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在家時,完全沒了在華東局的硬氣,半真半假地哭了起來,她的腳踝倒是不太痛了,只是石膏漸幹,血流不通,腿被箍得十分難受,她決定在親人面前撒個嬌。
然而沒有人理她,這個狼心狗肺的世界啊!
“……”尋瘸子立即收了眼淚等吃飯。
在行動七處第N次全體會議兼吃麪條大會上,潛淵宣佈:“我們要採取更有效、更冒險一些的行動了。”
九皋一邊拌麪一邊說:“等一等,你先定下來要在哪兒辦公,上海的華東局分部,還是咱們這兒?”
潛淵喝了一口湯,沉吟:“這個麼……”
話沒說完,突然有人敲門,尋秋池看了看牆上的掛鐘說:“這麼晚了,誰啊?”
“總不會是老靳吧。”九皋叼着筷子去開門,門外站着一位沒有頭髮的同志。
“……”九皋不認識法師,他望着對方斟酌片刻,說,“師父,以後化緣儘量白天來啊,萬一我們都睡了,你豈不是要捱餓?”
法師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請問潛淵局長是否在此?”
尋秋池的姿勢比較高難,是人坐在沙發上,受傷的那隻腳翹在茶几上(舉高了比較好受些),另一隻腳踩地,雙手捧碗吃麪,她轉過頭去問:“法師,吃麪嗎?”
法師說:“多謝邀請。”說着,他像在自己家似的找地方坐下,面容和善平靜地等待潛淵給他端上面條。
九皋環顧,譏諷道:“好極了,這下我們可把取經的四個玩意兒湊齊了。”
潛淵知道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專心遞筷子給法師,招呼他吃麪,尋秋池卻問:“什麼呀?”
九皋指着法師說有師父,指着潛淵說有大師兄,再指指自己說有挑擔的:“真是一個都不缺呢!”
尋秋池摔碗:“你罵我是豬八戒?!”
九皋笑道:“我什麼都沒說,你自己認的!”
尋秋池要撲過去掐他,潛淵怒道:“秋池你給我坐下!都什麼時候了,正經事兒還沒談呢,就知道亂鬧!”
尋秋池冷哼一聲,對九皋做了個威脅的手勢,捧起了麪碗。
四個人繼續話題。
潛淵說:“我不會去上海的,還是留在這裡。”
九皋問:“那不能吧?你現在是領導了,必須坐鎮局長辦公室。”
潛淵苦笑:“你沒進去過,你不知道局長辦公室裡面發生了什麼,總之我的餘生都不會坐進去的。”
尋秋池一聽這話,立即想起在那間大樓底部辦公室的所見所聞,覺得有點兒噁心,連忙示意潛淵住口,潛淵便體貼地不再說下去。
九皋追問:“怎麼了?”
法師後來也進過那個房間,而且由於姚馥蘭上醫院去了,前任局長賢和的遺體其實是他和另外幾位同事共同處理的。他是個歷經患難的人,但賢和的慘狀還是讓他十分不忍,於是緩緩說:“局長辦公室的氣味不太好。”
九皋平時表現得混蛋,人卻極度聰明,立刻反應過來,對潛淵說:“我明白了,是不是賢和死在裡面了?所以總部猝不及防,正好你又自己撞上門去,臨時任命了你?”
潛淵說:“差不多吧。”
“好吧
,我把這一節放過去。”九皋說,“反正局長有其自由,想在哪兒辦公就在哪兒辦公。”
法師頷首:“我也覺得局長暫居七處較好,假若如賢和一般幾十年守在華東局地下樓內,未免目標太大,自尋危險。”
潛淵擺手:“暫時不討論這個,我的意思是,我們商量一下——如果必須整合一下力量,是追查工人新村3棟的地震試驗事件呢?還是追查賢和的死亡原因和白鷺因爲什麼而受傷?”
“白鷺?行動一處的那個白鷺?他受傷了?”九皋問。
潛淵點頭。
九皋皺眉:“他也會受傷?他可厲害了!”
“而且傷得十分蹊蹺,他的雙側眼角膜被人家剝離了。”潛淵說,“實際上等於弄瞎了他的眼睛,用非常精確的醫學手法。”
“嗯?”九皋納悶於白鷺的傷情,一時沒有說話。
潛淵問:“你們決定先查哪個?”
“工人新村。”尋秋池說,“賢和加上白鷺才兩個人,可是工人新村有九條冤魂呀。”
法師說:“局長……”
潛淵打斷:“別喊我局長,我真會生氣的。”
法師笑道:“你只是還不習慣而已……好吧,潛淵,你打算怎樣行動?”
潛淵說:“我可能要去過問賢和事件,徹查那個飯店服務生。抱歉秋池,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委員會始終要把內部人員放在第一位,這是規矩。”
“哪個服務員?”法師和九皋同時問,他們並不知道前任局長賢和死亡的細節。
尋秋池知道,她還知道服務生是整個事件的關鍵,就是他用一隻鋼筆尖扎傷了賢和,才把他弄成了那副鬼樣子,人還沒死就幾乎腐屍。
她問潛淵:“這次總不用我出任務了吧?”
