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做完了這些事情以後,也不再咳喘了,整個人似乎都輕鬆了一大截。他斜睨着跪在地上的馬齊和張廷玉,卻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遺詔....放在二位的手上,我是放心的,只是皇十四子請詔回京,二位認爲....意下如何?”
當康熙這個問題被問出來後,,卻是那麼一瞬間,馬齊都感覺到自己背上都流出了冷汗,整個人都有些在發抖,他可不認爲康熙快死了就好糊弄,這個皇帝在這種大事上面可是比誰都更加精明。
前面剛剛將胤禛封爲領侍衛內大臣,後面就對老十四的問題來發難,馬齊心裡當下已經徹底明白過來了,今天叫他跟張廷玉二人來,就是爲了徹底打消八爺黨的想法,讓朝政能夠平穩過度。
馬齊想到了這裡,立馬跪在了地上高呼:“奴才以爲,撫遠大將軍如今兵至陝甘,當以此對楚逆進行威壓,從而避免楚逆從西北進陝甘,威脅中原。”不管他如今是真心還是假意,基本上已經順着康熙的意思來說了。
果然,康熙聽到了這話大爲滿意,他閉上了雙眼,“擬詔吧......不要委屈了老十四......”
馬齊在心裡苦笑了一聲,他已經明白了,這位爺還真真是個完人,這好事都是他一個人給做完了,可是到頭來的一切黑鍋,那都是臣子的,甚至在對待自己的兒子,也都是一模一樣了。
張廷玉心裡自然明白了這一切,對於康熙的手腕,可是真正的佩服之至,現如今的八爺黨,說起來勢力依然雄厚,可是隨着阿爾鬆阿、普照、查弼納等人先後死去,剩餘的八爺黨也就是以馬齊和蕭永藻爲首了。
蕭永藻性格古怪,刻薄寡恩,因此在朝堂上完全沒有人望,自然不會被康熙放在眼裡,而唯有首席滿洲大學士馬齊,無論是能力還是人望上,都已經成爲了八爺黨當之無愧的領袖人物,此時這一番打壓下來,馬齊也只能選擇順從。
只是馬齊在臨走的時候,卻偷偷瞅了一眼正在病榻上躺着的康熙,那副並不強壯的身體,如今變得更加虛弱,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於冒犯他的虎威。
當二人出了宮門時,天色已經有些晚了,不過二人也不能就這麼離去,畢竟遺詔之事實在是太關鍵,因此便在魏珠和大內侍衛的跟隨下,一路返回京城。
等到二人回京城後,就需要將遺詔封存在內閣密匣當中,若是皇帝不幸駕崩,二人便將在羣臣見證下共同啓封,並且與皇上身邊另一份遺詔對應,才能確定。
一路上車馬顛簸,可是張廷玉和馬齊卻毫無所覺,因爲他們自從上了馬車以後,便各自在想着各自的事情,甚至一直快到京城的時候,馬齊才如夢初醒一般。
“衡臣啊,今日之事切記保密.....卻不可爲任何人所知.....”
張廷玉拱了拱手道:“下官自當謹守臣節,絕不會將一字透露出去。”臉色平淡如水,似乎根本沒有將那些驚心動魄放在心裡,越發地顯得沉穩了。
馬齊微微眯着眼睛,望着眼前的張廷玉,卻是沒有再說話了。
二人回到京城之後,隨即便召集了王公大臣們,將皇上的聖旨宣讀了,然後當着魏珠的面,將遺詔封存在了內閣密匣當中。
對於下面的阿哥來說,衆人的臉色卻是截然不同,特別是張廷玉將“雍親王領侍衛內大臣”公佈時,卻彷彿在下面丟下了一顆炸彈,衆人雖然沒有竊竊私語,可是眼神裡卻似乎隱藏着些什麼。
雍親王胤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甚至連半點激動都沒有,十分淡然地領旨謝恩,眼皮子都沒有絲毫波動。
反觀八爺黨的一些人物,此時卻是人人如喪考妣,八阿哥臉色木然,他的眼神裡帶着些許的絕望之色,而九阿哥和十阿哥此時已經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失望,他們憤恨着看着一切,包括雍親王胤禛。
隨着聖旨公佈後,整個大清國表面上似乎變得寧靜了許多,可是水底下的暗潮洶涌,卻正在醞釀着極爲恐怖的風潮,除了局中人以外,幾乎無人能夠感知這裡面潛藏的恐怖。
“皇阿瑪何其偏心啊!”
