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渝的提點下,第一版的《清流報》算是正式與衆人相見,只是這清流報一月一刊,實在不算是什麼所謂的新聞,但是在這個時代裡,卻也算的上難得的信息發佈了。
第一批的《清流報》在經過了七八日的刊印後,最終得到了三萬份,將會在南京、武昌、漢陽、長沙、南昌、安慶、杭州等地進行發售,售賣的價格確實不菲,足足八十個大銅板,明擺着不是給普通老百姓賣的,可即便如此,這三萬份吧《清流報》依然被一搶而空,當然幾乎都是那些略有家底的士子們給買下來的。
由於第一版的內容基本上都是國家大政,再加上乃江南大儒呂毅中和嚴洪奎執筆,因此大部分士子都奉若至寶,恨不得將上面的文字給直接背下來,特別是在寧渝的要求下,行文一定要簡潔的緣故,沒幾天的功夫,很多人幾乎都能倒背如流。
與此同時,不光是士子們在傳頌,就連城裡大大小小的說書先生,也都買了一份在各個茶樓裡四處傳頌,很多不識字的老百姓也對這朝廷的政令,卻是有了一些基本的瞭解,在這個過程中,儘管這三萬份報紙覆蓋到的人羣只是十餘萬人,可是在如今這個時代,卻幾乎是丟了顆炸彈進去。
對於新上任的寧楚官員們來說,他們發現朝廷的政令幾乎很快就得到了傳遞,這種宣傳的方式比過往要強上不知道多少,而對於那些士紳大族們而言,他們也很快就發現了報紙帶來的弊端,那就是他們再想欺上瞞下就很困難了......
過去的上千年裡,士紳大族們連同官員幾乎壟斷了朝廷的消息渠道,下面的百姓幾乎不知道朝廷所行是何政令,被壓榨被欺騙也是再所難免,可是如今有了報紙以後,很多人更直觀的感受到了朝廷政令的原本面目,也就不需要通過士紳大族們去了解了。
可以說,到了這一步,寧渝對於報紙的設想,基本上是達到了比較令人滿意的結果,因此他也就進一步開始要求新聞出版司,擴大印刷能力,加大印刷數量,然後通過水路的方式,將更多的《清流報》給傳遞出去,甚至可以考慮降低一定的價格,這部分差價完全可以由國家來承擔。
六月的天氣炎熱無比,一支長長的隊伍正在進行着,許多人都已經直接脫去了上身的衣衫,赤膊押運着一車車的物資吉艱難前行,可是在他們的身旁,還有上百名穿着紅衣的士兵,正衣冠整齊地踏着步子前進。
就在南京城內的《清流報》被飛快印刷的時候,河南方向的白蓮教大義軍也迎來了自協議簽訂後的第一批來自寧楚的援助,大概有三千杆原先復漢軍繳獲清軍的鳥槍,以及二十多門威遠炮、子母炮和大量的火藥等物,而押運過來的除了這些物資以外,還有一支寧楚的使節團和軍官代表。
寧千秋穿着一身大紅色的軍官服,肩膀上佩戴者代表少校的肩章,他如今算是正式從影子當中脫離出來,重新進入了軍界,並且也得到了一個十分艱難的任務,那就是作爲使節去評估大義軍的實力,判斷其是否具備進入關中的能力。
根據寧楚與大義軍達成的協議,在大義軍收到了槍械物資後,他們將會在一個月內發起西征,沿着澠池、陝州一線直接攻往潼關,乘着清軍主力尚未集結的時機,一舉進入關內,拿下西安府。而寧楚則北進汝州府、汝寧府一帶,伺機攻下洛陽和開封,從而拉平北方的戰線,將清軍趕回黃河以北。
“寧將軍,我早就對復漢軍的軍威軍紀有所耳聞,而如今見到卻發現這傳言根本無足以形容貴軍之強大,有此十萬之師,北伐中原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了......”
