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是安豐路的重鎮,幾經戰火,定遠還是牢牢掌握在朱元璋手裡。
自從攻克了定遠,也就承受了行省大部分軍隊的進攻,但是朱元璋一直在堅持着,有濠州保衛戰的經驗,他的內心,已經堅如鋼鐵。終於,在年前,行省撤走了進攻的部隊,定遠化險爲夷。
這個新年,朱元璋是在定遠渡過的。
手下的軍隊已經發展到了幾萬人,而且,擁有了定遠這座軍事重鎮,下一步的計劃,將要脫離安豐路,向行省的東南發展,朱元璋的心裡,一直都在想着這樣的幾個地名:滁州,集慶。
“大哥,今晚就是新年了,想向大哥請示一下,是否可以喝點酒,慶祝一下?”
朱元璋放眼望去,進來的是自己的頭號大將:徐達。
朱元璋的眼神緩和了下來:“徐達,我已經發布了禁酒令,在軍中禁止飲酒,這個還用解釋嗎?”
“大哥,今晚就是新年了,將士們征戰了半年,樂呵一下,有何不可?”
“徐達,你這還不明白嗎?我禁止飲酒,不僅僅是因爲飲酒誤事,更重要的,是因爲酒是用糧食釀造出來的,而我們現在的軍中,缺少糧食,所以,即使今晚是新年,也不能破例。”
安豐路產糧並不多,而且,由於征戰,破壞了農耕,現在,整個安豐路都缺糧。
“是,大哥,我明白了。”徐達看着朱元璋不悅的臉色,知道大哥有心事。“大哥,我們已經在定遠紮下了根,這是個令人振奮的戰果,爲何大哥還是悶悶不樂啊?”
朱元璋看了看徐達,自己的這員大將,論打仗,絕對是先鋒,但是,他還缺少縱觀全局的戰略眼光,朱元璋缺少一個能幫自己主持全局的人。
這隻能怪朱元璋運氣不好,有宰相之才的李善長,已經被張陽挖走了,劉基還在江浙省元帥府任都事,他的文臣班底,還沒有着落。
朱元璋也只好和徐達說說將來的發展:“徐達,我們如今的事業,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啊!”
“大哥,我們正在步步高昇啊,已經在定遠紮下了腳,下來,我們就可以接着進軍。”
“那你說說,我們下一步進攻的方向,應該是哪裡啊?”
徐達想了半天,搖了搖頭:“大哥,你說打哪裡,我第一個上,可是,要我說打什麼地方,我覺得四面八方,各個地方,都應該打,將韃子消滅乾淨。”
“過了年,我們就要進攻滁州。”朱元璋說道。
滁州?滁州也是個不錯的地方,自古有“金陵鎖鑰、江淮保障”的稱號,打下滁州,就可以向東發展,直撲行省首府揚州。徐達說道:“大哥,打了滁州,就可以將揚州也拿下來吧?”
“不,我們不能進攻揚州,揚州是給張士誠留的。”朱元璋說道。
滁州在揚州西面,泰州在揚州東面,兩股勢力,正好隔着高郵府。
“大哥說的是高郵的張士誠?”徐達不屑地說道:“聽說他手下就幾千兵馬,趁着行省的主力在圍攻我們,偷了空虛,這才攻下了泰州和興化,要我說,大哥乾脆派個人過去,收服了他們算了。”
收服張士誠?朱元璋笑了笑,他那雙皎潔的眼珠轉動,再次想起這幾次與張士誠的交鋒,他的心裡,有種不詳的預感。那幾十個人的戰鬥力,就是如此之強,現在別看只有幾千人馬,但是兵貴精而不在多,那幾千人馬的戰鬥力,很難想象。
“如果能收服張士誠,你想,湯和會在張士誠的手下如此賣命嗎?上次他就投奔我們了。”朱元璋說道。
提起湯和,徐達還是有些生氣:“真不知鼎臣哥如何想的,我們是從小玩到大的,他現在卻不幫大哥,反倒去幫外人,真是看錯了他!”
