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方唐準備好後, 時間堪堪八點，溫芮提前問了地址，開車過來接他。
方唐對此有些不好意思, 總覺得對方像大姐姐照顧小孩一樣。
溫芮倒很坦然, 邊開車邊說：“李文這次準備用新人演主角, 你入選的機會很大, 試鏡時要好好發揮, 對了，除了這部戲之外，你還看中了別的劇本嗎？”
方唐認真的聽着她每一句話, 聽到這時驚訝道：“還要接別的戲嗎？”
如果入選的話，主角的戲份肯定很多, 哪裡還有時間接別的工作？
溫芮不以爲然的點頭：“當然了, 一部戲怎麼夠？你現在是新人, 當然是能多露面就多露面，你知道許非華被殺的前一天完成了多少工作嗎？”
方唐茫然的搖頭。溫芮道：“三個節目通告, 一場戲，還有專輯試音和封面，要想在這個行業裡出人頭地，除了天時地利人和之外，自己的勤奮也很重要, 我不會現在就讓你出去做宣傳, 但是發給你的資料那麼多, 就算閉着眼也要挑出三份來。”
方唐感覺就像百米跑即將拿到冠軍時迎頭被人潑了一盆冷水, 尷尬的無以復加。他後悔不迭, 想了想，問溫芮：“我也沒什麼經驗, 芮姐覺得接哪些戲比較好呢？”
溫芮瞥了他一眼，說：“你真的想讓我來挑戲嗎？”
方唐當即毫不猶豫的點頭，溫芮果然露出滿意的微笑，說：“我看過你之前演的那部戲，演技不錯，經得起考量，但是輸在氣場不足，這個就要靠經驗來練了。依我的看法，在這部戲之外呢，你可以再接一部電視連續劇和舞臺劇，電視劇曝光率高，舞臺劇的得獎率高，對以後的發展都有很大的幫助，你覺得呢？要不要接？”
方唐：“接吧，我會努力的。”
溫芮笑笑，轉過頭去繼續開車。
而方唐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以前一直以爲自己已經足夠努力了，拿那麼少的片酬，拍那麼多的戲，只是欠缺一個出名的機會，溫芮剛纔的幾句話，突然讓他幡然醒悟。
不夠，不夠，一點也不夠。
努力不夠，奮鬥不夠，得到的更不夠。雖然連李文都還沒有見到，可他卻突然莫名的感覺到勝利在望。
機會真的已經來了。
溫芮身姿婀娜的踩着高跟鞋，披肩捲髮柔軟的垂下來，走路速度卻相當快，方唐步步緊跟的與她並肩走進寫字樓。
李文據說曾在英國學戲劇，近幾年纔回國，成立工作室之後拍的第一部電影便拿了最佳導演獎，實在是一帆風順到讓同行們嫉妒的眼紅。
方唐儘量控制住自己的步伐跟上溫芮，可是對方風風火火的架勢讓他不由自主的有種對方纔是明星自己纔是經紀人助理的錯覺。氣勢什麼的還真是得靠經驗練出來。
從停車場出來，高高的臺階延伸至寫字樓內，一眼看去方唐覺得有些暈眩。今天陽光燦爛，覆滿寫字樓外牆的玻璃反射着白閃閃的光，非常晃眼。X市的反光污染口號喊了這麼多年，幾乎一點成效都看不到，反而是新建出更多的高樓大廈，可見有些事總是沒辦法改變的，即使有心也無力爲之。
二人乘電梯直上十五樓，金屬門一打開，迎頭便是一副佔據了整面牆的電影宣傳海報，男主角趙衛國與女友背對背的站在黃浦江邊，獵獵寒風將他們的風衣吹得揚起，昏暗的陰天背景很有一種滄桑的感覺，片名三十三號旁邊是幾個紅色的字，導演：李文。
溫芮對一個滿面笑容迎上來的男人說：“我找李文導演，之前已經預約過的，我叫溫芮。”
男人點頭，指着右側的辦公室道：“溫小姐好，導演在裡面等您。”
溫芮帶着方唐走進辦公室，李文背對着門坐在落地窗邊，音響裡放着怪異緩慢的音樂，牆上用噴漆寫了兩個巨大的黑字：安靜。
方唐忍不住想起那天他嗨高時的樣子，腦門上一道黑線。這口味，果然略奇葩啊。
藝術家都是瘋狂的，他倒是可以理解。
溫芮道：“李導真是閒情雅緻啊，不愧是得過獎的。”
＂Wa...Wa...Wo......＂李文笑嘻嘻的轉過身，說：＂芮姐，好久不見。＂
他說着張開雙臂，來了個誇張的法式見面禮。
溫芮任由他在自己臉上波波兩口，面無表情道：“李導真是越來越熱情了，不過今天我可不是來敘舊的，咱們先談正事行嗎？”
李文聳肩：“難道久別重逢還不是正事嗎？哈哈。”他又慢慢悠悠的坐回去，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說：“不過既然芮姐這麼認真，那我們就談談吧。”
方唐站在一旁看着他倆，只覺得說不出的怪異，兩人看起來很熟，但談話之間又有種無法掩飾的冷漠。
