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西文化當中,內閣制度都不是什麼新鮮玩意,不過儘管都叫內閣制度,可是中西方的內閣制度卻基本是兩種東西,它們之間的差異之大,絕非一個詞語能夠涵蓋。
衆所周知,華夏的內閣制度是源自於大明,其出現本身也是因爲一個非常有名的歷史事件之後——即胡惟庸案,這一案件的特殊性自然無需多言,總之朱元璋廢除了兩千多年的宰相制度,改變了皇權與相權之間的界限。
當皇權過於龐大的時候,帝國繁重的政務都會堆積到皇帝一個人身上,即便是長時間007工作的朱元璋皇帝,也會感覺到辛苦勞累,而到了他的子孫後代的時候,由於沒有老朱這麼奇葩的能力,於是果斷分權給了官員,也就導致了內閣制度的出現。
也就是說,華夏的內閣制度是源於皇權的過於集中,而導致不得不出現的分權現象,因此明朝皇帝內心並不想給那些爲自己幹活的大臣們以太高的官位,也就導致初期的內閣大學士們,幾乎都是以顧問的身份參與到政事當中,官品則只有小小的正五品。
與此同時,由於皇帝對大臣們都不放心,因此明朝的閣臣們只有建議權,也就是票擬的權力,沒有決策權,也就是沒有披紅的權力,因此早期都是閣臣票擬,由皇帝本人來披紅,從而保證皇帝擁有最大的權力。
可問題是,即便只是披紅,皇帝每天也需要007上班,這對於皇帝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因此披紅權力也就慢慢過渡到了皇帝最信任的人手中——即內廷的太監們,他們開始讀書學習,參與到政治當中,而就像前面所說的,他們的角色並不是閹黨,而是保皇黨。
這一制度延續到了清朝,而即便是清朝改頭換面的軍機處制度,也無非就是內閣制度的一個翻版,並沒有超出這個侷限的範圍。
可是,無論是明朝的內閣制度還是清朝的軍機處制度,並沒有達成皇帝真正想要的狀態,而且恰恰是因爲明清的這兩種制度,才導致內閣的權力責任劃分變得困難,甚至導致文臣集團的權力過於氾濫。
簡單來說,內閣或者是軍機處的作用是在於輔政,因此皇帝是必須要給與內閣一定的權力,而由於沒有了宰相,導致六部的庶務是被下放到了部閣,使得尚書們的權力變得更大,這樣一來內閣統籌六部也就變得順理成章。
可問題就來了,內閣擁有巨大的權力,可是權責卻並不一致,所有的責任都實際上歸屬於皇帝本身,而皇帝又天然不會承擔責任,也就導致出現了問題,全朝廷雖然都是責任人,可是卻沒有人能真正承擔得起責任,又不敢對皇帝問責,只能選擇不了了之。
其次,在法理上面,內閣由於沒有宰相之名,自然也無宰相之責,因此即便是更換內閣首輔,也無法對首輔進行問責,因爲他們明面上並沒有權力。
像嘉靖時期的嚴嵩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嚴嵩無宰相之名,而有宰相之權;有宰相之權,而無宰相之責。”這句話正是說出了內閣制度的弊端所在,而且正因爲首輔權責不一致,也才使得明朝黨爭紛紛,像嚴嵩被徐階擊垮,而徐階又被高拱逐走,這也反映了內閣本身的不確定性。
明朝的內閣制度本身並不夠全面,更談不上完美,它本身由於不夠健全,纔會出現崇禎十七年時間內換掉了十九任首輔的笑話,而朝廷長時間陷入這種無意義的內耗和黨爭中,也才使得明朝的敗亡。
因此,寧渝在建立大楚之後,雖然也建立了內閣制度,可是心裡也一直希望能夠在原來的基礎上進行改變,而改變的方向,自然是要讓內閣權責一致,即責任內閣制度。
寧渝望着臉上帶着迷茫的衆人,語重心長道:“朕是要真正跟內閣共同治理天下的,絕不只是讓內閣作爲一個只會票擬的部門,這披紅之權,早就應該授予內閣嘛!”
內閣諸臣聽到這裡,頓時心頭一顫,可以說但凡進入內閣中的大臣,誰都不會去奢望能夠披紅,要知道本身有了票擬製度,再加上披紅制度,就等於是半個皇帝了,誰敢要這樣的權力,那不是在等着找死嗎?
“臣等不敢,還請陛下收回聖命。”崔萬採頓時心裡一慌,連忙拱手拒絕,他要是敢答應下來,只怕明天就會有人要參奏他居心叵測了。
寧渝搖了搖頭,道:“這披紅之權自然不是白白給你們,你們還是先聽朕說完。”
“是,陛下。”大臣們心中儘管有無限疑惑,可是眼下也只能先看看再說。
“在朕看來,既然要讓內閣名副其實,自然也需要加強內閣的地位,日後內閣將會全面參與到行政當中,所有的內閣大臣都將會冠以從一品的職位,擁有相關事務的票擬和披紅權力,但是所有的消息都需要對朕以及國諮院進行彙報,且內閣不得對樞密院進行干預。”
寧渝先是擡高了內閣的地位,然後笑道:“內閣的任期依然是五年一屆,其中內閣將由黨派當中產生,你們都可以下去光明正大註冊黨派,到時候通過黨派的身份來參與下一屆內閣執政選拔,在國諮院具備優先票數者,並且通過朕的相關審覈後,將成爲下一任執政內閣。”
“獲得組閣權力的黨派競選人,將會在朕的任命下成爲內閣首輔,而敗選黨派則爲在野黨,職掌都察院以及大理寺,形成制衡制度。”
“所謂的國諮院,即所有的侯爵以上的貴族,以及軍隊代表,還有各省地方代表,各行業先進代表組成,每年內閣需要在國諮院上進行述職報告,只有內閣報告通過國諮院以及朕,才能參與下一財年的收支統計中來。”
“倘若沒有通過審覈,朕有權直接罷免內閣,並且宣佈提前競選責任內閣,只是流程上還需要從前面國諮院進行,到時候將會選拔出新的責任內閣出來。”
“每屆責任內閣競選之前一年,原國諮院自動解散,重新由皇帝圈定新任國諮院人選,並且針對前任內閣總結匯報進行審定,以及針對新任內閣就職報告進行審定。”
“另外,所有參與競選的黨派都必須要符合法律,要接受國諮院以及朕派出來的核查,所有的財政賬目都需要公開處理,任何黨派都不得接受國外勢力的政治獻金,亦不得接受其他任何個人的捐款。”
.......
