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東亞格局下,朝鮮一直都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存在,它所處的地理位置,決定了他們並沒有太過擴張的空間,反而常年受到外界的強大壓力,進而會影響到國內的政治生態。
就好比這一次金世俊的出使,表面上來看是朝鮮君臣不甘受到清廷的壓制之故,實際上也反應了朝鮮政壇上兩股勢力的交鋒結果。而雙方的交鋒結果,則是始於一件事情——朝鮮新年宗祭所用的年號。
從表面上看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它背後卻代表着朝鮮上下君臣的心態,特別是在對待滿清的態度上,一直都是比較排斥而戒懼的,由此就體現在使用的年號上。
早在萬曆年間,日本侵略朝鮮,由此掀開了壬辰倭亂之戰,而在這一戰中,明廷伸出援手拯救朝鮮,由此得到朝鮮上下君臣的一致感激,而後到了明末之時,清廷勢大,皇太極率領大軍逼降朝鮮,而朝鮮卻始終都在暗地裡堅持使用崇禎年號。
可是等到清廷掃蕩大江南北之後,便屢次向朝鮮施加壓力,而彼時的朝鮮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得選擇在大部分公衆場所,開始使用大清年號。
到了這個時候,使用什麼年號,在某種程度上代表着朝鮮政壇的風向標。
因此,在復漢軍北伐成功攻佔直隸後,得到消息的朝鮮君臣便有些忍耐不住,他們便準備通過派遣使臣到京師來,從而徹底擺脫清廷的控制,而金世俊便是朝鮮使團的代表人物。
衆人談到興起,卻是對金世俊大家吹捧,而金世俊本人也頗爲志得意滿,高聲道:“諸君,只要這一次咱們能夠成功歸於大楚宗藩體系,自然也就不用畏懼清韃,將來崔領相也會讚歎我們的功績!”所謂的崔領相,便是如今朝鮮領議政崔奎瑞。
柳正烈臉上也帶着笑意,“大人有金一鏡大人的提攜,再加上立下這一次的功勞,只怕很快就會得到領相的看重,到時候我等也能跟着大人,一起沾沾光!”
金世俊臉上帶着幾分自得的微笑,貌似不經意地瞅了樸允熙一眼,輕聲道:“諸位只要能跟着本人,將來的前途自然是不能少的.......若是自以爲聰明,只怕金昌集的下場,也就爲之不遠了。”
樸允熙臉色微微陰沉了下來,他如何不明白金世俊說的是誰,至於金昌集更是死在前兩年那一場慘烈變故中的前任領議政,話語中的惡意卻是表現得淋漓盡致。
其餘衆人連忙伏在船艙甲板上,臉上帶着幾分恭敬的神色,高聲道:“大人所言,我等自然明白。”
一些人一邊說着,還一邊偷眼望着樸允熙,臉上露出幾分憐憫之色,倘若得罪了金世俊大人,只怕回去後就是死路一條了。
...........
正月初十,京城中住進恢復了幾分人氣,特別是初春的暖陽照在了積雪上,些微的暖意帶走了人們心中些許的寒意,使得許多百姓開始走出了家門,望着如今已然大變樣的京師,不由得微微一愣。
原來街頭上已經出現了許多復漢軍的士兵,那些看上去凶神惡煞的軍人們,手中並沒有拿着刀槍,而是僅僅拿着一把剪刀,面前則擺着兩個大大的籮筐,其中的一個籮筐裡裝着黑色的辮子,另一個籮筐裡則裝着噴香的饅頭。
“老少爺們們,一個辮子,換倆饅頭!噴香噴香的大饅頭!”
一名復漢軍少尉站在籮筐前,手中拿着一個大喇叭,高聲喊叫着,卻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啥?辮子啥時候都能換饅頭了?還是這麼噴香的饅頭?
一下子卻是有不少人給吸引住了,他們望着那堆滿一籮筐的饅頭,不由得暗自吞嚥了一口口水。
自從復漢軍北伐以來,京城的百姓們就沒有吃過一頓真正的飽飯,所有的糧食都被優先供給了八旗軍,甚至連一些綠營都無糧餉可發,以致於不少人都沒能礙過去,活生生餓死在了家裡,像這般的慘況絕不在少數。
哪怕如今還處於新年,可是對於更多的人而言,都沒有絲毫的喜色,因爲過去的這段時間裡,他們的回憶裡只有飢餓與死亡。
黃老三原本是京城裡的一個破落戶,他在復漢軍打來之前,家裡堪稱是真正的人間地獄,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家裡六口人餓死了足足三個,只剩下他跟他的兩個年幼的弟弟,在家中最後一點糧食都吃完的情況下,不得不出來尋口吃的。
“大人,這辮子真的能換錢嗎?”
“能換,腦袋伸過來!”
黃老三望着那口寒光閃閃的剪刀,不由得狠狠吞嚥了一口唾沫,可是他又聞到了那饅頭的香味,當下心一橫,將腦袋伸了過來。
死就死吧!反正這日子活着也沒個什麼滋味!
然而,那名復漢軍少尉只有用手抓着他的辮子,隨後大剪刀狠狠咔嚓下去,就從籮筐裡抓了倆饅頭塞在黃老三手裡。
“吃吧!如果家人有辮子,也可以領過來領饅頭!”
