心一點——那就是聖眷。
不光是大臣要聖眷,做兒子的其實也是要聖眷,來看看太子跟大阿哥,看看八阿哥和十三阿哥,當年誰不是一大堆支持者?結果呢?還不是被圈的被圈,被廢的被廢。
胤禛內心煩悶無法排解,當下便又請來了鄔思道,將這些前番因由都講述了一遍,到最後猶自氣憤道:“之前我就說過,不可對楚逆放鬆半分,如今得了教訓卻依舊不改前法,若是再敗又該如何?”
鄔思道臉色微微沉凝,輕輕一擡手,用枯瘦的手指止住了胤禛,嘆氣道:“四爺,如今可千萬別再這般去想,您這是在跟皇上對着幹啊!”
“無論楚逆成敗,都不會影響大局,縱使湖廣一地亂了又如何?這天下是亂不得的,可如今在奪嫡之路上,十四阿哥已經是真正比您更接近了!”
鄔思道有些痛心疾首,“當務之急,要扭轉四爺您在皇上心中的形象,唯有聖眷不衰,才能確保您有一爭之力!十四阿哥最晚年底前就會返京,應該早做準備啊!”
胤禛有些沉默,他雖然每日裡都會靜下心來禮佛,可本質上依然是一個性子酷烈冷厲的人,許多事情上根本忍耐不住,就好比昨日朝上的進言,本身就殊爲不智,想到這裡,也只得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