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海城昏暗的小巷之中,淡淡的水波流動於狹窄的石牆間,肉眼幾乎不可查覺。但陸揚何等修爲?他知道這妖物是已察覺到了被人跟蹤,所以欲將陸揚引入此處。但它境界太低,卻不能看出陸揚遠非它之敵手,它窺伺在陰暗的角落,只欲等陸揚踏入陷阱之中,便駕馭水流化成利刃,穿透陸揚的身體。
可陸揚方纔的一番話,卻令它大感驚訝。依舊不相信這個男子識破了它要做的事情,依舊是操縱着水流,朝着陸揚的背後襲去。可陸揚卻無奈的笑了笑,但見兩壁間飛出的水柱還未及陸揚周身,便瞬間被一股極端熾熱的溫度所蒸發了,陸揚攤開手掌,朝着那隱蔽在暗處的它,露出了一個無辜的笑意。
“說說吧,你來明海城做什麼。如果你妄圖在此傷人,那麼我必然要管上一管。”陸揚緩步朝着它藏身之處走去,但無形的壓力,卻早已鎖定了那妖物的身體,它驚愕的發現,自己不能動了。僅僅只是少許的氣息便能將它壓制,它也只好放棄了抵抗。
可當陸揚看清它真實的模樣之後,不由得大吃了一驚。他常聽聞南海有鮫人之說,卻未曾親眼得見。而今見了這女子的本體上半身乃是人之模樣,而下半身則無雙腿,乃是一截燦金色的魚尾。有一道道水波在它的魚尾之下庇護。正是他曾在古籍中瞭解過的鮫人之模樣。所以它行過之處,方能遺留下一縷水溼之氣。
不過據陸揚所瞭解,這鮫人一族並非是妖魔,而是這世間一種獨特的生靈。目前世間的鮫人族稀少將絕,只因鮫人沒有悠長的壽命,他們天生長有一條美麗的魚尾,所以鮫人向來不能遠離大海。大海庇護着他們柔弱的生命。
“上仙!珍兒絕非來此有意傷人,實乃是來見我的恩公。求上仙饒過珍兒一命吧!”那鮫人女子名叫做珍兒,她求得誠摯懇切,只求陸揚放過她一命,讓她去做該做的事情。
“叫我陸揚便好。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恩公在明海城,但是這裡是人類的聚居地,倘若你被別人認了出來,那麼難免會遭受厄運。你不如游回大海去吧。”
陸揚見那鮫人說的誠懇,非但不忍殺她,還有意放她回去。因爲他知道鮫人是從不傷人的,反而鮫人的難得一見,也與人類有着莫大的關聯。
因爲鮫人乃奇異之種族。若是捕殺鮫人,取其油脂做燈燭可保千年長明。所以上古之時歷代帝王都下過絞殺鮫人的命令。可憐鮫人生命短暫修爲不強,難以抵禦兇殘的人類。所以如今的紫金鮫人之王將族人們遷到了南海中一個秘密的所在,守候着這點殘缺的血脈不受滅絕。
“恩公與我有救命之恩,珍兒哪怕舍了這條性命,也要見他一面!”
可是她卻咬着牙,決絕的說道。他馬上就要被斬首示衆了,如不能救他生還,那麼她自此會愧疚一輩子。珍兒雖是鮫人之體,可她生來便帶有與人類一般的感情。陸揚見苦勸無果,也只有說道:“你那恩公何許人也?他又是怎生救過你的性命?你若說與我聽,或許我可以幫你與他見上一面。”
珍兒大喜過望,當即撐着美麗的金色魚尾,對陸揚拜倒在地。此時在暗巷之中,別無旁耳。她便對陸揚講起了,她與那位人類恩公的故事。儘管她不知道那位恩公是如何被收監下獄,這一路來到明海城後,四處打聽,卻也知道了許多情況。
原來,這位恩公的真實身份,乃是明海城中世代居住在此的一位李姓漁夫。這位漁夫非比尋常,他祖上世代,皆在茫茫南海上漂泊謀生。到他這一輩已是十代相傳。
李漁夫此時年方二十五歲,正是年紀輕輕,氣力健旺之時。祖上又流傳下來閉氣分水之法,可蟄伏入海,三天三夜也無需換氣。更有一把黑金雙股叉,鋒利非常,善於降服水下各類鯨鯢惡物。可謂是明海城第一有手段的漁人。
時閩地太守新立,欲以百顆南海明珠進獻長安,以討天子陛下歡喜。他下轄之海域裡,自古時便傳聞有明珠生自海底老蚌殼中,其光澤晶瑩剔透,神異非凡,足以與天邊明月爭輝。乃天下間難得之奇物也。可那南海之中兇險莫測,無論是巨蟹鰲蝦,吞舟之魚皆霸於深海之中。等閒人莫有手段能探入南海深處,爲太守取珠進獻。
