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sodu
黔國公沐天波是大明天子忠心耿耿的臣子,心甘情願地爲大明皇帝付出自己的一切,在鄧名的前世他就爲了保衛永曆流盡了最後一滴血。若是沐天波知曉皇帝對緬王聲稱他的被害是咎由自取的話,大概也只會遺憾而不會後悔,因爲保衛大明天子這就是沐天波的志向,是自打朱元璋封藩沐英以來,數百年沐家的信念。
被莽白軟件以來,下面的的御林軍很快都被贖走了改編成佔領軍,幾年後侍衛官也漸漸被佔領軍要走。這時沐天波滿懷希望,每天勤奮地鍛鍊身體,就盼着得意擺脫囚徒生活的那一天,然後就帶領御林軍殺進阿瓦救出皇上。可是這一天卻怎麼等也等不來,最後永曆身邊除了家人以外,只剩下首輔馬吉翔、沐天波和一羣太監——楊在和佔領軍軍官研究,都認爲沐天波太危險,就是把馬吉翔要回來都不能同意緬甸人釋放黔國公。
只要楊在能給昆明和成都送去足夠的賠款,在緬甸問題上他就有足夠的發言權,就是李定國問起此事時,白文選等人也會幫楊在緩頰;至於成都那邊,院會更是怎麼看楊在怎麼順眼,前幾年樣子兩次回國到成都,帝國政府和院會都熱烈歡迎這位緬北的太上皇。
去年,楊在把他的老丈人馬吉翔要走了,大概是認爲馬首輔再也不對他的地位構成任何威脅了。楊在的猜想也沒錯,這十年的軟禁磨光了馬吉翔的雄心,當初意氣風發的大明首輔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衰弱的老頭。緬甸衛兵拿着命令來提人的時候,馬首輔只是簡單地沐天波——這最後一個難友和拱拱手告別,臉上帶着一絲羞愧低着頭匆匆跟着緬兵走了,就好像是個在戰場上拋棄了同伴的逃兵。
由於明軍在國內的日漸強勢,沐天波也承認緬甸對永曆天子越來越好了,現在永曆天子只要願意,還可以在緬兵的陪同下出去打獵,如果沐天波有興趣也可以安排;每隔一段時間,莽白還會向天子和東宮進貢一些緬甸的貴女。聽說不時來覲見問安的一對大臣終於只剩下沐天波一個後,永曆皇帝又一次大發脾氣,把幾個倒黴的宮人一通臭罵。
君憂臣辱,君辱臣死。
沐天波一直策劃潛逃,不過他總是放心不下天子,當意識到楊在這個奸賊是不可能放他回去後,沐天波就把妻兒託付給了皇后——後者還幫沐天波說服了永曆天子,讓他相信沐天波不是貪生怕死想棄君,而是真的計劃先自己脫困好召集忠義之士拯救皇上。
大概是因爲時間太久了吧,再加上明廷臣子也基本都被釋放,所以監視沐天波一家的緬兵也沒有鬆懈了。沐天波這十年來身體一直保養得很好,成功脫困後發現沿途緬兵更是毫無戒備,有兩次被攔住後,對方一察覺他好像是中國人後,也立刻變得非常客氣,連身份憑證也不要了立刻放行,甚至還派人護送他離境,生怕這個看上去似乎還有點地位的中國人被緬南盜匪所害。
進入緬北莽魯統治區後,沐天波見到的中國人就更多了,好像有大量的漢人正涌入緬甸經商;除了商貿以外還有其他的工作需要漢人,比如緬北開辦了大量的漢語學校。自從五年前開始,莽魯政權就規定緬甸的科舉考試必須加試漢語,因此漢語成了官吏的必須品;更有甚者,從三年前開始,成都、敘州等最有名的中國學府都向緬北和緬南發放獎學金名額。經院會研究,永曆十五年緬甸同意賠償的戰爭賠款實在太多了,認爲對緬甸很不公平,所以打算從四川得到的這份中拿出一半還給緬甸人民,方法就是設立獎學金,這個獎學金的對象是面向全緬,緬北和緬南都有名額。
無論是莽魯還是莽白治下,層層篩選出來的最優秀、最聰明的緬甸人都在奮力苦讀,希望能夠拿到全額的獎學金去四川上學。院會通過辯論普遍認爲,等到這些最聰明的緬甸孩子在四川接受全面教育,他們回國掌權後就會形成一個親中的集團,從而加速永曆十五年的戰爭後遺症的痊癒。
很多在緬甸教書的中國人甚至是雲南和四川的逃犯,爲了躲避昆明的通緝而跑來緬甸,在緬北這片領土上他們過着受人尊敬的生活。而事實上也是潛逃者的沐天波在前去八莫的路上,很快就被漢人中介公司盯上,在他住店後就有漢人來套交情,旁敲側擊地問沐天波是何方人士,來緬甸做什麼生意?見沐天波支支吾吾、語焉不詳後,中介公司更加確信這是一個危險的雲南逃犯,初到緬甸生活無着落,就熱情地推薦沐天波去“莽魯大王國際語言學校”去上班教授雲南方言,說憑他的漢語水平幾年之內做到教授、娶上十個緬甸姑娘不成問題——中介公司只收取半年的薪水做介紹費,可以接受分期付款。
拒絕了這家中介公司的工作推薦後,沐天波第二天住店後又碰上了一家,這家華商是做訟師生意的,確定沐天波來路不明而且看上去沒有穩定收入後,就想拉攏他去當職業原告——雖然沐天波看上去有點錢,但這家華商暗示他不能坐吃山空、而且財不外露才是保平安之道——很顯然這家做訟師生意的人見慣了逃亡出國的搶劫犯,把沐天波也誤認爲其中一員。
昨天那家學校沐天波至少還能聽明白對方想幹什麼,但這家沐天波就徹底糊塗了,什麼叫職業原告?