“人各有志,我們不便強求。”朱元璋說道:“有揚州夾在中間,就避免了我們直接接觸,這樣對雙方都有好處。”
聽到這話,徐達深表同意,他本來很單純,以爲起義就是一心一意打韃子,可是,濠州城裡的那些事,讓他徹底對某些紅巾軍首領死了心。在濠州城中,紅巾軍有五個元帥。郭子興一派,孫德崖與其他三個元帥一派,兩派之間矛盾重重。徐州紅巾軍主將芝麻李被宰相脫脫率領的大軍殺害,其部將彭大和趙均用率兵到了濠州,彭大與郭子興交好,而孫德崖等人則拉攏趙均用。趙均用綁架了郭子興,被朱元璋救回,也就是這個事件之後,朱元璋對他們失望透頂,自立門戶。
現在,彭大的兒子彭旱住自稱魯淮王,趙均用自稱永義王,而郭子興等仍是元帥。這些人半年沒出濠州城,不圖進取,只圖自己爭名奪利。
如果真和張士誠接觸,雙方雖然都在打韃子,但是,是敵是友,還未可知。
“攻下滁州之後,我們接着南下,攻克集慶!”朱元璋說道。
集慶?(集慶就是南京)自古以來,集慶就被看做是有龍鳳環繞之地,在此之前,就已經有許多朝代定都於此,朱元璋這麼一說,徐達眼前一亮,有了集慶,就有了一個王者之氣的地方,在這個年代,是非常看重這一點的。
“大哥,若是進攻集慶,徐達願意當先鋒!”徐達說道。
“咚,咚咚!”忽然,外面黑暗的天空中,閃起了一朵美麗的火花,紅的,黃的,綠的,萬紫千紅,爭奇鬥豔。
“大哥,真好看,我們出去看看吧!”從窗戶縫裡面,徐達看到了焰火,和朱元璋說道。
朱元璋卻是有些不爲所動:“這個焰火,是從哪裡弄來的?”
“大哥,這是焦玉爲了鼓舞士氣,慶賀新年,精心製作的。”徐達說道。
焦玉製作的?提起焦玉,朱元璋心頭就有氣,本來非常看好他,有了火器,才能在戰鬥中獲得更多的優勢,自己也是一直在不遺餘力地培養他,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可是,做出來的火器,離自己的需要,始終差一大截,上次看到張士誠部下的火器,那才叫真正的大殺器啊!
這個焦玉,不想着如何改進火器,反倒研究起這個中看不中用的焰火來了?
“徐達,叫焦玉過來。”朱元璋沉着臉說道。
其實朱元璋有點冤枉焦玉了,不是焦玉不努力,而是人比人,氣死人,如果沒有張陽的穿越,焦玉製造的火器,絕對要在這個時代處於領先地位,可是,有了張陽,有了天闕銃,他再怎麼研究,也不可能超越張陽,這需要經驗的不斷積累,還需要海闊天空的想法,第一個想出膛線的人,絕對是天才。
“大哥,你找我?”焦玉很快就到了,剛纔親自點燃了幾個煙花,天空中那燦爛的焰火,照在焦玉的臉上,也照在他的心裡,他的心情很好。
“焦玉,當初你來的時候,就承諾過我,要給我製造出大量先進的火器來。”朱元璋說道。
“是啊,我是這麼說過,爲了打跑韃子,願意爲大哥將我這些年的全部心血,都貢獻出來。”焦玉說道。
焦玉是祖傳的煉丹士,到了他的祖父,就已經意識到了火藥的威力,開始下意識製造各種使用火藥發射彈丸的火器,而焦玉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對機械也有深入的研究,他已經設計出了火器的基本結構,例如精鐵打造的銃管,球形的彈丸,加厚的藥室,搗實火藥的通條,只是需要更加多次的實驗而已,他有信心,將火器中的彈丸射出一百五十步去。
“那你給我說說,這個火器的研究,進展到什麼程度了?”朱元璋問道。
焦玉很奇怪,在這大年三十的晚上,大哥怎麼會突然如此急迫地詢問自己的研究,難道是自己非常受重視?