回到了八阿哥府上後,九阿哥胤禟終於是忍耐不住了,他將手上的一塊玉環狠狠摔在了地上,碎片飛濺得到處都是,一顆顆細碎的玉片折射着九阿哥扭曲的臉龐。
十阿哥胤?臉色陰沉,他望着正悶着頭坐在一旁的八阿哥:“皇阿瑪如今的情況越來越不妙了,若是讓老四掌握了禁衛,咱們便再也沒有了一絲機會!”
八阿哥胤禩臉色蒼白無比,他好不容易鼓起來的信心,此時已經煙消雲散,淒涼道:“皇阿瑪何至於此......我也就算了,可是老十四還在陝西,都不讓他回來,實在是寒了心.....!”
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彼此對視了一眼,當下心裡便有了默契,眼下的奪嫡之爭,眼看着已經到了最激烈的時候,若是再不下大決心就難了!
他們二人同時跪在八阿哥面前,不顧八阿哥臉色的驚訝之色,凝聲道:“八哥,當下已經是不能不爭了,咱們不能再這般任人擺佈了......”
八阿哥胤禩苦笑道:“即便如此,可是我們現如今能做些什麼?老四已經領了領侍衛內大臣,護軍營到時候只會聽他的......九門提督隆科多那個狗奴才,他早就已經是老四的人了.....”
九阿哥胤禟冷笑一聲,“老四雖然現在是領侍衛內大臣,可是他現在可不敢離開京師去靜海,也就是說現如今的護軍營還在遜柱的手裡,我這就偷偷出城去找他,到時候咱們先下手爲強!”
八阿哥胤禩打了個寒噤,他一直想的都是如何讓康熙傳位給他,可是康熙對他的態度,已經讓他徹底絕望,一顆心也就變得越發冷厲起來。
既然你不仁!就別我不講父子親情!
“光是這樣還不夠,馬齊那個老狐狸你們也瞧見了,他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光是掌握了行宮還不夠,咱們得拿到那份遺詔!”
八阿哥胤禩咬着腮幫子,一字一句道:“十弟,一旦有大事變故,你立刻去豐臺大營找提督成文運,接管大軍兵權,封鎖京師內外!”
“只要京師和行宮被徹底截斷,再拿到皇上的遺詔,大事自然可成!”
夜色越發地深了,可是今晚的京師卻註定不會太平。
雍親王府內,胤禛與鄔思道二人正在書房裡對弈,嫋嫋的佛香飄蕩在整個房間裡,原來是書房一側正供奉着佛像,三根極品的檀木香正在燃燒着。
胤禛眉頭一直緊緊皺着,他手裡捏着子,卻是半天也下不下去,終於是嘆口氣,將手裡的棋子放在了一旁。
“鄔先生如今倒是好定性,可是本王卻怎麼也定不下心來,今天皇上的旨意,看似對我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回過頭來想想,卻也是將我架在火盆上烤!”
鄔思道微微大笑,“我卻道王爺這些年的修佛之心,終究是不夠牢固。眼下這棋快到了官子階段,王爺就下不下去了?”
“有了今日一事,老八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加緊籌劃,可是本王如今雖然兼領侍衛內大臣,卻不可能現在去行宮,這對於本王來說,其實就是一個有名無實的空頭!”
鄔思道卻是哈哈大笑,“王爺果真是關心則亂,是不是空頭還不一定呢!”
“還請先生賜教!”胤禛臉上帶着一絲疑惑。
“王爺還請細候,眼下行宮並非局勢關鍵所在,若是有變故,王爺大可派上親信,持着手令率領一營親信兵馬,接管行宮即可,無論他們在行宮鬧出什麼花樣來,終究抵不過大義名分。此時宜遲不宜早,若是提前去了,怕是皇上反而會生出猜疑之心。”
這話倒是說得極對,哪怕如今已經是領侍衛內大臣,也不好第一時間將皇上身邊的大內侍衛都給換掉,否則康熙心裡會怎麼想?就這麼急不可待?
