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朝鮮烽火遍地之時,寧渝也終於從南京出發,在禁衛團的護衛下,乘坐海舟前往京城,而這一次內閣派往京城的部閣官員也將會同皇帝一起,前往京師開始發揮北都的作用,而首輔寧忠景則依然留守南京,負責處理政務。
經過了數天航行之後,禁衛團在天津港上下船,而此時留守在京師的衆臣們早已經等候多時,一直到寧渝下船以後,次輔崔萬採才鬆了口氣,率領衆臣前來拜見皇帝,對於他來說,海路終究沒有陸路可靠,因此見皇帝每次都乘海舟,心裡都有些發慌。
等到行過君臣之禮後,崔萬採卻是連忙遞上了一本摺子,神情有些凝重,低聲道:“陛下,如今朝鮮可着實不妙,清軍三月初跨過鴨綠江,僅僅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已經打到了全羅道,而朝鮮王已經逃到了濟州島。”
寧渝接過了摺子,心裡卻並沒有絲毫的驚訝,因爲這一切幾乎都在他的掌握中,畢竟軍情處和影子都已經開始在朝鮮發力,並且已經開始在訓練相關的朝鮮探子,打算藉着這次變亂,將暗探逐漸安插到朝鮮方方面面,將來在戰後便可以發揮相當大的作用。
“朝鮮使臣怎麼樣了?”
“他們已經連着數日都在找老夫,自從十天前從朝鮮方面來了最後一通消息後,眼下的消息渠道就已經斷絕......或許等到濟州島派人過來以後,才能重新得知目前朝鮮的情況。”
崔萬採確實有些焦慮,他倒不是爲朝鮮人而感到焦慮,而是擔心清軍會重新做大。除此之外,他心裡也以爲清軍這一次徵朝鮮,有些類似當年皇太極的舉動,因此下意識想要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寧渝倒不擔心這一點,只是微笑道:“朝鮮使臣着急也是正常的,不過朕眼下還不會見他們,你明白嗎?”
“陛下,這是爲何?”崔萬採有些看不懂了,眼下不是拉攏朝鮮的最好時機嗎?
寧渝微微一笑,“現在的朝鮮就好比一個核桃,上面包着一層殼,這層殼並不算厚,但是很堅固,打碎它會很麻煩,想要吃裡面的肉還得把殘殼渣滓剔除出去,可是眼下清廷就在幫助我們打碎這層殼,也在幫我們剔除渣滓,等到果肉完全出來的時候,咱們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就能安安心心吃下它。”
崔萬採臉上帶着些許疑惑,低聲道:“陛下莫非想在朝鮮行郡縣?”
寧渝並沒有直接承認,而是輕輕搖了搖頭,“到底能不能走到這一步,還要看看後續的發展,總之,咱們眼下還不能太着急。”
實際上,寧渝心裡肯定是想要將朝鮮這塊肉徹底吃下去的,可是他經歷過後世的相關經歷,心裡明白一點,那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朝鮮本身會爆發很強的排斥力,到時候反而會得不償失,原因就在於那層殼——即朝鮮人內心的君臣大義。
李氏於朝鮮已經有了三百多年的歷史,儘管中間的君主成器的不多,百姓生活安定的時期也並不多,如今兩班甚至都已經嚴重影響到普通百姓的生活,可是依然不會影響到一點,那就是朝鮮人對李氏的認可與忠誠。
這一點與華夏的本質幾乎是一樣的,原因就在於朝鮮也是儒家的基本盤,那些兩班戶可以說就是士林的翻版,他們平日裡對國家沒有什麼貢獻,還肆意侵佔百姓土地財產,可是他們對李氏是認可擁戴的,因爲李氏給了他們這樣的特權,因此朝鮮的兩班戶都是大大的忠臣。
而寧渝想要吃下朝鮮,就不能要這樣的兩班戶,他需要的是能夠真正爲大楚效忠的朝鮮人,而對於兩班戶,就要想辦法給消滅掉,或者是讓他們不再效忠李氏,而清軍南下便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只有清軍南下了,原來的利益基礎就會被徹底消滅,效忠李氏的將會跟着李氏一起滾到濟州島,想要反水韃子的也都會第一時間去剃髮,因此他們的身份將會徹底走到檯面前,再也無法隱瞞下去。
爲此,寧渝故意選擇現在不去救援,目的便是將這些人全部分化出來,讓他們徹徹底底站出來,再也沒有一絲一毫渾水摸魚的機會。
等到寧楚趕走韃寇,成爲救世主之後,那時候的朝鮮人民將不會對寧楚產生敵視,而原來那些爲韃寇做事的朝奸,同樣也會走投無路,便只有寧楚能夠依靠,到時候再借助孤立無援的少論派,還擔心穩不住朝鮮局勢?
