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程遠芝和鄭先已經先行離去了,特別是程遠芝,在晚宴上還喝了許多酒,這年紀畢竟大了,不耐酒力,因此便早早散了場。
待這二人走後,寧渝纔將父親寧忠源遭遇的困境,原原本本的跟寧忠景說了。
寧忠景嘆口氣道:“前些日子裡,二哥隱隱約約跟我透過口風,可當時也沒細說,原本我以爲這事情不打緊,可是沒想到,卻是二哥向我隱瞞了。如今也只好去附近州府去購炮,我這就吩咐人去辦這件事。”說完,便要喚人進來。
寧渝伸手製止,道:“這件事我已經想好了解決的辦法,只是需要家族裡面來配合。”
寧忠景一聽侄子居然還有主意,也就沒有立馬去叫人,道:“這二哥的事情,家族自然是不計代價。渝兒,你便說吧。”
寧渝微笑道:“這買炮是不可能了,可是造炮卻可行,畢竟這是咱寧家的老手藝。”
寧忠景哭笑不得,道:“渝兒,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尋常造炮,哪次不得三五個月。這校閱之期,不過月餘,哪有時間來造?縱使強行造了,也怕是抵不得用。”
寧渝輕聲道:“我自然知道這其中關節。可如果我沒有把握,自然也不會跟三叔來講,在前些日子裡,我正好在書中看到一門鑄炮法子,如今正好來試,若是成功,一個月內便能鑄出六門子母炮,也可交差。”
寧忠景撫着鬍鬚沉吟道:“既然渝兒有把握,倒不妨一試,我這邊也會抓緊購炮,雙管齊下。不過我寧家的鑄炮坊如今變成了打製農具的鐵匠鋪了,你拿着這張條子,去鐵匠鋪尋一個叫叫雷駝子的人,他或許能幫到你。”
寧忠景也沒過多去問這法子如何,徑自寫了條子,交給了寧渝,並安排了一個熟路的家丁,讓家丁次日帶寧渝去鐵匠鋪。
次日清晨,寧渝便跟着家丁,帶到了孝感縣城外的一處村子,畢竟這鐵匠鋪原本是鑄炮坊,自然不會設在城裡,後來主營業務變成了打製農具後,這附近的村子也會派人來光顧,因此倒也挺熱鬧。
如今已經到了七月,夏忙基本上已經過去,稻田裡的穀子也都被收割了,寧渝來到這個世界上,也有半年多,望着這一方天地,在感慨之餘倒也有幾分自豪,畢竟穿越到這個世界上,也還是幹了一些事情。
那家丁想來應該來過多次鐵匠鋪,對這裡的一草一木也不陌生,不斷向寧渝介紹着這村落的風景。
如今的寧渝,再見到那些衣不蔽體的農戶,枯瘦如柴的孩童時,內心卻沒有太多的波動——這個世界,生存本來就沒那麼容易。
家丁帶着寧渝七拐八轉,來到一處村落最北端的大院裡,這大院子臨山而起,與尋常農家院落卻不一樣,裡面亂七八糟地堆放着鐵渣礦石,還有些殘缺不全的農具,甚至還有一個半鏽的大鍋爐。
鐵匠鋪位於村落最裡面,如今過了夏忙時節,也沒多少人過來打製農具,整個院子倒顯得有幾分冷清,裡面屋子門口處坐了一位赤膊的老頭,正一邊搖着蒲扇,一邊哼着曲兒,還有幾個大漢正在敲打着鐵塊,叮叮噹噹響個不停。
家丁見到老頭,便悄悄指着告訴寧渝,這就是雷駝子,性格古怪乖張,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寧渝心裡知道,這但凡有點脾氣的人都有點本事,因爲若是隻有脾氣沒有本事,怕是早就餓死了,這老頭瞧着挺健壯的,想來本事也是有的。
寧渝走到老頭身前,微微低頭道:“雷大師,小子寧渝,還請大師爲寧家主持鑄炮一事,這是我三叔寧忠景的手令。”
嚴格來說,這大院也是寧家的家產,這雷駝子也可以說是給寧家工作的打工仔。
雷駝子眯縫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眼寧渝,一直看得寧渝有些不自在,這纔開口道:“鑄炮?幾門?老頭子不識字,這手令還請公子拿回去。”
寧渝倒也不以爲意,這世上不識字的人實在太多,真識字的反而少之又少,便耐心解釋道:“家父一月後將率城守營參加校閱,故而需要在一月之內,鑄子母炮六門。”
雷駝子聽完冷笑道:“這六門子母炮不難,但是這一月之期純屬天方夜談,寧家這幾位都是懂炮的,豈會不知這鑄炮再再趕工,也需三月之期?這一個月鑄成是想當場炸了?居然派你這個不曉得事的娃娃來辦事,可笑可笑。”
寧渝卻不急於辯解,只是淡淡道:“雷大師倒不必着急,不妨先聽聽小子的鑄炮之法,如果按照此法,一個月六門子母炮並非難事。”
雷駝子卻彷彿聽到世間最大的笑話一般,縱聲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鄙夷道:“老夫雖然不識字,可說這鑄炮技術,這整個湖廣一帶,老夫說第二,誰敢說第一?你這小少爺卻是不知從哪看來的書,就敢在老夫面前賣弄鑄炮學問?”
寧渝還沒生氣,一旁的家丁卻是忍耐不住,插嘴說道:“你這駝子別不知好歹,你可知我家少爺可是個天才,這前些日子...前些日子還得了個童生呢。”
這話說的,卻讓寧渝尷尬不已,只是再看那雷駝子,已經翻轉過身子,不再看他們二人,擺明了不願意再搭理他們。
寧渝制止了還想再說些什麼的家丁,只是淡淡說道:“尋常鑄炮法,無一不是用泥先鑄成外模和內模,而後將鐵水澆築其中,待冷卻後便形成炮身,其中這泥模便是緊要之處,要等它自然晾乾,裡面纔不會留下氣泡,鑄成的大炮也就不會炸膛了,大師,我所說的可對?”
雷駝子卻好似沒聽見一般,只是哼哼了兩句,沒有搭理寧渝。
寧渝也不氣惱,道:“如此一來,這泥模製造時間便大大延長,也不可用炭火烘烤,否則會導致泥模外幹內溼,還是會導致炸膛,鑄炮時間纔會遷延日久。那麼,想要縮短鑄炮用時,那就要在這泥模上做些文章,大師,我說的可對?”
雷駝子雖然還是沒有搭理寧渝,可是呼吸卻漸漸放慢了,很明顯是在等待寧渝繼續說。
寧渝卻沒有繼續說,而是換了個話題,道:“小子在過去看綠營的炮時,常常發現這炮的質量實屬堪憂,即使是我寧家過去鑄的炮,如今大多也不能用,正所謂”彈不圓正,口不直順“,打出去不過就是個大號的煙花罷了。”
雷駝子再也忍耐不住,翻過身子咆哮道:“你小子如何懂得制炮?就是我當年給寧家制的炮,才讓你爺爺在四十多年前的平亂中活了下來!若非如此,豈能讓你小子今天在這裡大放厥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