經過了寧渝這麼一番解釋,衆人不由得目瞪口呆,這皇帝可是直接鼓勵大家組成黨派來進行競爭,這可真是華夏曆史上開天闢地頭一回了......
也就是說,從這一天開始,就算想要當官,也不要想着卸任就完事,因爲下一任組閣還需要黨派來競選才行,也就必須要給國諮院以及皇帝一份滿意的答案,若是答案不夠滿意,那麼下一任換黨派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對於寧渝而言,他的權力並沒有因爲內閣權力的擴大而有所侷限,因爲在法理上面,組成內閣必須要受到皇帝和國諮院的審覈,而國諮院人選也都是由皇帝一手圈定,因此也就註定皇帝的權力還是總覽一起,但是在政務上的責任,卻過度到了內閣手中。
也就是說,如果內閣幹得不好,那自然就是內閣的責任,到時候寧渝可以光明正大進行重新組閣,使得民怨歸於內閣而不歸於皇帝,如果內閣幹得足夠好,皇帝也擁有足夠的籌碼對其進行限制,使其不會對皇權造成影響。
至於寧渝規定的內閣不得干預樞密院,更是長期踐行的政策,這一政策決定了皇帝始終擁有掀桌子的權力,也可以使得軍隊與政界的聯繫更加分散,有利於皇帝掌握手中的權力。
崔萬採當然意識到了這個制度背後所隱藏的問題,當下苦笑道:“回稟陛下,只怕這麼一來,每任責任內閣任職之時,都會對朝廷官員任職造成衝擊,只怕不利於官員長期爲政,特別是對於地方官員而言,更是大忌.......”
寧渝輕輕點了點頭,崔萬採這番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每任內閣上任後,豈不是都要把對手趕到一邊去,把自己的人提拔上來?那麼這麼一來,又如何延續政策的連貫性呢?
不過對於這個問題,寧渝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準備的,他站起身子笑了笑,道:“朕不管你們到時候會怎麼做,反正相關的議案都要呈遞到朕還有國諮院的手中,再加上都察院的轄制,想來你們不會肆無忌憚破壞規則。”
衆人當然也能聽明白這裡面還有一句話,真正肆無忌憚破壞規則的人,也無法繼續得到皇帝和國諮院的信任,那麼這個內閣自然也就維持不下去了。
眼下所有人都已經聽明白了,以後想要參與政治就必須要抱團了,必須要結黨才行,只有結黨才能真正承擔起政黨的責任,纔能有資格參與到執政內閣的競爭當中,而成爲了內閣首輔,也就有機會能夠形成自己的執政團隊,從而確保內閣裡面不會出現打架。
而且由於皇帝和國諮院的限制,再加上軍隊的獨立地位,等同於內閣的權力不會集中到某一個人的身上,哪怕是內閣首輔也無法對皇權造成威脅,而執政內閣想要維持地位,執政政黨想要持續執政,也就必須要給皇帝和國諮院一個交代。
衆人的神色中夾雜着幾分焦慮和期待,他們明白當責任內閣制度形成後,再想要當一個左右逢源的閣臣是不可能了,他們必須要有自己的執政主張,也必須要去努力貫徹自己的理念,否則將再也無法在寧楚的朝廷中生存下去。
用寧渝的話來說,他寧願臣子們在執政的過程中逐漸摸索前進,哪怕犯了一些錯誤也沒用關係,但是他絕對無法容忍那等和光同塵不做實事的臣子,像這樣的人對於國家纔是真正的大害。
在這一次殿前談話結束後,寧楚內部兩個新型黨派悄然產生,其中由勳臣派核心人員寧忠海和程望組成了一個名叫‘保皇黨’的派系,其宗旨便是維護皇權的穩定和大楚的興盛,而另一個則是由士林派組成了一個叫做‘清流黨’的派系,他們的宗旨跟保皇黨差不多,但是多了一項維護士紳地位的內容。
自從兩黨成立之後,便開始興辦大肆報紙,宣傳黨派宗旨,並且開始吸納新生力量,從而爲五年後的競選做準備,至於在此同時,南京城內其他大大小小的比如‘青年黨’‘進步黨’以及‘楚民黨’等等黨派也開始產生,只是他們由於地位所限制,並沒有‘保皇黨’和‘清流黨’那般喧囂的聲勢。
當黨派政治產生之後,所造成的影響並沒有立刻呈現出來,可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卻成爲了一個絕好的機會,因爲他們赫然發現一條通往權力巔峰的捷徑,那就是組織自己的政黨去角逐執政內閣,便有機會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
雖然執政內閣需要皇帝批准,也就意味着內閣首輔還是要通過皇帝的批准,可是在大家的眼裡,這依然要比過去的道路更加清晰許多,因此一時間加入黨派者人數衆多,在整個大楚境內形成一股新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