想到了這裡,寧渝的嘴角卻是掛着一絲微笑,眼下的局勢比他想象的還要好很多,不過眼下也不能什麼都不做,道:“眼下既然朝鮮王在濟州,那就安排外交部的人過去,先穩住他們在說,至少不能讓他們就這麼投降了清廷。”
崔萬採在猜出皇帝的打算後,自己也不着急了,笑道:“杜秋言還在跟朝鮮使臣磨嘰呢,這事就不太適合派他去了,不過還有一個左侍郎趙顯泰,這次一同到了京師,可以讓他去見朝鮮王。”
寧渝卻是想了起來,道:“是不是先前政務大學的那個副院長?他是個真正的人才,如今派到朝鮮去,想來也能做成一番事的。”
崔萬採微微思考了一番,卻是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
濟州島,原本是古耽羅國之地,後來爲高麗肅宗所吞併,設耽羅郡,並於高麗高宗時期改稱爲“濟州”。
到了十三世紀的時候,蒙古與高麗爆發戰爭,濟州島便爲蒙元所佔領,在島上設置耽羅軍民總管府,管轄駐紮在濟州島的元軍和島上居民的事務。
由於濟州島氣候溫和,水草豐茂,因此該地的氣候條件適宜牧馬,元朝就在此地設“牧馬府”,讓左亨蘇前來負責濟州島養馬的事物,因此到如今,島上都還有一些人工飼養的馬羣存在。
等到元朝滅亡六年之後,高麗國王王顓派遣鐵原府院君崔瑩討伐濟州,平定牧胡,從此使得濟州被重新納入到高麗版圖之中。後來李朝建立之後,濟州島也就理所當然的成爲了朝鮮的養馬地。
在此之前,濟州島並沒有特別得到朝鮮君臣的重視,直到這一次清軍入寇以來,朝鮮國王李昀纔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帶着一衆臣子狼狽地從漢城逃到了濟州島,算是勉強了保住了自身。
當然,這也得虧有了丙子之役的教訓,南漢山城被圍四十餘日終究無法守住,卻是讓朝鮮君臣心裡都有了譜,沒敢在全羅道多停留,直接乘着海舟上了濟州島,並將沿海船隻都調到濟州島,這一下子卻是使得清軍沒了船,只能望洋興嘆。
上了濟州島之後,朝鮮國王李昀原本身子骨就弱,一下子便徹底病倒了下去,卻是將王妃魚氏急在心裡,詢問過御醫之後,才明白原來是大王不耐島上氣候所致,想要治好就得回到漢城去——問題是眼下怎麼回去?漢城的王世弟都當大王了!
領議政大臣崔奎瑞心裡憂慮,前番派去清軍的使者,原本目的是爲了拖延時間,順便探探清人的底,卻沒想到清軍一方面談判,另一方面卻暗度陳倉,一路猛攻過來,反倒是打了朝鮮軍一個措手不及,險些追到了朝鮮君臣。
至於另一方面派到北京的使臣,也沒有個動靜傳回來,十多天前的消息卻還只是說大楚軍隊正在調動,然後就沒了後面的消息,也不清楚楚軍到底有沒有入朝作戰。
崔奎瑞愁的鬍子都快掉光的時候,逃到了濟州島上的少論派大臣和老論派大臣卻依然在互相攻擊,少論派攻擊申晚身爲國之重臣卻投靠清人,甚至還輔佐王世弟李昑在漢城繼位當了大王,而老論派則攻擊少論派派去北京的使臣徒勞無功,還招惹了這般的大禍。
只不過老論派的大臣大部分都投靠了清人,去王世弟李昑麾下當了大官,而少論派基本上都跑到了濟州島來,因此顯得聲勢更大幾分。
可是雙方無論怎麼爭論,如今都沒辦法改變任何局勢,就在朝鮮君臣都無計可施的地步,寧楚禮部左侍郎趙顯泰卻是在復漢軍海軍的保護下,直接抵達了濟州島,卻是讓朝鮮君臣上下喜出望外。
天使來了!朝鮮有救了!