潛淵說:“你養傷吧。”
尋秋池歡呼。
“你有參與行動的經驗嗎?”潛淵問法師,他的保護人。
法師放下面碗,雙手合十:“無論什麼,恭敬不如從命。”
“那去洗碗。”尋秋池和九皋把空碗放在茶几上,指着廚房。
“……”法師說,“你們不好隨意壓榨出家人的,菩薩也不允許啊。”
九皋說:“你既然和我們做了同事,就不存在什麼出家啦,趕緊洗碗去吧親!水龍頭往左是熱水,往右是冷水。”
潛淵呵斥:“你們兩個好不要臉!這麼簡單家務活還要客人幹?”
尋秋池立即往沙發上一躺:“我的腿!我的腿!我都是爲了救局座才摔折的呀!”
法師默默地收拾碗筷,一路左顧右盼,找去了廚房。
“爲什麼會派個和尚給你呢?”九皋問潛淵。
潛淵扶額,嘆了口氣。尋秋池還在沙發上打滾,哼哼唧唧,潛淵惱火地拍了她一下:“煩死了,滾回你的房間去!”
潛淵和法師準備了兩三天,然後就……過年了。
農曆春節對於反選擇委員會來說沒有重大意義,第一因爲他們中大部分人都已經度過許多個春節;第二因爲春節的主要目的是親人團圓,但他們沒有親人——進入委員會篩選的首要要求就是無親無故,他們橫亙在兩個世界之間,並非世俗,也並非超脫,完
美的距離感。
尋秋池剛加入不久,她堅持要在年三十吃一頓團圓飯,而且堅決不吃掛麪。於是潛淵不得已以局長之尊貴身份負責採購,準備晚上吃火鍋。
法師願意幫忙採購,可惜他的打扮又不適合在大街上行走,而且他異常堅持,始終不肯脫下僧衣。
尋秋池問他換洗衣服的問題,他很淡定地打開行囊,裡面有一模一樣的十套衣服,果然夠穿了。
“……”尋秋池問,“你就不考慮偶爾換換造型?”
“所以我偶爾會穿袈裟。”法師微笑,“紫金袈裟,三藏同款,時髦度5個+。”
尋秋池翻國標白眼。
潛淵說:“你們在家吧,我去超市。”
尋秋池身殘志堅,拄着拐要求一同前往:“讓我去挑!你不會買菜,你買的韭菜老得可以當麻繩。”
潛淵看看她,看看法師,突然建議:“爲了出行方便,我們去買輛車吧。”
九皋百無聊賴地擡頭:“局長啊,這大過年的,4S店應該不開門吧。”
“別喊我局長。”潛淵說,“你們在家等着。”
一個小時之後,他給九皋打電話。九皋默默地聽了會兒,問法師:“和尚,你會開車嗎?”
法師合十:“我二十七歲出家,之前還沒見過小汽車。”
“沒見過小汽車?”尋秋池問,“那大卡車見過沒?”
法師平和地說:“見過日軍的運兵車。”
尋秋池心想又是個老妖怪,這幫人動輒抗日戰爭時期,北伐戰爭時期,狗日子真沒法過了!
“一點兒車都不會開?”九皋問法師。
法師歉意地搖頭:“尚未研習。”
“那完了。”九皋說,“因爲潛淵那孫子一下子買了三輛車。”
“……”
於是,身殘志堅美少女拄着雙柺出現在某4S店,在專程趕來迎接貴客的總經理、銷售經理,以及誠惶誠恐的明星銷售、客服小姐的目送下,開走了一輛頂配旗艦版SUV——幸好她傷的是左腳,不影響開自動擋的車。
她的車後跟着九皋,開另一輛SUV;九皋後面跟着潛淵,也是一輛SUV。三個人一路上通過車載藍牙電話互噴,主要話題爲“潛淵你是不是有病”。
潛淵吼回來:“我還不是爲了你!你不是羨慕四處有直升機嗎?!”
九皋問:“爲了我?”
潛淵一聲冷笑。
九皋說:“麻辣個雞!從來沒見過這麼偏心的領導,專門討好大姑娘,我和你幾十年的感情都他媽毀於一旦了!”
潛淵說:“我與你沒感情。”
三個人罵罵咧咧把車開回來,拄拐少女又罵罵咧咧地跟潛淵去超市,完成採購時天色已經黑了。
這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氣溫雖低,但看得出來明天也就是大年初一天氣晴朗。家人都已團圓,年夜飯即將開桌,飽受吐槽又吸人眼球的春節聯歡晚會正在最後的倒計時,中央電視臺那幾位老面孔主持人正穿着跟紅包套似的陪全國觀衆守歲,鞭炮聲和禮花彈四起,人世間所有的不愉快都被暫時丟在腦後……萬家燈火,一切都歡慶祥和,然而潛淵說:“我想去工人新村看一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