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濛的天空飄起了雨,無聲的雨灑落在長街小巷中,寒冷了初春的長安。路人在屋檐下避雨,幾口黃酒下去,便紛紛埋怨起變化的天氣來,而那經營雨傘的老店主卻笑開了花,只因爲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雨,又可以讓的他多做不少生意。這片世界就是這樣,人們永遠也料想不到未來,似乎只有順應這一切,方是生存之道。
也許陸揚要感謝這場雨吧,雨滴帶着冷意,從陰霾的天空之中簌簌而落,仿若天女散花,點落在陸揚的臉龐上,眼睛裡。讓別人不會瞧見他的淚光,那不遠處的桃林在大雨的洗刷下,零落花瓣紛落在地,免不得紅消香殘,隨着雨水沖刷而去。
他就呆呆的坐在滿是污濁泥水的石板路上,任憑冰冷的大雨沖刷在身體上,將他的四肢都淋的失去了溫度。誰也沒想到,他期望考取的功名寄託,卻得以如此收場。
長街雨落,堤岸邊柳色昏沉。世間雖是有着無盡曠美,但卻始終難以區分清濁之辯。不免讓人心生煩憂。
大雨潤溼了眼眶,讓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了起來,神情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青瑤撐着紙傘,來到了他的身邊,她俯下身,用素白的手帕擦乾了陸揚眼角的淚痕,他四處尋找青瑤的身影,但是,卻只是想念產生的幻覺罷了。
陸揚忽然想起了有一次在與青瑤談論古今才人之時,她曾講過,古有華歆,管寧二賢士。二人曾於市中同坐觀書,時有一達官貴人,乘轎於鬧市中過。管寧不爲所動,而華歆棄書往觀,歸來後,管寧揮刀斬席爲兩半,曰:吾與君如此斷席也,此後非同路人。後華歆一路爲官,身居高位而俸祿日多,而管寧一生講學爲生,不事朝貴。
他想着,想着。明白了很多。由青瑤所言,管寧不羨慕權貴慾望之利,而堅守本心,清廉正直,乃是真君子也。念及此處,不僅心中放下了陰鬱之心,君子一道如同明鏡照身,以正直爲立身之本,終不與那些腐朽而黑暗之人同流合污。
“假如老師他泉下有知,我堅信,您一定不會爲我惋惜,陸揚雖未考取功名,但是身爲您的學生,陸揚定會遵循您往日的教誨,當一個不讓您失望的人。”他低聲自言自語道。
陸揚一掃陰霾,起身走遠,如今他未取得一絲功名,但是卻與青瑤有約,在長安等侯她的歸來,經過桃林一事,陸揚已不願再理會凡塵之事。倘若能與她一同歸隱而去,整日裡烹茶灑掃,觀書論文,那麼他也無悔於來此一生之旅途了,他這樣想着。
不知不覺中,他又來到了護城河畔,遠遠望去沿着河道旁有長亭蜿蜒,在雨色之中縹緲如同亭臺樓閣,他上得其中觀賞。見有畫師運筆,數尺長的畫卷在丹青色彩之中淡然落成,畫中輕舟飄蕩於煙水樓閣之間,雨傳荷韻,雖是畫墨淡然臨摹勾勒,卻盡顯尺素之美。
如今佳人遠去,徒增離愁。卻不知畫師所繪其中泛舟之人,是否還有緣相見。陸揚靠在硃紅的亭柱邊,遙望着濤濤遠逝的護城河水,似乎要望穿這片浩浩江流,去追隨那遠去的身影。
……
青丘之山,那是青瑤生長的地方。這裡四季如春,氣候宜人,更不同於中州。早在遠古之時便被做爲妖狐一族的棲息之地,遠古的狐祖在這裡守護了它們的後代,在這裡開闢了陣法結界,讓青丘之山成爲遊蕩在三界之外的異空間,千百年來,這片結界一直都在守護着青丘的族人們。
青丘結界之中,乃是一片蔥鬱連綿的山脈。值得稱道的是在其結界的最中心,生長有一棵巨大無比的神樹,它的根莖足有千人合抱之粗細,它粗壯的枝幹落到地上,又生長出了一棵較小的樹木。正因爲它的主要樹身龐大無比,被棲息在此的狐族稱爲生命之樹。這神樹的樹冠上空,一片片青綠色的光芒播撒下來,如同神諭降臨,籠罩着遠方的青丘之山。
這棵生命之樹,正是青丘結界的根本,它在此存在了億萬年之久,其中所蘊含的靈氣生生不息,就算是天下最強的法寶也無法與這奇蹟般的巨大樹木相比。狐族們在寬大的樹洞中建造房屋生存,每日沐浴着生命之樹傳來的靈力修煉,修爲進境一日千里。這對外界的妖來說是從不敢想象的。