趙顯泰最早是復漢軍都督府時期的老人,後來成爲了政務大學的講師,並且因爲其能力出衆,升爲了副院長,而後得到了崔萬採的看重,提拔成爲了外交部的左侍郎,可以說是一步一個腳印,走起來卻是極爲穩當。
接到這個使命之後,趙顯泰在心知皇帝的想法之後,便絲毫沒有停頓,直接在海軍的幫助下,前往朝鮮濟州島,原因很簡單,他真擔心這個時候朝鮮君臣耐不住投降了,到時候收拾起來反倒有些不容易。
在濟州島臨時的行宮中,趙顯泰將寧渝的詔書誦讀了一遍,而跪在地上的朝鮮國王李昀強行拖着病體,眼裡含着淚接過了詔書,他的精神原本有些不太好,可是得到詔書後卻振奮了些許,或許來自寧楚的信號讓他看到了希望。
雙方在完成了這一系列的儀式之後,很快就展開了會談,其中最爲關鍵的問題,便是寧楚到底什麼時候出兵朝鮮,驅逐韃虜?
趙顯泰望着略微有些激動的朝鮮君臣,卻是呵呵一笑,輕聲道:“以如今局勢來看,我朝出兵最遲就在四月底,不過到時候將直接攻打盛京,至於朝鮮方向的恐怕會遲上一些.........”
聽說四月會出兵,這使得領議政大臣崔奎瑞心裡多少感覺到一些安慰,可是又聽說是攻盛京,而不是直接出兵朝鮮,卻是讓他有些無奈,只得委婉道:“大楚擁有無可匹敵的水師,也有登陸作戰的經驗,爲何不從朝鮮南部登陸,驅逐韃虜呢?”
朝鮮大臣們紛紛點頭,這是他們認爲最好的方式,倘若要從北部開始打,還不知道何年何月,而朝鮮大王的身體究竟還能堅持多久,這是讓所有人都擔憂的一個問題.......更讓人擔憂的是,當下的朝鮮大王並沒有子嗣,如果他死了,恐怕漢城的王世弟,也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趙顯泰輕輕搖頭道:“我朝兵力調遣自有樞密院做主,至於目前並沒有登陸朝鮮南部的計劃。”
在這一句話之後,雙方卻是陷入了無言的沉默,將來可能會到的援兵,在眼下卻成了一句空話,讓朝鮮君臣都有些提不起心思來。
金一鏡臉色有些凝重,低聲道:“既然使者未曾帶來援兵,如今出使又有何益?”他的漢話說得非常流暢,卻是讓人看不出是一個朝鮮人。
趙顯泰面帶微笑,“我朝陛下曾經言說,朝鮮君臣忠義事明,即便是在丙子之後,依然將明朝衣冠奉與宮中,卻是令人欽佩之至,陛下尤爲讚賞朝鮮人的風骨,因此此番大難來到,陛下依然相信朝鮮上下的決心,至於本使前來朝鮮,便是爲了給朝鮮上下帶來信心。”
這話說得漂亮極了,除了通篇的溢美之詞,卻是沒有半點有用的東西,可是這對於愛面子的朝鮮君臣而言,似乎也有相當不錯的效果。
李昀眼圈微紅,他高聲道:“建夷南征朝鮮,朝鮮雖小可絕不屈服,如今予重臨丙子胡亂,正當奮起反擊,絕不與賊苟和。”
趙建泰深深伏下身子,高聲道:“朝鮮王果然深明大義,絕非他人所能比擬,我朝陛下亦曾說過,朝鮮若有王,必然以王上而爲。”
金一鏡聽到了這裡,卻是安下心來,雙方剛剛說的其實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寧楚重申了一點,朝鮮王只會以李昀爲正朔,至於在漢城稱王的王世弟李昑,那隻不過是亂臣賊子罷了,這番話倒是像個樣子。
只不過等到這番話說完後,雙方又陷入了不鹹不淡的氣氛中,卻是有些讓人尷尬不已。
趙顯泰對於這種氣氛卻是不以爲意,他同朝鮮大王李昀再次行禮之後,便選擇了回到臨時佈置的使館中,安安心心地等待着即將發生的局勢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