這是焦玉善長的專業,他定了定精神,說道:“大哥,原來給大哥的手銃,那是用銅打造的,這個銅的特性要比鐵好,但是,如果全部用銅來製造火器的話,我們裝備不起。”
這個年頭,銅是用來做流通的貨幣的,用銅來造火器,那就好比用人民幣來當牆紙糊牆,根本花不起。
朱元璋也知道,點了點頭。
“所以,我們最正確的選擇,是用鐵來製造,但是,這個鐵,必須使用百鍊鋼,先砸成薄鐵皮,再捲成管狀,焊在一起,這個鐵皮的厚度,管的粗細,都是有講究的,鐵皮薄了,容易炸膛,厚了,浪費材料,我現在正在反覆實驗,爭取找到一個合適的比例。而且,也藉此培養那些合格的工匠來打造。”焦玉侃侃而談。
“這些我都不管,我只想知道,你實驗成功了,我們的火器,射程有多遠,威力有多大?”朱元璋問道。
“如果合適的話,一百五十步之內,絕對沒問題。”焦玉說道。其實焦玉已經在誇大了,雖然能夠射這麼遠,但是,在這種距離上,彈丸早就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能擊中敵人,只能說對方運氣不好。這也是有效射程和最大射程的概念。不過,在焦玉的設想中,這種火器就是和遠程弓箭一樣,用漫射給對方殺傷力,不是一兩杆,而是成百上千杆一齊射擊,來提高殺傷效果。
“一百五十步?”朱元璋冷笑了幾聲:“焦玉,你知道嗎?在興化的張士誠,他手下裝備的天闕銃,已經能夠在兩百步以外,準確射擊韃子的騎兵部隊!”
作爲軍隊的首領,除了領軍打仗,掌握附近的局勢,也是一個很重要的項目,朱元璋在附近各處都伏有密探,張士誠的幾場大仗,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本以爲,焦玉能夠給他一份驚喜,一百五十步,根本就無法滿足他的要求。
“二百步?準確命中?”焦玉臉色一變,大聲說道:“大哥,這絕不可能!我從未聽說過,有這麼遠射程的武器!”
開什麼玩笑,五十步上,彈丸還能夠沿直線飛行,在一百步遠的時候,彈丸就已經嚴重偏離了直線軌跡,二百步,他不是說做不出來,增加銃管的口徑,加大裝藥量,加厚銃管,提高壓力,射程是夠了,不過,早就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這也是他沒有過多追求射程的原因。火銃和弓箭最明顯的區別就是,火銃將大大減少合格的弓箭兵需要的天賦,幾天之內,就會讓從未接觸過火銃的士兵學會裝填,射擊。準確性倒不是首要目的,只要能發射,就可以了。
現在,大哥說,居然有種火器,能夠射擊到二百步外,還不是固定目標,而是高速移動中的騎兵?直覺告訴他,這絕不可能!
“不可能?我親眼見過!”朱元璋說道,上次天上飛來的那個爆炸物,讓他記憶猶新,如炒豆般的火銃聲響過,天上飛着的那個東西,居然被打得偏離了軌跡,落到了一邊!射速也非常快,根本就沒有看到用火摺子點燃,彈丸就全部飛出,相比之下,焦玉的那個火器,簡直就像是個玩具!
“總之,限你在三個月之內,研製出能夠射擊到二百步的火銃。”朱元璋說道。
“是,大哥。”焦玉心頭有氣,我把自己家祖傳的絕藝,全部貢獻出來,就是爲了打韃子,不想,卻被你如此看輕,那個二百步的火銃,純粹是扯淡!加粗銃管,我給你做出來,效果怎麼樣,我就不管了。
焦玉已經明白,可能是因爲大哥知道鄰居朱元璋有了一種比自己研究的火銃更厲害的火銃,叫什麼天闕銃的,就開始對自己有意見,再加上今晚燃放煙花,徹底點燃了大哥心頭不滿的火苗,纔會對自己下這個最後通牒。其實,今晚燃放煙花,焦玉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實驗火炮的發射藥,他堅信,除了火銃,火炮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種武器,在戰船上,在攻打堅固的城池中,大炮也會起到相當大的作用,今晚實驗的火炮的發射藥,非常成功,只是,他不願意再告訴大哥了。相反,他對那個張士誠,倒是更加有了興趣。
“大哥,大哥,有軍情回報。”周德興走了進來。
“焦玉,你先回去吧。”朱元璋打發走焦玉,才轉頭面向周德興,“有什麼軍情啊?”
