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地,遠離朝堂,由此滋生的江湖組織可謂花樣百出,正應了江湖之遠這句話。各行各業在江南滋生之際,也誕生了許多幫派,甚至還有白蓮教摻雜其間,而漕幫便成爲了其中的代表勢力。
張廷玉之所以提到漕幫可以利用,便是其對於江南地下勢力認識的結果,因爲相對於其他的幫會而言,漕幫眼下確確實實陷入了生存的危機當中,甚至已經成爲了一個一點就着的炸藥桶,而這些都要從漕幫的源頭說起。
漕幫所存在的根源便是那條貫通南北的京杭大運河,自隋唐之時,朝廷便無比重視漕運的作用,爲此甚至不惜開挖運河,而後隋唐以降,大運河的漕運功能仍被歷代統治者所重視。像宋代各路轉運司,便也被稱爲是“漕司”,是地方三司之一,轉運使的職權被得到進一步加強。
等到了明朝的時候,特別是永樂年間,對蒙古用兵需求越來越大,永樂皇帝爲了保障充分的後勤補給,於是便從衛所軍隊吸納當地人口與流民組成了十萬人的漕軍隊伍,從而將漕運開始體制化,等到遷都北京之後,漕運更是徹徹底底成爲了國家的命脈。
在之後的三百年時間當中,漕運制度孕育出來了大量的碼頭地帶,以及圍繞這些碼頭地帶生存的水手、縴夫、舵手.......特別是漕運制度當中的機制極爲複雜,因此既有大量長期固定人員,還有許多臨時工,這些廣大的漕運參與者構成了數量龐大的一個羣體。
當上百萬人圍繞着漕運生存時,這些人的社會關係網絡難免變得越發複雜,而在這一長期的過程當中,漕幫也就漸漸開始成型,其組織行事也越發複雜。
可是到了今天,漕幫卻並沒有越來越興盛,反倒有分崩離析的跡象,其首要的原因便是寧楚在南京立國,徹底斷絕了到北方的漕運,那麼圍繞着南北溝通的漕運生存者們,自然也就斷了生計。
張廷玉很早就發現了這一跡象,可問題是先前一直都沒有顧得上,也不屑於使用這些上不得檯面的漕幫人員,可如今隨着寧楚統治的穩固,以往的方式都漸漸失效,反倒是這些漕幫倒還有一二可以利用之處。
“皇上,如今漕幫上下衣食無靠,面臨生死存亡之境地,若是被我大清所用,在楚逆之地造出一番聲勢來,倒也不錯......若是能成,上百萬漕運百姓發作起來也夠楚逆好受的,即便是不能成,於我大清亦無害。”
雍正聽了這一番話,不由得心裡一動,“此事朕知道了,你下去安排便是。”
說到底,雍正皇帝面子上還是將江南的百姓視爲自己的子民,自然不好說出一些太露骨的話來,如今讓張廷玉去安排,成功了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不成,導致漕運百姓們被殺,那也不是他這個皇帝的干係,純粹是張廷玉的鍋。
張廷玉心裡自然明白,便磕頭離去,等到回了府邸之後,頃刻間便寫就了一封書信,差人從秘密渠道帶去南方,諸事既畢之後,這才長長嘆了一口氣,便在書房裡練起了字來。
只是張廷玉寫字之時,心裡卻是燥鬱難安,一行字始終寫的不成體統,於是便索性放開了壓抑的情緒,酣暢淋漓地書寫了起來,寫完之後方纔擱筆,長長舒了一口氣。
而此時在書桌上的白紙上面,已經被寫了一個大大的“殺”字,望之令人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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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客運碼頭上,一艘極爲不起眼的廣船緩緩停靠了過來,從上面下來了幾名衣着打扮十分古怪的男子,他們頭上留着月代頭的樣式,腰間則掛着長長的武士刀,其中爲首一人反而穿着一身大明服飾,髮髻也是一副漢家兒郎的模樣。
“朱君,闊別多年,你終於再一次回到了天朝之地。”
一名留着月代頭的青年人,操着一口極爲古怪的大明官話,望着那名留着大明服飾的年輕人,發自內心地祝福着。
那名被稱爲“朱君”的年輕人臉上浮現出一絲激動的神色,只是很快也收斂了起來,隨後表情裡反而流露出幾分痛苦,“如今世事已非,大明已經成爲了歷史,不孝子孫即便回到了華夏之地,可是又能如何呢?”
“朱君,可是如今天朝重立漢家正統,你難道不想去見大楚天子嗎?你知道的,我作爲德川將軍使臣,是完全有機會覲見天子的!”
說話的月代頭身份確實不一般,他叫做鬆平綱吉,作爲江戶幕府第八代將軍德川吉宗的使者,來到了寧楚,而他稱呼爲朱君的那名年輕人,來歷也非常不簡單,是當年大儒朱舜水東渡日本留下來的後裔,叫做朱毓彥。
所謂朱舜水,原名乃朱之瑜,是王陽明、黃梨洲的同鄉,但是他比黃梨洲長十一歲,在明朝滅亡之際,他不忍心看到神州陸沉,於是毅然決然之下,選擇了東渡日本,而後受到了水戶藩主德川光國的禮遇,執禮甚恭,不敢直呼其名,因此朱之瑜便以舜水爲號,意爲“舜水者敝邑之水名也”。
尋常人雖然不知道朱舜水的大名,可是他在日本的名聲卻非常崇高。日人尊稱朱舜水爲“泰山北斗”,每逢其講學之時,許多年老的日本學者也扶着柺杖前去聽他講學,而朱舜水在日本待了二十餘年,他的學生也遍佈整個日本和朝官,甚至還形成了以“舜水學”爲宗旨的日本“江戶學派。”
可即便如此,朱舜水一生中都翹首以盼能夠重回故土,然而一直到死都沒有機會,而隨着復漢軍興,並且在南京建國之後,遠在日本的朱舜水後裔朱毓彥也自然得到了這麼一個消息,正巧江戶幕府將軍德川吉宗遣使來華,便一同來到了南京。
“鬆平君,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故土重遊,我還不想就這麼去直接見天子,就先在這南京的街頭看一看吧......”
朱毓彥生於日本,長於日本,儘管他在父輩的養育下掌握了一口熟練的漢文漢話,可是他對於故國的回憶,也僅僅只是停留在紙上,成爲了一個符號一般的存在。
在這種情況,朱毓彥對於故土的情感極爲複雜,因此便拒絕了鬆平綱吉的好意,選擇了在南京獨行。
然而在實際上,朱毓彥和鬆平綱吉的行蹤,已經經過影子傳遞到了寧渝的手裡,對於這位前明大儒後裔,他心裡着實有幾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