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聽說順治要投降,吳越望就忍不住呵呵地發笑。兩年前在萬縣他披上了重甲,跟着蜀王世子迎戰叛賊譚詣的大軍時,可不敢想會有這麼一天——就是蜀王世子!儘管周隊長因爲私心非要把少蜀王說成是三太子,但大家還是在目光如炬的李隊長的帶領下發現了少蜀王的真實身份;除了周隊長以外,趙千戶也因爲某些原因好多次想要混淆話題——吳越望很尊敬趙千戶和周隊長,也能理解他們的難處,不過斷然不會因爲對他們的敬意而對提督的秘而不宣的身世產生誤解。
天子棄國,社稷將傾,連譚文老侯爺都死在叛徒的手中,這兩年來隨着見識的增長,吳越望也越想越感到後怕,好像少蜀王橫空出世的那一刻以前,這大明的基業、漢人的江山已經到了最後一刻。但是僅僅過了兩年,建虜的酋長就投降乞命,雖然吳越望作爲心腹軍官,曾聽鄧名反覆說過這一仗只是逆轉而不是結束,會很重要但絕不可能就此終結戰爭,但吳越望依舊感到自己好像就在做夢一般。最讓他感到遺憾的是,李隊長不在這裡,沒有能夠親眼看到韃子皇帝出降的這一幕。嗯,還有趙千戶,雖然他不是川軍而是西賊,但除了提督以外,吳越望對趙千戶的敬佩僅次於李隊長,好像比周隊長還要高那麼一點點。
滿腔的喜悅和紛至沓來的念頭,讓負責對營門正面防禦的吳越望並沒有在第一時刻命令手下做好受降的準備。等得知鄧名拒絕了對方的請降要求後,吳越望的滿足感也沒有絲毫的消減,在他看來對方已經是待宰的羔羊,鄧名接受投降也好,不接受投降也好,禁衛軍的覆滅都沒有絲毫的疑問,難度也不大。
吳越望周圍的武保平、姜楠、胡立濤等人的反應也差不多。恢復攻擊是輔兵的工作,他們會繼續上前放箭、投石,戰兵並沒有接到參與攻擊的命令,他們可以再享受一會兒勝利的喜悅——勝利確實是提早了,但也沒有什麼懸念了。
從離開成都後就一直在姜楠隊中執行任務的鄭堯君,也和他的常備軍同伴們一起沉入了遐想之中,剛纔他們目送着禁衛軍的請降使者從陣前走過,又看着他倉皇地逃進營門。
“等張尚書知道了這個消息,他一定會非常高興吧。”不少前浙軍士兵的心中都突然冒出了這個念頭。投奔舟山,然後在缺衣少食的浙東軍中苦戰多年,一年前在張尚書的勸說下,大家跟着鄧名遠赴四川,沿着長江反覆征戰。今天終於站在這裡,分享了輝煌勝利的無上榮光。儘管鄭堯君在出戰前已經對勝利充滿信心,但戰前的信心和親眼看到勝利還是完全不同的。在正常情況下,這時戰兵部隊會上前監督俘虜解除武裝,逼迫他們抱頭蹲下,這都是明軍中的重點訓練內容。但今天高級軍官們都精神恍惚,沒有在第一時刻下達命令,而鄭堯君這些常備軍士兵同樣在發呆,沒有做出任何戰術動作。
訓練最嚴格、紀律最出衆的常備軍官兵雖能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紋絲不動,但一個個都是心潮澎湃;而徵召兵則興奮地開始接頭接耳,人人都喜形於色,那些本來就幻想戰爭將在今天結束的人,更是開懷大笑——爭霸不就是爭奪那把寶座麼?竊取寶座的人已經成擒,戰爭不就結束了嗎?
至於更缺乏約束的輔兵,軍陣中更是人聲鼎沸,不少人在聽說韃子皇帝要出來投降時還紛紛向前擠去,想親眼看一看韃子皇帝到底長得和常人有何不同。正如千年前的成皋城下,當漢太祖的替身大模大樣地出城投降時,歷經多年苦戰的楚軍士兵欣喜若狂,爭先恐後地涌向漢王的旗幟、車駕,對這些項王的百戰精兵來說,這既是勝利的時刻更是苦難的終結。而結果就是漢太祖從本來被圍得水泄不通的成皋城內輕易地脫身,不但自己毫髮未傷,還帶走了他最重要的幕僚和軍官團。
相比成皋周圍的楚軍,明軍現在面對的敵人更加強大,戰爭延續的時間更長,形勢遠遠不能同楚軍相比,而是險象環生,禁衛軍仍然掙扎抵抗。今天明軍的表現比千年前的楚軍還要激動,如果不是鄧名拒絕了對方的要求,而是同意禁衛軍出營投降的話,恐怕明軍的大批士兵也會一擁而上,撲到穿黃袍的韃子皇帝身邊去進行一場狂歡。
鄧名拒絕了對方的投降要求後,明軍的秩序也沒有得到立竿見影的好轉,當禁衛軍開始從營門裡走出來的時候,有不少輔兵指點、議論着,想要靠近前去看看順治的真容——直到這時,還有很多人並不知道鄧名已經拒絕了對方的要求,誤以爲這就是投降儀式的開始。
當鄧名下達了攻擊的命令後,輔兵中只有最靠近鄧名將旗位置的人及時收到了統帥的命令,不過即使是這些距離最近的輔兵,在傳令兵和軍官向他們大聲喊話的時候,仍有些昏頭漲腦——不是皇帝已經投降了嗎,爲何還要攻擊?不過既然命令攻擊那就開始攻擊吧。
“這是詐降!”一個飛奔過來的傳令兵衝着姜楠大吼了一聲,指着那些正在出營的禁衛軍喊道:“提督命令立刻開始攻擊!”
