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炮的明軍並不認爲自己的火力在漆黑的夜色中能造成大量的殺傷,事實上也確實沒有打到幾個目標,不過現在瓜州城外已經是一片大亂。
爲了預防炸營,有經驗的綠營將領早已經把精銳的部隊派去盯緊民夫,他們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自己的營地上而不是江邊。江邊不過是一些人馬在裝樣子,吶喊兩聲、放兩把火,在天明前就會返回營地,明天報一個損失上去,有漕運總督衙門幫忙遮掩,不但有銀子拿,說不定還有殺賊的功勞。
川軍水師出現後,率先倒黴的就是那些裝扮成明軍的部隊,他們本來只想裝裝樣子,做事認真的人換了身衣服,準備演戲完畢後再拋下;而馬虎的就拿着幾面紅旗亂舞一通,發給他們的軍服都沒有往身上套,就和旗鼓儀仗一起直接扔在地上。即使是在黑夜中,這麼漫不經心的僞裝也馬上就被川軍識破,先入爲主的姜楠所部毫不猶豫開始了攻擊。
本來只想進行一場簡單的化裝遊行,突然炮彈就沒頭沒腦地打過來了,這些綠營的羣衆演員立刻就炸鍋了,大喊着:“明軍來殺我們了!”就向友鄰部隊或是向內陸跑去。
這時明軍開始了延伸射擊,沒有在附近發現友軍部隊後,姜楠和武保平不約而同地命令部下攻擊所有活動的目標,以打亂清軍的部署和節奏。
岸邊的羣衆演員在遭到突襲後陷入了混亂,而營中監視民夫的官兵也面面相覷,他們都聽到了炮聲和喧譁,卻沒有人能夠出來解釋發生了什麼事。而那些被看管關押起來的民夫,本來就神經高度緊張,今晚突然被官兵包圍更是讓他們驚恐不安,等大炮響起後,積蓄已久的恐怖情緒就徹底爆發了。
“明軍來殺我們了!”
一部分民夫想的和外面江邊的綠營官兵完全一樣。不過還有很多人卻不這麼看,因爲歷次下江南,明軍對百姓都和藹可親,和凶神惡煞的兩江、湖廣綠營完全不同。尤其是從沿江地區徵召來的民夫,與其相信明軍會屠殺他們,他們更願意相信這是官兵要痛下殺手的徵兆——如果不是官兵策劃的,他們怎麼會在炮聲想起來以前就全營戒備呢?
“官兵要殺我們!”不少民夫都發出了憤怒的吼聲。
“要嫁禍給川軍。”
“官兵要殺良冒功!”腦筋更好使的一些百姓,馬上就聯想到了功勞和漕銀:“他們要劫漕銀,要嫁禍給我們!”
實際上這已經非常接近事實的真相了。本來各營都接到了命令,如果有人喧譁鬧事,監視的官兵就應該立刻撲進去,把煽動者從人羣裡拖出來處死,只要反應迅速,絕對能夠震懾住一盤散沙的輔兵和民夫。可是各營都開始躁動的時候,監視他們的綠營官兵卻在邊上毫無作爲,因爲他們也處在恐慌中,炮聲並不是劇本的一部分,他們同樣不明白江上發生了什麼事。
……
“難道真的是炸營了?”天邊已經變成了銀灰色,看到清軍營地內一片喧譁,還有火光騰起,姜楠感到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如何誘發綠營炸營也是川軍的研究課題之一,早在鄧名剛剛離開昆明,給吳三桂發公開信第一次宣稱要與對方擇日堂堂正正一戰之後,鄧名就和十七名同伴開始研究這個問題。其後雖然沒有大規模應用於實戰,不過還是在湖廣、兩江的地盤上做過一些秘密試驗。
多年來征戰的積累,再加上對那些流傳下來的防範營嘯的方法的逆推導,特殊訓練與特殊裝備部隊——簡稱特種部隊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理論體系和行之有效的誘發方法。作爲帝國軍隊的高級軍官,姜少校當然也有機會閱讀過這些理論,他甚至貢獻過一些心得。
“馬上太陽就出山了……”如果不是天空已經開始染上灰白,姜楠也不會把清軍營地那邊的動靜看得這麼清楚。而根據特種部隊的研究,這是最不可能發生炸營現象的時間點。因爲很快就會天亮,留給亂兵的時間並不多,多半還沒有來得及鬧起來就被鎮壓下去。而且還有心理上的原因,特種部隊認爲普通士兵的恐懼情緒在子夜後達到最高點,而天明將近時人的緊張情緒也會緩解,到了天邊開始變白的時候,幾乎不可能有人還會因爲緊張情緒而反抗軍官的權威,營嘯發生的前提條件就是緊張和不滿情緒的大規模爆發。
