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子的真名不叫明子,他姓徐,叫徐明。咪子的真名也不叫咪子,它是一隻貓,叫咪咪,明子和咪子是奶奶給他們的愛稱。
咪子是明子給奶奶抱來的。奶奶退休後,閒多了,不但要明子和爸爸每天來吃晚飯——因明子的媽媽得到“交換學者”的獎學金,到加拿大進修一年——還要找些別的事做,像在陽臺上種些花草什麼的,因此明子就想勸奶奶養貓。
明子最愛貓了,但是媽媽不愛貓,說:貓不像狗,它到處爬,到處跳,一會兒上桌,一會兒上牀,太髒了。無論明子怎樣央告,媽媽總是不肯。如今媽媽出國了,樓上的陳伯伯——爸爸的同事——他家又有了三隻小貓,長毛的,個個像毛茸茸的小花毛團似的,可愛極了。大家都說陳伯伯太愛貓了,送走一隻貓,就像嫁出去一個女兒似的,一定要找一個可靠的人家,他才肯給。明子想,說是我奶奶要,他不會不答應吧,我去試試看。
第二天一放學,明子就上樓對陳伯伯賠笑說:“我奶奶您認識吧?她最愛貓了,她退休了閒得慌,想要您一隻小貓做伴,行不行?”陳伯伯看着他笑說:“你奶奶要,可以抱一隻去……”明子又賠笑說:“我把三隻都抱去給奶奶看,即刻就送回來。”陳伯伯只好讓他把三隻小貓都放進書包裡,他挎上書包,騎上車飛快地到了奶奶家。
奶奶家住得不遠,騎車三分鐘就到了,奶奶還給明子一把大門的鑰匙,可以一直進去。明子興沖沖地進去時,奶奶正在給媽媽寫信呢。明子從書包裡把小貓一隻一隻放在書桌上,它們一邊低頭聞着,一邊柔軟輕巧地在筆筒、茶杯和檯燈中間穿走。其中有一隻是全白的,只有尾巴是黑的,背上還有一塊小黑點。就是它最活潑了。一上來就爬到奶奶手邊,伸出前爪去撓那支正在擺動着的筆。奶奶一面揮手說“去!去!”擡起頭來一看,卻笑了說:“這隻貓有名堂。這黑尾巴是條鞭子,那一塊黑點是個繡球。這叫‘鞭打繡球’……”明子高興得拍手笑了說:“好,好,‘鞭打繡球’,就留下它吧。”奶奶笑着說:“要留下它,也得先送回去。我們要先給它準備吃、喝、拉、撒、睡的地方。”
明子連忙又把小貓送回給陳伯伯,說:“我奶奶謝謝您啦,她想要那只有黑尾巴的。”——他不敢把“鞭打繡球”這好聽的名字說出來,怕陳伯伯不捨得——陳伯伯一邊把小貓放回母貓筐裡,一邊說:“好吧。你一定也常去玩了?可你不能折磨它。”明子滿臉是笑,說:“哪能呢!我們準備好就來抱。”一回頭就跑。
明子幫着奶奶找出一隻大的深沿的塑料盤子,鋪上爐灰,給咪咪做廁所;兩隻紅花的搪瓷碟子,大的做咪咪的飯碗,小的做咪咪的水杯;還有一隻大竹籃,鋪上一層棉絮,做咪咪的臥牀。奶奶說:“咪子可以睡在我的屋裡,但是‘吃’和‘拉’只能在廚房桌子底下,夏天還得放到涼臺上去,不然,臊死了。”這一切,明子都慨然地同意了。
咪子抱來了,真是活躍得了不得!就像媽媽說的那樣,整天到處跑,到處跳,一會兒上桌,一會兒上牀,什麼也要撥撥弄弄。於是奶奶就常給它洗澡,洗完了用大毛巾裹起來,還用吹風機把溼毛吹乾了。早飯後在洗牛奶鍋的時候,還用一勺稀粥先在鍋裡涮一遍,又把自己不吃的蛋黃,拌在牛奶粥裡給咪子吃。奶奶把咪子調理得又“白”又“胖”,就像一大團白絨球似的!咪子平常很鬧,掙扎着不讓明子抱它,但是吃飽之後就又貪睡。奶奶常在晚飯前餵它,什麼魚頭啦、雞爪啦,剁碎了給它拌飯。
咪子一直在旁邊叫着,等奶奶一放下它的飯碗,它就翹着尾巴過去,吃完了,用前爪不住地“洗臉”,洗完臉就懶洋洋弓起身來,打着呵欠。這時明子就過去把它抱在懷裡,咪子一動不動地閉上眼,蜷成一團。明子輕輕撫摸着它,它還會輕輕地打着“呼嚕”。每天晚飯後,奶奶和爸爸一邊看着電視,一邊閒談。明子只坐在一旁,靜靜地抱着睡着的咪子,輕輕地順着它的雪白的長毛摸着,不時地低下頭去用臉偎着它,電視熒幕上花花綠綠地人來人往,他一點也沒看進去。等到“新聞聯播”節目映完,爸爸就會站起來說:“徐明,咱們走吧,你的作業還沒做完呢!和奶奶說再見。”這時明子只好把柔軟溫暖的咪子放在奶奶的膝上,戀戀不捨地走了。
這個星期天中午,奶奶答應明子的請求,讓爸爸帶陳伯伯來吃午飯,說是請他來看咪咪長得好不好,並謝謝他。陳伯伯來了,和奶奶寒暄幾句,明子把咪子舉到他面前,他也只看了一眼。他一邊吃飯,一邊和爸爸大講起什麼電子計算機,怎樣用編成的語言,把資料儲存進去啦,用的時候一按那鍵子,那資料就出來了什麼的。明子悄悄地問奶奶:“電子計算機是什麼樣子?對養貓有沒有用處?”奶奶笑着說:“我也說不清。我想要把咪子的資料裝進去,要用的時候,一按鍵子也會出來吧。”吃過飯,陳伯伯謝過奶奶,說:“下午還要去擺弄計算機,先走了。”爸爸也說:“徐明還是跟我回去午睡吧,起來還要給媽媽寫信呢。”明子只好把咪子抱起,在臉上偎了一下,跟着他們走了。
明子回到家一上牀就睡着了。他忽然做了個夢,夢裡聽見咪子一聲一聲叫得很急,彷彿有人在折磨它。四周一看,只見眼前放着一個大黑箱子,似乎就是那個電子計算機了,咪子在裡面關着呢。它睜着兩隻大圓眼,從箱子縫裡望着明子不住地叫。明子急得嗒嗒地拍着那大黑箱子,要找那鍵子,就是找不着!
他急得滿頭大汗,耳邊還聽見嗒嗒的聲音,睜眼看時,原來還睡在牀上,爸爸正用打字機打着給媽媽的信呢。明子翻身下牀,摘下掛在牆上的奶奶家大門的鑰匙就走,爸爸在後面叫他“別去吵奶奶了……”他也顧不上答應。
奶奶家的大門輕輕地開了,奶奶的房門也讓他推開一條縫。奶奶臉向裡睡着呢,咪子趴在奶奶的枕頭邊,聽見推門的聲音,立刻警覺地睜着大眼,一看見是明子來了,它又趴了下去,頭伏在前爪上,後腿蜷了起來,這是它興奮前撲的預備姿勢!
明子側身擠進門來,只一伸手,這一團毛茸茸的大白絨球,就軟軟地撲到他的胸前。明子緊緊地抱住它,不知道爲什麼,雙眼忽然模糊了起來……
一九八四年五月十八日晨
(原載1984年5月30日《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