周德興主要負責蒐集周圍的情報,張士誠在興化的起義,用不了幾天,他就能知曉,全靠周德興的功勞。
“大哥,行省已經封張士誠爲興化縣尹兼泰州州尹,統帥這兩個地方。”周德興說道。
朱元璋皺了皺眉頭,他本來以爲,有張士誠在東部起義,就能夠大大緩解他在西面的壓力,進攻滁州,進攻集慶,都需要張士誠在東部牽制行省的兵力,他纔能有所動作,這個張士誠,怎麼這麼沒骨氣,剛取得一點地盤,就投靠了元朝,簡直就是方國珍第二!
要說最早揭竿而起,反抗元朝的,不是劉福通,徐壽輝,更不是郭子興,張士誠,而是方國珍!
方國珍是台州黃岩人,世以販鹽浮海爲業。至正八年十一月,長浦巡檢到方家追索欠款,方國珍剛在吃飯,以桌爲盾,以槓爲矛,格殺巡檢,與二兄方國璋,弟方國瑛、方國珉逃入海中,不到一個月,聚衆數千人,在海上劫奪海運糧,開始了反抗元朝的鬥爭,當然,也可以叫做海盜。
元至正九年,元朝派浙江行省參政知事朵兒只班率三萬水軍揖捕,官兵十倍於方國珍,形勢十分嚴峻。方國珍當機立斷向南撤退。到福建五虎門外,設伏迎戰。朵兒只班揮師追到五虎門,只見前面義軍船隊大火熊熊,船上不見一兵一卒。疑惑間,驟聞號角四起,殺聲震天,方國珍指揮小船從四面包抄過來,火箭如蝗,官船起火,元兵紛紛落水。朵兒只班的指揮船被義軍“水鬼隊”鑿穿船底,主帥被生擒活捉,起義軍大獲成功。
方國珍並沒有殺了朵兒只班,反而向朝廷請示招安,元朝任命方國珍爲慶元定海尉。方國珍改頭換面,回到家鄉,仍擁兵自固。
而待到至正十年,看到四處反元義軍紛起,方國珍又開始反了,將自己地盤擴大,而現在,起義陷於低谷,方國珍暗通朝廷權貴,再次準備“投降”元朝。
方國珍是私鹽販子,張士誠也是私鹽販子,兩人的做法,還真是相同!不愧爲做生意的,有商人頭腦,不管怎麼做,都是爲了擴大他們的地盤。
看到大哥陷入了沉思,周德興不好意思打斷,其實,他後面想說的,纔是重點。
朱元璋很快回過神來,“這樣的話,我們就得重新考慮東部的形勢了。”行省圍剿自己的兵馬已經撤走,本來想着張士誠可以分擔點壓力,自己就能夠進攻滁州,可是,這樣的話,過了年,恐怕那潮水般的大軍,又會涌向定遠,得由進攻重新改爲防守。
“本來是這樣,可是,前兩天,張士誠大婚,發生了一件事情。”周德興接着說道:“那個高郵府的達魯花赤哈丹巴特爾,居然準備在婚禮當場暗殺張士誠!”
“張士誠死了嗎?”朱元璋問道。
“張士誠沒有死,可是,高郵府尹李齊卻被殺了,張士誠以平亂爲由,已經攻下了高郵府。”
“好,真是太好了!”朱元璋大喜:“這個哈丹巴特爾,真是幫了我們的大忙!”
高郵府的水越渾濁,對自己就越有利,張士誠幹下了攻下高郵府的事,行省還能相信他嗎?總得多留些部隊防守張士誠吧?
“研磨,我要給士誠兄弟去信一封。”朱元璋說道。
給張士誠去信?周德興說道:“大哥,咱和張士誠不熟啊!”
“可是行省不知道我們熟不熟啊!”朱元璋說道。
爲了讓行省增加對張士誠的用兵,緩解自己的壓力,當然要加點溫了。有了這封信,就更能增加行省對張士誠的提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