思索之下,太守猛然想到這位李漁夫的能力,當即喚能工巧匠以藍田美玉做了一塊玉牌,上刻‘翻波躍浪’四字,象徵着翻波躍浪定奇功之意。再召見李漁夫前來,將此寶牌賜予漁夫貼身珍藏。以表能力。但李漁夫得知太守欲令他潛入南海,求取明珠。當即表明了推辭之意。
只因他深切明白,這份貪慾是無窮盡的。倘若他能在海中取回明珠,那麼必定會在世間引起轟動。有些事物,讓它深藏在不見天日之處,要比取之利用更加合理。
但太守急於向天子進寶,見李漁夫不肯奉命出海,當即大怒。喝下人將李漁夫拖出打得奄奄一息。李漁夫苦挨不過,只得從了那太守。當太守面前立下生死狀,十日之內,李漁夫務必要將南海明珠一百顆送回太守面前。否則,便要拿他問罪處斬。
李漁夫依照古訓,於出海之前虔誠的去廟裡拜了媽祖。媽祖便是自古東南沿海地區的一位海神,她會保護出海的子孫們一路順風。李漁夫一族更是世世代代敬拜媽祖。他與那些勤勞質樸的老船民們從根源上是相同的。出海之前去敬拜媽祖,便是不忘祖先,不忘根本。
拜了媽祖之後,李漁夫擇了個吉利的時辰撐蓬出海。卻爲何爲‘蓬’而不是‘帆’呢?只因爲古人敬奉天地,於海上從不提‘翻’、‘沉’、‘覆’等諧音字。尤其是‘帆’字與‘帆’同音,所以以‘蓬’代稱,取蓬勃生髮之意。
出海之時,李漁夫赤着上身,腰間束了一條搭膀,下穿魚鱗分水靴,又將祖上傳下來的黑金雙股叉扔在了船艙裡以做防身之用。他乃有本領之人,漂洋過海,對他來說正如閒庭信步般輕而易舉。
可這次他爲了求取海中明珠,太守只給了十日的期限,便心急了些,未曾提前算好航程中的天氣。但見海中暗潮洶涌,天空中雲層積厚,時刻都將大雨傾盆,陰雲卻始終憋住了雨水,只堆積在長空之間。待到夜晚時分也不見得明月光芒,海與天相連盡是漆黑一片,卻始終看不清水下影影綽綽的物體。
南海中所產的明珠向來是感月而明,只有在月光盛時,方可見深海處有明光逐流浮動。李漁夫的運氣似乎不太好,漂泊三日以來,他已驅舟遠離沿海地帶,在蒼茫海域裡孤身穿行。卻沒有見到一處海牀之下有着輝光閃爍。此般狀況,更因爲黑雲遮住了明月,無月光透過海波照向幽深之處。那些海底深處蟄伏的巨蚌,也輕易不會愜意的張開蚌殼吞吐明珠。
可待到第四日,李漁夫被一陣悠揚的歌聲喚醒了,他一躍跳起看時,卻見一夜時分,海浪已將他推到了一個遙遠的地界。這裡有千萬覆滿青苔的礁石聳立於海平面上方,雖然這些礁石只不過冒出水面丈許之高,但下方的根基,卻是直入海底百千丈之深。
也許是地貌變遷,滄海桑田。在極其遙遠的時代,這裡可能還是一片崇山峻嶺,卻因浩大的災難變動,山川被大海所覆沒,形成了這般模樣。可李漁夫卻追溯歌聲的來源,見到了,在遠方一片聳立的羣礁從中,正有一名美麗的少女,沐浴着灑滿海面的陽光而放聲歌唱。
她的歌聲空曠而動人,宛如美酒般沁人心脾。不過更令李漁夫驚異的是,這少女腰身之下,竟然並無雙腿,而是生長着一條滿是燦爛金色鱗片的魚尾。她便以那魚尾愜意的拍打着礁石下方的海面,生出一道道潔白的浪花。而她唱着,唱着,卻不免被一旁側耳聆聽的陌生人類所吸引。
金色的魚尾,彰顯着一種非凡的華貴。她本是鮫人一族的公主,這片海域的下方千丈深處,有一片黑暗而陰冷的深淵,便是鮫人一族如今的棲息地,天水界。
但天水界裡,唯有空曠而寒冷的海水,與地底那讓鮫人們戰慄的熔流火海。天空,對久住深海的鮫人一族來說,是畢生都沒有去到過的地方。更是她們死去後的歸宿。當她們短暫的壽命終了之時,便會化作水泡飛出深海,騰入長空。最終湮滅在那無垠的天幕裡。
可她,卻日復一日嚮往着幽深海底外那片美麗的天穹。鮫人一族曾被人類捕殺殆盡,被迫藏身於伸手不見五指的海底度日。所以它們向來嚴禁族人私自出離天水界。她是乘着紫金鮫人之王不注意,悄悄的跑出來的。果然,眼前的天空湛藍悠遠,大海一望無際。她心懷開闊,不由得發出了動人的歌聲。
如果能夠就像這般,遙望着天空而高歌,枕着西落的斜陽而睡去,這,該是多麼美好的生活啊!她遐想着,卻見了一個人類的男子,正於礁石之畔,一臉沉醉的聆聽着她的歌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