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進攻皇營的時候幾乎沒有遇到抵抗,失魂落魄的禁衛軍一個個坐在地上痛哭,再也沒有一點戰鬥的意志。對索額圖他們來說,他們留在營中的唯一使命就是掩護皇帝突圍,皇帝衛隊的覆滅對他們來說無異於天塌地陷,這些禁衛軍一下子就徹底崩潰了。
“俘虜供認,韃子皇帝就在那一大股敵軍之中。”負責審訊的任堂來向鄧名報告,他們之前的猜測果然沒錯:“我已經下令把所有屍體都分開來,一一鑑別。”
“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正好剛纔任堂就在戰場上,鄧名就把這個任務交在他手裡:“你打算如何讓清軍老老實實地認屍體?”
“我打算告訴他們,這些屍體都會拋在荒郊喂野狗,如果他們還想讓他們的主子有機會下葬,就老老實實告訴我們哪具屍體是韃子皇帝的。”任堂答道。
“很好。”儘管被俘的禁衛軍一致招供順治就藏身在那股敵軍中,但鄧名依然小心地把每個俘虜都看押起來,以免被順治矇混過關:“所有的俘虜都要仔細甄別,千萬不可大意讓韃子皇帝跑了。”
“提督說得是。”任堂胸有成竹地向鄧名說出了他的想法,如果韃子皇帝真的已經死了,估計很快就能把屍體找出來;同時對俘虜的甄別也會展開:“我已經命令每個俘虜都自報姓名,然後分開交給五個不同的人指認他的姓名。蒙古韃子中也有認識韃子皇帝的,我們把俘虜挨個帶給蒙古人看,絕對不會讓韃子皇帝漏網。”
“很好。”鄧名覺得任堂安排得很仔細,自己也拿不出什麼補充建議了。
被三堵牆騎兵打死的三百多個禁衛軍官兵的屍體擺成一列,然後明軍就押解着被俘的禁衛軍軍官過去認屍。索額圖滿臉悲哀地在屍體旁慢慢地走過,突然,他停下了腳步,眼前的這具屍體雖然滿臉血污,身上還有踩踏的痕跡,但索額圖還是一下子將其認出。
“皇上啊。”索額圖一聲慘叫,撲到順治的屍體上嚎啕大哭,其他被帶來認屍的禁衛軍軍官也紛紛以頭搶地,跪在順治的屍體前捶胸頓足。
“這一具嗎?”任堂揮了下手,明軍士兵就跑上來把尋死覓活的禁衛軍俘虜從順治的屍體旁帶走:“把它清洗乾淨,交給蒙古韃子再認認。”
午時未到,順治的屍體就得到了蒙八旗官兵的再次確認,當他的屍體被擡到其餘的禁衛軍俘虜面前時,這些人也都哭嚎起來。
“看來沒錯了。”鄧名見大功告成,心情相當愉快。此戰明軍在子時後發起攻擊,一個時辰就摧毀了蒙八旗,休息到拂曉發起攻擊後,只用了一個時辰就全殲了頑抗的禁衛軍,整場戰鬥連同打掃戰場用時只有五個時辰,稱得上是雷霆一擊;如果不算蒙古敢死隊不到二百人的損失,明軍的傷亡只有幾十個人而已。而對面禁衛軍和蒙八旗則全軍覆滅,除了蒙古人以外,還抓到了五百名禁衛軍俘虜。
“向全軍宣佈這個好消息吧。已經死了的韃子也不要讓他們曝屍荒郊,讓俘虜去挖坑,把這些屍體都埋了吧。”鄧名飛快地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很快明軍陣地上就爆發出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驕傲的三堵牆騎士豎起一個堅固的木杆,然後把穿着小兵軍服的順治的屍體吊了上去,向全軍展示。
“到底是誰斬殺的韃子皇帝,”鄧名隨後又交給了任堂一個命令:“這個也交給你負責吧。”
“是。”任堂大聲應道,但馬上又反問道:“是不是提督殺的?”