“啊。”姜楠如夢初醒,臉上的微笑還沒有完全隱去,頭盔下就開始滲出汗水來。他急迫地轉過身,用盡全力地對身後的官兵們喊道:“韃子詐降,備戰!備戰!”
長官和傳令兵焦急的呼喊聲,把越來越多的明軍戰兵喚醒,鄭堯君匆匆從箭壺裡取出一支弩箭,搭上了弩機,以最快的速度開始上弦——夜襲結束後,所有的弩兵再也沒有給弩機上過弦。當敵人還躲在營中時沒有這個必要,而如果敵人出現突圍的跡象,在正常情況下他們也完全來得及完成戰備。但現在敵人不但打開了營門,而且還有幾百人已經從中開出來了,這些弩手卻一直沒有做好準備,而是完全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在鄭堯君剛剛把弦上滿時,前方已經傳來了吶喊聲,他擡起頭,看到眼前滿是明晃晃的刀光,禁衛軍已經發起了衝鋒。
匆忙地擡起弩機,鄭堯君已經來不及瞄準,只能憑着感覺扣動了扳機,弩箭離弦而出向敵騎射去,只是差之毫釐貼着對方的頭盔檫過。鄭堯君退後了一步,看到騎兵徑直向他撲過來,在這一瞬間,鄭堯君幾乎要丟下弩機,同時一隻手向腰間的長匕首摸去。
從背後衝過來一個手持長槍的明軍,這人是一個常備軍的戰士,他熟練地刺出了長槍,封住禁衛軍騎士的去路。在禁衛軍的坐騎避開長槍的時候,鄭堯君得以再退一步,和其他弩手一起退到長兵器同伴的掩護下,再次開始給弩機上弦。
迎上去的勇敢明軍長槍兵並沒有遭到連續的攻擊,倉促發起衝鋒的禁衛軍同樣有先有後,彼此間的距離還拉開得很大,在當先的禁衛軍騎士策馬再次準備攻擊時,更多的明軍士兵已經跑上來,肩並肩準備抵抗禁衛軍的衝擊。
轉眼間就有一些禁衛軍被從馬上刺落,幾個落馬的御前侍衛隨即站起身,他們或是藉助鎧甲的保護沒有被長槍刺入身體,或只是因爲坐騎受傷被甩下來的。明軍的陣容並不穩固,其中有很大的空隙,禁衛軍毫不猶豫地拔刀衝入陣中,與明軍士兵展開肉搏。
受到衝擊的明軍士兵不甘示弱,也挺着刀槍迎戰,雙方三三兩兩地戰成一團,還不時有禁衛軍連人帶馬地撞過來。這時鄭堯君剛剛上好了第二支箭,就看到一個禁衛軍士兵高舉着長劍嚮明軍這邊撲過來。這個年輕的禁衛軍的坐騎被一支長槍刺中了前腿,坐騎摔倒時把主人向前拋出,直接丟進了明軍的陣地中。被摔下馬的禁衛軍跌了個頭昏眼花,但這時已經有不少禁衛軍衝進了陣中,而且明軍的隊形鬆散,也沒有人及時給他補上一刀。從地上爬起來後,這個禁衛軍就紅着眼向面前的幾個明軍弩手殺過去。
鄭堯君瞄準了一下,鬆弦射出了第二支箭,弩箭沒能擊中敵兵的頸甲頭盔結合處,而是釘在了禁衛軍的肩甲、頸甲之間。這個禁衛軍被衝力撞得身體一滯,目光一轉從原先的明軍身上轉到了鄭堯君的臉上,四隻眼睛對視了片刻,那個禁衛軍一聲怒吼,改變了路線向鄭堯君撲過來。
鄭堯君揮手把弩機向對方的臉上砸過去。
“要是有一把鳥銃就好了。”電光火石間,鄭堯君再次開始懷念起浙兵的傳統武器。剛纔他看到禁衛軍在用這種武器攻擊蒙古人的時候,就惦着戰後一定要向長官要一支來,如果他用的是鳥銃而不是弩機,那剛纔這一擊絕對已經取了對手的性命。
在禁衛軍擡臂擋開飛過來的弩機時,鄭堯君已經抽出了長匕首,向視線受阻的敵人躍過去,他伸直手臂把匕首向對方的咽喉全力刺過去,但卻在最後一刻被對方用長劍撥開。擋開那寒光閃閃、距離自己喉頭不到一寸地方的匕首後,禁衛軍也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是第一次上戰場,就遇上這般的驚險!
這個禁衛軍正打算反擊的時候,餘光看到側面又是一把匕首刺過來,他本能地擡手去擋——是另外一個浙東弩手,這個弩手雙手握着刀柄,把全部的衝擊力都灌注在匕首尖上,瞬間刺穿了禁衛軍的手掌,然後扎進了禁衛軍的臉頰,把敵人的手掌釘在了他的臉上。
“多謝!”弩手一匕首扎死了禁衛軍後,立刻向鄭堯君客氣了一聲。他是被這個禁衛軍第一個鎖住的目標,剛纔他已經扔下了弩機準備肉搏,但長匕首還沒有來得及拔出來,對方的長劍就刺到了他的面前,這時恰好鄭堯君的弩箭射中了對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