“而且對方還有警戒。”姜楠又輕聲唸叨了一句,特種部隊的實驗研究指出,營嘯不但需要不滿和緊張情緒,而且還受到綠營軍官團的控制力的影響。即使時間、情緒都滿足條件,但如果在最開始階段就有軍官介入,帶領親衛捕殺挑頭鬧事者的話,營嘯就會被掐滅在萌芽階段——爲了散佈謠言和收買鬧事者,特種部隊可是花了不少經費,爲了防止實驗對象順藤摸瓜找到幕後主使,以致影響了成都和武昌、南昌、南京三地的和睦關係,特種部隊往往還需要花額外的一份錢來故佈疑陣,讓綠營就算有所懷疑,也會懷疑到是仇家打擊報復這條路上去。
江邊的敵營明顯地有防備,軍官團也沒有睡眠,所以儘管是在夜間,控制力也依舊強勁。一個時間、一個控制力,特種部隊認爲必然阻止營嘯出現的兩個決定性因素都在,但營嘯還是在姜楠眼前發生了。
大批的人羣衝出了營地,在營地的周圍展開廝殺。這些廝殺的人沒有明確的陣營和戰線,而是盲目地攻擊身旁的人,基本上一場交戰結束後,他們就會立刻與身邊的空閒者展開新的交鋒。不過若是一個人空閒下來後,發現身邊的人都在忙着和對手交戰而沒有餘暇顧忌他時,這個空閒者往往也不會選擇去幫助某一個人取得優勢,而是選擇逃離營地——直到他遇到另外一個空閒者,從而爆發新的交戰。
看到這種大範圍,不具有明確目的性,幾乎每個人都處在自保本能控制下開始作戰後,姜楠確信特種部隊的教材需要更改了。他們奉爲金科玉律的規則已經被證僞了。雖然不能理解眼前的狀況,不過姜楠決心一會兒要抓幾個俘虜回去,以研究這種離奇的營嘯事件是如何發生的。
武保平的反應要比姜楠更積極一些,他那邊的清軍同樣發生了炸營。而在鬧騰了半夜後,黨守素也帶着軍隊向運河這裡趕來。在發現川軍參戰後,黨守素產生了和劉體純一樣的誤解,不過他以爲清軍的主攻方向選擇在了西面劉體純的位置上。
武保平和黨守素目瞪口呆地看着各營清軍在他們眼前自相殘殺,湖廣和兩江的漕運押送官兵互相攻打,江南和江西的綠營兵戎相見,同一軍營內的軍人也打成一團。
“看來他們不是想偷襲我軍。”對面清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武保平已經完全鬧不明白了,但他懷疑自己的炮擊行動有些魯莽了,加劇了清軍的混亂——如果清軍從來沒有針對明軍的軍事行動,那他們之間就算火併也與明軍無關。
“保護漕糧。”武保平看到亂兵的爭鬥蔓延開來,威脅到停靠在瓜州大營周圍的漕運船隻後,終於下令明軍登陸介入衝突。他同時發信號給黨守素所部,要求他們協助鎮壓綠營的亂兵,恢復瓜州周圍的正常秩序。
在武保平看來,今天他的舉動有些冒失了,可能會影響到鄧名的戰略,若是就此抽手,冷眼旁觀綠營之間的戰火毀滅了漕糧的話,那鄧名避免在江南決戰的戰略就距離失敗更近了。因此武保平打算將功補過,幫助綠營將領恢復正常的軍事秩序,最起碼要出兵確保漕船不遭到亂兵的洗劫和焚燬。
……
武保平登陸的時候,太陽已經從東面升起,上游的姜楠看到下游明軍艦隊正向瓜州附近涌去,大批的小船也被放下。這些明軍毫無疑問都是以作戰狀態登陸的,因爲他們要鎮壓亂兵,奪取並保護岸邊的漕船水營。
“武少校那邊還是發生了戰爭。”姜楠見狀得出了結論,雖然他這邊的清軍因爲炸營所以沒有能夠對明軍形成威脅,但下游無疑是爆發了激戰,不然武保平也不需要冒險搶灘登陸,很可能黨守素中伏陷入了苦戰。
不管下游戰事如何,當務之急是擊潰眼前的敵人,從而把清軍的部分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來,從而支援下游戰場的友軍。
“登陸。”在見到上游明軍登陸作戰後的第一時間,姜楠就做出了決定,救兵如救火,容不得片刻耽擱:“凡是有抵抗我軍的,格殺勿論。”
跟着姜楠一起登陸的還有乘船趕到的劉體純所部,眼前的清軍混亂不堪,給了明軍安全登陸的機會,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看到姜楠和劉體純都升起了突擊作戰的軍旗後,武保平也改變了主意,命令登陸部隊攻擊前進,儘快增援上游的友軍。
而在看到明軍全線都發出了戰鬥信號後,南岸的李來亨等人也都是又驚又怒,紛紛大聲發出了“全軍披甲”、“火速渡江”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