一旁的薛觀一邊扇着扇子,一邊試探地詢問寧千秋,他也是欺寧千秋年少,希望能夠套取一些消息,最好是關於寧楚北伐之事,這件事已經成爲了大義軍上下心裡的刺,他們真的很擔心復漢軍北進着北進着就給他們來一刀。
可是寧千秋畢竟是從影子和軍情處摸爬滾打出來的,他對於薛觀的小心思自然是一清二楚,只不過他面上只是淡淡一笑,“北伐中原卻是早了,若是貴軍能夠早日進軍關中,我軍自然便能接受河南諸府,到時候你我並肩作戰,卻是一樁美事。”
薛觀聞言也只得苦笑,他連忙轉過了話頭,笑道:“我家王上如今正率軍圍攻大谷關,還請寧將軍隨我等一同前往。”
大谷關是通往洛陽的要道,實際上在做了棄河南入關中的決定後,白蓮教內部也是有不同的聲音,很多人認爲河南是他們一步步打下來的,若是就這麼放棄了實在可惜,就算去關中也需要一點點打,還不如佔據洛陽以自圖。
這種想法的支持者其實並不少,就連劉如漢都隱隱有些後悔,於是在他的默許下,大義軍便朝着洛陽的方向前進,一路上攻勢都十分順利,可是在清軍重兵把守下的大谷關前,終究是遇到了硬釘子。
鎮守此地的將軍喚作張廣泗,原本在貴州思州當官,後來雍正繼位之後,由於局勢的緣故,此人被調到了河南,如今在河南巡撫田文鏡的麾下受到重用,率領大軍鎮守大谷關,以防備白蓮教侵犯。
由於此人十分英勇善戰,兼以善於用兵,因此麾下雖然只有三千綠營兵,可是卻在劉如漢五萬大軍的猛攻下,儘管死傷慘重,可是也堅守了寶貴的七天時間,從而等到了田文鏡從洛陽派來的援軍,雙方便就此處於焦灼狀態。
寧千秋雖然知道的不是很多,可是他也能斷定此時劉如漢遇到了麻煩,因此倒也想去見識見識,便在薛觀的指引下,沿着道路往洛陽方向前進。
不過他們的距離並不算遙遠,僅僅兩天的功夫,便已經抵達了大谷關下,衆人擡眼望去,只見四周地形極爲險要,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關卡屹立在山間,上面還插着一面大旗,寫着一個‘張’字,看上去卻顯得頗爲扎眼。
關下四處已經佈滿了屍體,由於天氣過於炎熱,上面已經出現了許多蛆蟲和蒼蠅——引起衆人一陣皺眉頭,噁心倒也就算了,可是從屍體的分佈上來看,這一仗卻是打得極爲慘烈和血腥。
劉如漢說起來人多勢衆,擁有好幾十萬的兵力,可是真正明眼人都明白,這幾十萬裹挾的流民根本沒有戰鬥力,幾乎是一觸即潰,唯獨他麾下親自率領的嫡系部隊,才能與清軍一戰,而這支部隊的人數不過三萬人,戰鬥力也並不怎麼強大。
“拜見漢王千歲!寧千秋已經將我大楚一應物資全部押解至此,還請漢王千歲一一驗明。”
寧千秋望着堂上的那名中年漢子,面上毫無表情說着客套話,可是心裡卻是壓抑不住的驚訝,此人分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漢子,長相甚至還有幾分猥瑣,居然能幹出這麼一番大事?
那漢子看着寧千秋,卻是有些慌張,連忙伸出手來,“貴使請起,此番遠道而來,着實辛苦了,來人,倒酒!”
一衆軍士提着幾罈子酒上來,隨後在衆人面前都放了一個酒碗,接着便開始倒酒,只是那酒液渾濁無比,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酒。
那漢子望了望衆人,隨後不經意間看了一眼角落,才笑道:“諸位,請滿飲此杯。”說完後也不顧他人,自個迫不及待的喝了下去,似乎根本沒有在意這酒的好壞。
寧千秋將酒液倒進了嘴裡,只覺得那酒苦澀無比,根本沒辦法入喉,心裡的好奇卻是更加強烈了幾分,便站起了身子,瞧了一眼正在飲酒的大義軍將領,臉上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
“王上,我大楚先前之約定,乃貴軍一月內開拔進攻關中,而我軍接防河南諸府,如今貴軍在大谷關下停頓已久,莫不是貴軍戰力不濟,以致於難以攻克此關?”