看到沐天波對緬甸形勢一竅不通,招攬他的人微微一笑,一邊在心裡琢磨這一會兒可以把工資和提成壓得更低,一邊耐心地解釋道:緬甸官府對於中國人報案和緬甸人報案是區別對待的,緬甸人一年到頭的丟牛,但從來也沒有見找回來過幾頭,要真是偶爾找到了其中的一頭,失主就會熱淚盈款、敲鑼打鼓地給官府送去塊牌匾,感激官老爺爲民做主;不過中國人就不同了,上次一個初到八莫的中國打工者丟了條桃木做的佛珠手鍊,大概值不了幾塊錢,但報官後全城戒嚴,衙門捕快蜂擁而出,最後硬是在一條陰溝裡把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地拾了出來拼好。
這種訴訟商行正是因此而生的,現在招攬沐天波的這家商行在緬甸南北各大城市均有店鋪,廣告貼滿了大街小巷:“中國人代訴!”,據這個商人介紹,不同地區的中國人代訴的報酬還不同,兩廣、福建的價格都很低,浙江和兩江稍微好一些,但像沐天波這種一聽口音就是雲南人的就很貴了,最好的當然是那些有四川同秀才的身份證明文件的人——四川的同秀才來自五湖四海,不能光憑口音確認。
第三天住店倒是沒有華商再來騷擾沐天波,但是店老闆親自跑來了,請沐天波無論如何要救救他。
“怎麼了?”沐天波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陣喧譁聲,懷疑是有盜匪前來。
“是一些愛國者在鬧事,小老兒怕他們鬧得太兇殃及鄙店。”這緬甸老闆告訴沐天波,這五年來隨着越來越多的緬甸人瞭解到四川的情況,或是乾脆去過四川見識過帝國政府的運行,就愈發地希望莽魯大王的統治能有所改變。一些緬甸讀書人提出要和四川一樣不能因言罪人,要允許緬甸百姓評論時政,要提刑官獨立,不能讓緬甸平民在自己的國土上當四等國民,甚至有人提出應該像四川一樣公佈官吏的財產;而這激起了緬甸愛國者的憤怒,稱這些讀書人都是川奴,下次要是川軍再和緬甸發生戰爭,這些人肯定都是給明軍帶路的。
“原來如此。”沐天波聽明白後,以爲店老闆是要他離開這個店:“我明白了,這便搬走,絕不會牽連老闆和店裡的其他客官的。”
“不,不,不。”店老闆知道沐天波誤會了,他急忙擺手:“小老兒只是想請客官在鄙店門前站一下,看到有中國人在這個店裡住,官府馬上就會派來大批捕快保護鄙店,把那些叨擾客官睡覺的人抓走痛打一頓。”
“那在官府的捕快趕到之前呢?”沐天波依舊有些不放心,剛纔他可聽老闆說得很清楚,現在外面那羣都是緬甸的愛國者,最痛恨的就是給明軍帶路的緬奸:“我是不是應該拿着刀出去,以便自衛?”
“完全不用,當然,您拿刀也沒人管,不過只要客官您把這一口正宗的雲南腔一露就沒事了。”店老闆蠻有把握地說道:“聽見您的雲南話以後,那些愛國者就會笑着圍上來,用漢語和您打招呼:昆明來的朋友,我可以和您練習一下我的漢語嗎?”
……
現在,千辛萬苦從緬甸逃回中國的沐天波,正坐在平西王的會客室裡,準備向對方解釋自己爲什麼又要從雲南輾轉前來廣西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