溫芮也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黑色的菱紋小皮包放在一旁，說：“我帶人來試鏡了，李導賞眼看一看如何。”
李文這才擡眼看向方唐，慢悠悠的打量，看的方唐渾身都不自在，他對溫芮笑道：“這就是你新帶的那個小演員嗎？我還以爲是你的助理呢，真不好意思，哈哈哈......”他說着說着，突然眯起眼：“怎麼感覺有點眼熟啊......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方唐愣了愣，沒有想到李文居然對他會有記憶。雖然非常希望可以第一面就讓對方留下難以忘記的深刻印象，但他覺得二人的那一面還是不要說出來提醒李文比較好，畢竟吸毒不是什麼好事，沒人願意讓別人發現，誰知道李文會不會因爲這個不合時宜的偶遇而惱羞成怒呢。
他想了想，正準備編一個謊言敷衍過去，李文卻突然坐直身來，輕輕拍了一下他自己的腦門，懊惱道：“哎喲，瞧我這記性，你不就是鄭大導演新片裡的那個演員麼。”
方唐忙點頭：“對對，就是我。”
李文笑着坐回去，從下而上的拿眼睛瞥他，有一種讓人反感的傲慢架勢。
溫芮插話道：“李導覺得怎麼樣？合適嗎？”
李文摸摸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方唐，說：“芮姐都開口了，那我可得仔細的瞧瞧，對了，你們是想演哪一個角色來着？”
方唐尷尬道：“我們還沒有看過劇本呢。”
溫芮看了他一眼，撐着下巴笑：“劇本無所謂，角色自然是由李導看着給了，你覺得適合哪一個就演哪一個啊。”
李文咂咂嘴：“這樣啊......”他站起來，從抽屜裡拿出一副眼睛架上，繼而坐回去，說：“那不如就現場演一演吧，即興演出應該沒問題吧，嗯？”
方唐自然是點頭，心裡卻囧囧有神的想：莫非他剛纔壓根就沒看清楚自己的臉麼......
李文看起來頂多三十出頭，行爲舉止卻像個看似熱情實則冷漠的怪異老頭，和方唐偶遇的那一次一點也不像，與頒獎典禮上那個文質彬彬的青年優秀導演比起來更是天差地別，如果說是精神分裂症患者都沒有人懷疑，方唐暗自糾結，他會比較喜歡哪一部戲呢？
溫芮很善解人意的幫他問了：“不知李導想看什麼？”
李文攤手錶示不會給選擇，笑容有些幸災樂禍：“我葷腥不計的，你想演什麼我就看什麼了，這樣好吧。”
溫芮瞭然，拍拍方唐的肩，說：＂既然李導這樣說了，那你就放開手去演吧，不要緊張。＂
方唐感動道：“謝謝芮姐。”
他定了定神，腦海裡瞬間閃過許多電影的片段，即興演出不難，臺詞與動作都沒什麼要求，難的是該如何把握好那個度。
李文心中的那個度。少一分則缺，多一分則過。
要是有東西做參照就好了，他回想起三十三號裡男主角的表演，從最開始與女友吵架發現日記，到後面驚恐的離去，男主角始終是一種神經兮兮自言自語的狀態，多年後成熟歸來，才表現出如夢初醒的樣子。
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方唐好像找到感覺了。
他將外套脫下來綁在腰上，當作圍裙，單手託着一本書，隨意的轉了幾圈，走到李文身邊，手拿着一塊虛擬的抹布在桌上擦了擦，面無表情道：“先生想要什麼？啤酒咖啡？還是烈一點，伏特加？”
李文饒有趣味的看着他，動作卻一點都不配合，拒絕道：“不，我什麼也不要。”
方唐往四周瞥了瞥，似乎在確認沒人聽得見他們談話，遂俯身湊近李文，壓低聲音道：“還是來一點吧，先生，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但是很可惜。”他無奈的聳肩：“這裡今天沒有。”
李文擡頭：“哦？我怎麼都不知道我想要什麼，不如你說來聽聽。”
方唐歪歪頭，眨眼道：“我不是在開玩笑，勸你還是用其它東西替代一下的好，先生，你知道的，最近抓的太緊了，我們也沒辦法。”
李文虛僞的微笑終於有所收斂，他目不轉睛的看着方唐，淡淡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麼？”方唐微微睜大眼，李文漠然看着他，他繼而失望道：“噢，看來你是不願意接受我的建議了，那算了，其實今天的朗姆酒真的很不錯，真可惜......”