少尉笑眯眯地望着落魄的黃老三,或許像這樣的人越多,對於他來說纔會越好。
黃老三狠狠咬下了饅頭,卻是連饅頭的香味都沒有仔細唱出來,就三兩口給吞進了肚子裡,到最後甚至連自己的手指頭都想咬下來,可是他沒有吃另一個饅頭,而是儘量不去看它,朝着家裡跑去。
過了片刻之後,街頭上已經擠滿了人潮,大傢伙都是在聽說了用辮子換饅頭的消息,便紛紛涌到大街上來,想着能換上兩個饅頭。
黃老三也帶着自己的兩個弟弟,排在了長長的隊伍後面,兩個小傢伙手裡拿着半邊饅頭,一邊大口大口吃着,一邊望着遠方的饅頭籮筐。
所有人的臉上都充斥着對生存的渴望,他們心裡明白,在亂世面前,所有的東西都是空的,唯獨饅頭,纔是真正的東西。
就在京城裡展開轟轟烈烈的辮子換饅頭活動時,在京城城外的戰俘營中,大批大批的八旗戰俘蹲在了地上,他們的臉上充斥着迷茫之色,先前大戰的失敗,幾乎讓所有人都失去了對未來的信心。
雍正皇帝死了!他們再也沒有了希望!
復漢軍在八里橋之戰結束後,足足俘獲了三萬多名八旗兵,他們被按照身份和等級給區分了開來,關在了城外的數十座臨時修建的戰俘營中,而幾乎每個戰俘營都有一個復漢軍的步兵營在看守着,可以說關得密不透風。
他們這些戰俘被關押在戰俘營已經有足足十餘天,每日裡除了最基本的飲食和水之外,便再無其他任何供應,甚至他們還需要參加一定的勞動,比如修葺城牆、搬運石塊等等活動,甚至有許多人都在疲憊中活活累死。
然而,對於這裡的俘虜而言,眼下卻已經算得上足夠幸運了,因爲不夠幸運的傢伙,都已經死在了戰場上,來年將會成爲肥沃的泥土。
當然,也有很多人一心想着死,他們都是八旗當中的高層,其中既有滿蒙八旗的高官,也有漢八旗中的各級官員,他們自從被俘之後,便明白了自己的所處環境,而這樣的日子,對於他們而言還不如去死!
沒有了爵位,沒有了田地,沒有了奴婢,甚至連自己帶着一家老小都得送去挖石頭,這種苦日子要持續一生.......令人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慄,像這樣的生活,還不如死了算了。
在所有人都感覺到未來一片灰暗之際,戰俘營外卻走進來了數人,他們當中既有穿着工整的復漢軍軍官,也有穿着官服的寧楚官員。
“陛下的命令,我們已經接到了,自然當全力配合諸位。不過相關的手續還是要走一下,這個你們也要理解。”
孟祥恩上校作爲甲字一號戰俘營的負責人,以主人公的身份帶着幾人朝着前面走着,臉上帶着幾分象徵性的微笑。
“理解,理解,軍民一家親,軍隊的工作,咱們肯定是要全力支持的!”
那名穿着官服的寧楚官員姓翟名禮,笑得如同彌勒佛一般,“孟上校你放心,接收戰俘的工作我們勞工處已經頗爲熟練了,相關的紀律問題是絕對不會犯的。”
孟祥恩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這些官員的來意,其實很簡單,主要是負責將各個戰俘營裡的戰俘打包賣給各大礦山使用,在這個過程中所謀取的利潤,將會與樞密院有分成,也就是說將會成爲軍費的一部分。
相比起將戰俘們槍殺的結果,幾乎所有人都更加喜歡目前的這種模式,特別是由於寧楚開戰的工業1.0計劃以來,南方到處都開始了大建設模式,對於人力的需求幾乎是天量的,來者不拒的。
對於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礦山還有貨運碼頭等地,累死人幾乎是一種常態,畢竟相對於賺取的鉅額利潤而言,人命才值幾個錢?
在這種情況下,人力的成本也在飛速上漲,可關鍵是寧楚勞工處針對勞工提出了一應的保護要求,即必須簽訂正式的勞工合同,也必須保障百姓的正當權利,一旦出現登記在冊的勞工因勞動死亡,都會從保證金中劃出一大筆賠償給其家屬。
而對於那些財團們而言,這是一件很難接受的事情,因此他們相對於從百姓中尋找的正規勞工,更加偏好一種特殊的勞工——即戰俘,因爲戰俘是不會享受到勞工處的保護,也不用開什麼工資,他們就像工具一般,被樞密院用一個固定的價格給賣掉,至於賣掉之後如何使用,就是財團自己的事情。
因此,使用戰俘簡直是一件一本萬利的買賣,幾乎所有的財團都開始謀求跟樞密院的合作,當然這個合作自然不是直接進行的,而是通過行政院下屬的勞工處執行,這些戰俘將會作爲特殊勤務勞工的形式,成爲了礦洞裡的一份子。
孟祥恩對這裡面的一套頗爲了解,對於這麼做自然也是樂見其成,輕聲道:“翟處長,甲字營的戰俘都很特殊,他們是上面特殊關照過的.......”說着他用手指比劃了一下手銃的形狀,隨後苦笑道:“原本他們都會在最快的時間被執行,可是眼下樞密院真的什麼錢都想賺一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