“族長,族長!她們已經穿過了禁神臺回來了!”早有看管空間禁制的長老飛報而來,只見在那生命之樹頂端,最寬大的枝幹上已經幾乎站滿了人,狐族全部的裔民都在這裡守侯。這些族人們,他們都在等待着,那個族中最優秀少女的歸來,因爲她的歸來,即是他們遠古狐族最後的希望之光。
“瑤兒……終於,捨得回青丘了嗎?偉大的狐族祖神啊,我族的興起,有望了……”
年邁的族長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她正是青瑤的奶奶,也是她唯一的親人,青瑤的雙親並未得到純正的祖神之血脈,在這百餘年間,已經先後都去世了,只留下她靠着不凡的修爲支撐了下來,倘若狐族再沒有九尾神狐的出現,她也無法控制自己走向生命的消亡。
這對青丘的所有族人都是一般,自從狐族最後一位狐祖在遠古滅亡後,他們體內流動的血脈之力都歸於沉寂,只有血脈最接近祖神之人,方纔能夠擁有成神的資格。假如狐族出現了妖神,那麼,世間所有狐族沉眠的血脈都會被喚醒,那麼,他們就有了生命的希望。
禁神臺是青丘結界的入口,離這樹冠之頂並不遙遠,遠遠地,族人們便見有兩名絕美的女子踏着虛空而來,正是青瑤回來了,她與幽蘭穿越空間,一日時間便回到了青丘。衆人一齊歡呼了起來,在人潮中,二人衣袂飄蕩,落在寬闊的樹幹之上。
族長被身後的族人攙扶着,渾濁的雙目已經看不清自己的女兒。她伸出了乾癟的手掌,一手拄着法杖,一手撫摸着她的臉頰,皺紋滿布的臉上已是老淚縱橫:“我的瑤兒,你回來了,這些年,娘給你的壓力太大,讓你受苦了。”
“沒事的娘。”青瑤笑笑,看着面前的老人有些心疼。許久不見她蒼老了很多,爲了青丘的繁衍,她實在是竭盡了所有的精力,自己年輕的時候覺得她是嚴厲的,總是逼迫着自己修煉,也很古板。而青瑤小的時候雖然嚮往着外面的世界,不聽她的告誡。但爲了不讓她對自己失望。還是堅持下來了。而如今,也到了她來保護奶奶的時候了。
“瑤兒,此番渡劫,青丘將會開啓生靈守護之陣。全部的族人都會結陣爲你護法,你千萬要堅持下去,爲了我們青丘所有的族人能夠安穩的活着,生存下去吧。”老人用懇求的口吻說着,就要拜倒在地,青瑤連忙扶起,道:“娘,你不必這樣,我也答應過一個人,要活着去找他的。怎麼可能就此離去呢。”。
這時,一個幼小的女孩甩脫大人的手,跑了出來,抱着她的手臂膩聲道:“青瑤姐姐,你一定會守護我們的,所以你要加油哦,我還想讓你帶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她笑了,伸出潔白的手掌,輕輕撫摸着孩子的頭,說道:“嗯,人間很美好,有很多美好的故事,也有很多善良友愛的人,我會帶大家一起,去最美的世界。”
……
夜已深了,遠山中清風翠竹,和着滿月輕輕搖曳。青瑤孤身站在月光下,望向遠方那一望無際的夜空深處,似乎望穿了煙火人間。在那幽遠的夜空彼岸,有一個讓她牽絆的人,而昨夜,她就與心上人一同在清朗的月色裡泛舟夜話。而今夜,迎來的將會是無情的天道,對她的最終裁決。
她眼波如水,顧盼流轉間讓夜闌羣星都爲之失色。她在想念,那個久入她心的少年,是不是一般的在山澤水畔,唱着蒹葭蒼蒼。同樣的,想念着那遠隔萬里的伊人呢?
兩個人的心,似乎連接在了一起,儘管他們不在一處,但是彼此之間的心都是相牽相系的。儘管心事如江如海,也只有彼此之間方能讀懂這份眷戀之情。
夜半午時,狂風驟起,雷雨瓢潑,漆黑的夜空上,星斗光芒隱暗,唯有長雷撕扯着大地,摧殘着一切。
那橫掃星斗的雷電,卻是血紅色的,帶着一絲妖異與猩紅劃破長空,徑直的擊落在了大地上,使得世間所有的飛禽走獸,盡皆蟄伏于山澤之間,瑟瑟發抖。
面對這般浩然天威,即使是再兇殘的妖獸,都唯恐避之而不及,不知多少年來,青丘之山已經從未下過如此瓢沱大雨了,這裡通屬的是異空間,倘若出現風雨,便只有一種蒼天對這片土地的暗示,那便是災禍。
與此同時,江邊亭臺之上,靜候的陸揚皺起了眉頭,望着長亭外面閃爍交加的狂風暴雨,心中,泛起了絲絲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