方唐咂咂嘴，準備離去，李文對着他的背影說：“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方唐回頭一笑，神秘兮兮的挑眉：“何必那麼認真，秘密當然是不能說出來的，對吧？”
他托起書本：“或許你下次會願意試試看，到時候記得找我，再見。”
方唐走回溫芮身邊，看見她讚賞的微笑，鬆了口氣。溫芮拍了兩下手，看着李文笑道：“演得真不錯，可惜我是外行，李導覺得怎麼樣呢？”
方唐將外套穿回去，這纔回頭，發現李文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年輕的眼藏在鏡片後面令人有種難以接近的感覺。
方唐覺得自己有點像在賭博，賭注已經全部壓上去了，他說不出的緊張，只能期盼壓對了寶。
反正是瞎貓去碰死耗子，李文也不過是選擇之一，純粹是憑運氣而已。
李文抿着嘴，撐着頭看他，空氣凝固的像塊化不開的冰，方唐提心吊膽，卻又要強裝沉穩。
過了許久，李文突然彎眼笑起來：“嗯，的確不錯，芮姐真是好眼光。”
方唐頓時鬆口氣，與溫芮對視一眼，溫芮站起來：“既然李導這麼滿意，那我們今天就順便把合同簽了怎麼樣？”
“芮姐做事還是這麼雷厲風行啊，哈哈，不過合同不急。”李文跟着站起來，拍拍方唐的肩膀，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方唐。”方唐比了比，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他高，頗爲沮喪。
“嗯，方唐......”李文眼睛不動聲色的眯了眯，似乎在思考什麼，繼而笑道：“今天不急，方唐你先拿份劇本回去看看，或許下次還會演的更好一點哦，到時候記得找我，哈哈。”
他將那句話又原封不動的還回來，方唐只得尷尬的應下。李文打了個內線電話，片刻之後一位助理送來嶄新的劇本。
李文將劇本遞給方唐，笑吟吟道：“加油，我還等着你的答案呢。”
看着他那凍得死人的笑容，方唐莫名奇妙的想起大學演技訓練時老師說的一句話：你可以輕而易舉的維持着假笑，卻很難做到面無表情一整天，因爲微笑纔是最好的面具。
這句話究竟是有多他媽的準啊！看看李文，看看張嘉年，在看看方唐自己，還真是不笑不相識。
腹誹歸腹誹，今天的試鏡還是比他想像的要成功，只可惜李文沒有當即籤合同，方唐將劇本翻了翻，始終有些不太踏實。
溫芮將他送到車站，自己有事先走了，臨走時說：“李導把劇本都給了你，這事基本上就算定下來了，你回去好好揣摩，明天我們去另一場試鏡，還要介紹你認識舞臺劇的主辦方和導演，你記得準備一下。”
方唐連連點頭，讓她放心。
溫芮看着方向盤，漂亮的紅指甲在皮革上颳了刮，又扭頭問：“方唐，你是不是以前就認識李文？”
方唐想這應該算是私事，和工作沒有關係，便說：“不認識，不過我看過金片獎的頒獎典禮，怎麼了芮姐？”
“不認識就好。”溫芮仰臉看着他，光滑的皮膚看不出歲月痕跡：“你以後也儘量別跟他搭上關係，演好電影就行，知道嗎？”
方唐說：“嗯。”溫芮這才放心的開車離去，方唐手插在外套口袋裡去打車。
他好不容易想要奢侈一次，以犒勞自己今天的完美表現，沒想到等了半個小時也沒打到出租車，最後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電話叫徐意過來接他，二人順便一起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