胤禛想到此處,不由得點了點頭,他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鄔思道又接着說道:“重要的還是在於遺詔,此詔決不可落於八阿哥之手,否則將來會成爲一大隱患。”
像這種事情並不是沒有前科的,比如說太子扶蘇,就是被一道故意篡改的詔書給殺掉了。若真的到了關鍵時候,馬齊或者那幫子八爺黨狗急跳牆,到時候真的篡改了詔書,可就真的麻煩大了。
“這一邊我去尋張衡臣,遺詔之事幹系莫大,只要他沒有倒向八爺黨,咱們便無需過於擔憂.....”
鄔思道說道此處時,終於嘆了一口氣,“只是還有一事需注意,王爺這些日子,萬萬要確定九門提督隆科多,此人生性狡詐,不能完全相信此人!”
一場暴風雨似乎已經籠罩在了京師的上空,隱隱有雷光在其中閃動,而靜海縣的行宮當中,康熙也一直咳嗽不止,他的臉色無比赤紅,整個人形同枯槁。
“該死的楚逆,朕要殺了你們......咳咳.......來人啊.......”
一堆小太監小宮女此時正跪在地上,卻是無人應答。
魏珠急的卻是如同油鍋上的螞蟻,而就在門外處,數十名太醫正在糾纏不休,其中還有一人居然是一個洋人。
“皇上臟腑虛弱,陽氣衰微,陽虛氣陷,不能升舉,脈氣鼓動無力,則脈沉而無力,......此番明明是病邪鬱於裡,氣血內困......”
“胡說,李太醫,你也知道皇上此番南征一來,受了陰溼之毒,合該以去溼爲先,豈可再補?”
“皇上如今龍體虛弱,豈能隨意用藥,你們這些人,是要謀害皇上嗎?”
衆人們爭吵不休,有的說需要緩緩用藥,有的說急症需用強方,再這般拖下去,活人也得給拖死了......卻是沒人能夠拿出一個靠譜的主意。
可是這一下,卻是急的魏珠臉色發青,現如今他的這裡唯一主事之人,若是皇帝有個好歹,他想痛快死都是不可能的......他望着這些杏林聖手,高聲道:“諸位大國手,你們可得趕緊拿出個辦法來,你們什麼時候都能吵,可現在卻是千萬耽擱不得啊!”
洋人盧依道此時看着這一幕,想要插嘴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完全聽不懂這幫同行說的話,可是他明白一點,若是再這般下去,皇帝可就真的沒救了.....
“你們,聽我說......大皇帝陛下,是身體沒有調理好,只要好好調理休息......就沒事了.....”盧依道笨嘴拙舌地想要說出自己的想法,聲音卻淹沒在了衆人的爭執中。
魏珠眼見得情況越發地危急,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惡狠狠指着御醫們的鼻子,“大清每日裡好吃好喝供着你們,還讓你們拿去那麼多的銀子,可如今到了用上你們的時候,你們一個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到現在都沒個主意,若是皇上有個萬一,你們都得掉腦袋!”
外面爭吵不休時,康熙也感覺自己的腦子裡反覆在打架一般,劇烈的疼痛感,讓他彷彿置身於幻境中,再也分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假。
過往前半生的那些記憶不斷沖刷着他的腦海,從年少繼位到秉持國政,從平滅三藩到收復臺灣,一系列的功績彷彿變成了一幕幕的畫卷,輪流出現在他的腦子裡。
或許每個人死之前,見到的東西都有些不一樣,康熙前面的一切景象都彷彿是那麼的真實,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成爲了天上地下唯一的神,就算是再活上五百年,彷彿也成爲了心想事成的美事......
一直到一個影子的出現,那個影子的面目變得越來越清晰,是一個少年,一個持着長長的火槍的少年,他端平了手中的火槍,朝着康熙一步步走來,隨後笑了笑,扣動了手上的扳機.....
“呃啊......”
一聲極爲痛苦的聲音從寢宮當中傳了出來,這一道聲音當中,包含着太多的痛苦與不甘,也包含着對人世間的嚮往。
衆人瞬間臉色煞白,他們很快便想到了最恐怖的事情,魏珠瘋一般地跑了進去,他甚至連自己的靴子都給跑脫了,就在他進去之後,卻是過了一會,從裡面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
康熙六十一年三月二十九,大清國康熙皇帝於靜海縣行宮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