“我?”鄧名搖搖頭。作爲一個畫過許多人物肖像的美術學生,他習慣於仔細觀察人的容貌特點,但剛纔衝鋒的時候他全神貫注於攻擊,完全顧不得審視對面的敵人,尤其是順治沒有進行任何抵抗,所以沒有給鄧名留下絲毫印象:“我不記得攻擊過他,應該不是我殺的。”
“我也不記得這個人。”任堂不善於記憶人的相貌,更加沒有印象了:“不過從屍體上的痕跡看,很可能是我們第一次突擊時殺死的。”
“是嗎?總之這個事就交給你了。”
興奮的明軍開始吃午飯的時候,任堂跑來向鄧名彙報初步的進展。現在他已經確認順治是死於三堵牆騎兵的第一次攻擊。有幾個保護順治突圍的禁衛軍供稱,騎兵第一次衝擊時他們雖然逃出了三堵牆橫掃的範圍,但看到那些貼身保護皇帝的同僚都被捲入其中。等明軍衝過去後,他們再沒看到皇帝和那些貼身保鏢的身影。不過皇帝的貼身護衛都被明軍殺死了,所以無法從他們口中得知到底順治死於何人之手。
“我仔細檢查了韃子皇帝的屍體,發現喉嚨上的一刀是致命傷,同時前胸還受了一擊,肋骨都打折了幾條,右臂上還捱了一刀,也許是韃子皇帝揮劍抵抗,被掩護的騎手砍的。”剛纔帶着俘虜去辨認屍體前,所有禁衛軍屍身上的武器都被取下了,所以任堂不可能知道順治的劍根本沒有拔出來。
“右臂上的刀傷在上面,所以韃子皇帝應該是向前刺出佩劍,而不是從上而下地直劈。”根據順治身上的傷口,任堂煞有介事地分析起皇帝臨終的動作,還在鄧名面前比劃了伸臂刺擊的動作:“否則刀傷應該是在臂下而不是臂上。”
“說得不錯。”鄧名點了點頭。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沒有遭遇到挺劍直刺的敵人,從而確定自己沒有參與擊殺順治。
“我仔細詢問過所有的戰士,有十個人依稀記得他們好像遇到過做出這樣動作的敵人,所以擊殺韃子皇帝的勇士應該就在他們中間。”僅憑身上的三處傷完全不足以確定立功者,因爲差不多每個禁衛軍身上都有類似的傷痕:“在我的啓發下,他們都記起好像是橫擊對方的喉嚨。”
“橫擊對方的喉嚨好像是你的習慣動作。”鄧名插嘴道。在密集的陣列中,大多數的三堵牆騎士更青睞自上而下地直劈,像任堂這樣喜歡橫劈的人比較少,而且也確實不如前者的效果好。
“是啊,我也很希望是我乾的,可惜我記得很清楚,我正面撞上的兩個敵人都沒有直刺過來。有一個是用刀橫劈,他的手被提督斬斷了——嗯,沒錯,有一根斷指還飛到了我臉上;另一個好像是完全嚇呆了,根本沒有拔劍,提督也就沒有必要做出掩護劈砍——好像也沒有做。”
“嗯,是嗎?我記不清楚了。”鄧名知道如果是任堂取得的戰果,那掩護位置上確實應該是自己。不過既然不是鄧名主攻,那留下的印象比任堂還要淺。
“我已經讓他們把武器上繳,去核對傷口,估計還要用一些時間,但很快就能知道到底是哪位勇士立下這樣的豐功偉績了。”
任堂的預言失敗了,很快就發現武器都和傷口不太吻合,有幾個明軍騎士在他的多次啓發下不斷回憶自己的動作,可是按照他們的敘述不會造成這樣的傷口,而且在他們左右協助的騎士說的更是差異很大。最後任堂只好垂頭喪氣地來向鄧名報告,他找不出擊殺了皇帝的壯士。
“真遺憾。”鄧名不得不打消了向三軍介紹這位好漢的念頭:“慢慢地查,寧可慢一點兒,也不要留下任何疑點,這種榮譽是絕不能搞錯的。”
“提督說得對,我也這麼想。”
不過儘管無法馬上找到確切的英雄,順治還是肯定死在了三堵牆這一百人的手裡。見任堂查找不出來,馬上就有人提議由鄧名來領受這個榮譽,但鄧名不假思索地拒絕了。他明確地告訴大家:“剛纔我就殺了一個敵人,那個人長着大鬍子,絕對不是韃子皇帝。我想我們還是有機會找出來的,不過,就算最終找不出來,這個榮譽也應該由大家分享,反正他肯定是死在我們手裡的,這一點不會有錯。”
明軍在高郵湖旁休息了一夜,然後沿着運河返回。利用繳獲到的順治大印,鄧名以他的名義連發三道聖旨,分別以作戰不利、統領無方的名義勒令周培公、樑化鳳和蔣國柱自裁。這幾道聖旨並不會派專人送去,而是交給了樑化鳳的心腹,由江南提督負責找人扮演使者去送。
順治的屍體被鄧名隨軍帶走。他公開向被俘的禁衛軍表示,他不打算遵守之前讓順治入土爲安的諾言了,而是要按照南明朝廷的明令將其千刀萬剮,扔給野狗分食,首級要醃起來傳示天下。
索額圖等人憤怒欲狂,雖然赤手空拳仍企圖撲上去和鄧名拼命,當然這是不可能做到的,明軍士兵輕而易舉地制服了這些俘虜。
轉天的深夜,索額圖等幾個禁衛軍軍官正在熟睡,突然被闖進來的明軍士兵從地上拉了起來,推推搡搡地帶進了一間帳篷中。
穆譚趾高氣昂地坐在火把通明的帳篷中央,在這個明將旁邊還站着一個頭發雪白(剛剛染的),滿眼通紅(抹了顏色)的滿清官員,這個官員背後還站着另外一個,看官服應該是知府。
“我是漕運總督林起龍。”老者一臉慘然地對索額圖說道:“敢問,皇上的龍體確實是真的嗎?”
迷迷糊糊的索額圖被火把晃得頭昏眼花,鬧不明白怎麼會在明軍的營帳裡見到漕運總督,更不明白爲何揚州知府也在這裡出現。林起龍也沒有向他們多解釋,在得到禁衛軍軍官肯定的答覆後,漕運總督顫巍巍地轉身面衝穆譚跪倒。
“我沒說假話吧?”穆譚得意洋洋的聲音傳來,他身後的衛士們還發出了詭異的嘲笑聲。
林起龍默默地一揮手,兩個哭哭啼啼的妙齡女郎就被幾個中年婦人牽進了營帳。
“這是下官的嫡親小女,從此就託將軍照顧了。”林起龍用沾過辣椒水的袖口擦了擦眼角,頓時就是老淚縱橫。
“這是下官的嫡親侄女。”邊上的揚州知府也是嚎啕大哭,不停地用袖子擦眼,直哭得劇烈地咳嗽,上氣不接下氣地嚷道:“也託付給將軍了。”
“還請將軍代爲向提督美言,只要交還先皇的龍體,”林起龍擲地有聲地保證道:“下官願意把全揚州的子女玉帛拱手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