“大膽!你這廝,如何敢羞辱於我王?”
還沒等主位上的漢子發怒,角落裡卻是出來了一名護衛,他拔出腰間的長刀,惡狠狠地指着寧千秋。
場中的氣氛卻是瞬間一凝,大義軍的將領們望着那護衛的眼神,卻比看那漢子還要敬畏幾分,這一幕落在了寧千秋的眼裡,心裡多少便有了幾分底。
“哼,貴軍倒是英才濟濟,這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護衛,卻比王上還更顯三分霸氣......寧某今日得見,實在是佩服啊!”
聽到寧千秋話語中意有所指,那護衛卻是哈哈大笑,一步步走向了主位,隨後剎那間拔刀砍向了漢子,將那人的頭顱給剁了下來,空氣裡瞬間瀰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令人簡直作嘔。
那護衛臉上絲毫不慌不亂,冷靜地撕下一塊布擦拭着刀上的血珠,纔回頭瞧了寧千秋一眼,輕輕哼了一聲。
“孤纔是劉如漢,今日不過是身體偶有不適,才遣人假扮成孤,只是可恨此賊徒具孤三分相貌,卻毫無孤半分氣質,倒讓貴使看了笑話......”
寧千秋自然不會把這一套把戲放在眼裡,在他看來,這些人無論換過來還是換過去,其實質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乖乖做寧楚的狗,至於換誰當狗有什麼區別呢?
“漢王千歲,貴軍若是不能在一個月內進入關內,到時候我復漢軍或可幫助漢王千歲,攻下洛陽和潼關!”
此話一出,劉如漢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沉無比,他揮了揮手,只見帳內衆人一個個紛紛退去,只見那偌大的一間帳篷裡,便只剩下了劉如漢與寧千秋二人。
“貴使可知,若是孤不拿下洛陽,到時候待孤攻潼關之時,豈不是腹背受敵?到時候若真如此,恐怕會死無葬生之地!”
“漢王多慮了,你軍攻潼關,我軍自然攻洛陽,可確保貴軍萬無一失!”
劉如漢深深嘆了口氣,態度不知不覺間卻軟化了幾分,“陛下是知道的,我劉如漢沒什麼大本事,這中原我都可以不要,可是真到了這一步,關內便是我唯一可以仰仗之地.....若是萬一出了個差錯,我如何跟兄弟們交代?”
寧千秋不爲所動,冷冷道:“漢王千歲多慮了,有我大楚在做後盾,何須擔憂清軍......更何況,你以爲你真有選擇嗎?”
劉如漢默然,他伸手握住了腰間的長刀,手指捏得青白,卻閉上了眼睛。
“來人,下令攻城,若有退者,斬!”
..........
轟隆隆——
隨着寧千秋帶來的火炮幫助下,大谷關一戰的殘酷程度更是猛然再上升了一個檔次,整個關隘上上下下都佈滿了缺口,還有一條細長的裂縫橫貫其中,大家心裡都清楚,這關遲早是守不住的,只是還要在關裡埋下多少人命,還是一個未知數。
一排排的大義軍士卒就這麼舉着盾牌往上衝,他們當中的許多人或是死於巨石,或是死於長箭,或是死於鳥槍,更多的人踩着前面的屍體,開始一步步往上爬,接着被關上的清軍給推了回來,周而復始,一直到關下積累了更多的屍骨。
寧千秋望着眼前的這一幕,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他也算是在戰場上經歷過生死的人物,對於這種陣仗也不是沒經歷過,一手執着炭筆,一手拿着冊子記錄着,那一個個死亡的士卒在他的眼裡,連成爲數字的資格都沒有。
薛觀望着從大谷關上拋下來的石頭時,再看看前赴後繼倒在關下的士卒們,心裡不由得哀嘆了一聲,這寧楚實在是欺人太甚了,這分明是拿着大義軍士卒的命,來躺平河南的清軍.....
這個道理不光是薛觀懂,劉如漢也懂,可是他現在除了眼睜睜望着自己的士兵一個個倒下,也沒有任何的辦法,寧千秋的到來意味着一件事,想要活就得在寧楚劃下的圈子裡打,不打還不行,否則大家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