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屍體,賽菲爾低頭看着外衣上的斑斑血跡,喟然一嘆。
她早就在心裡反覆暗示無數次,要令自己更加狠硬冷酷。但第一次親手殺人的滋味還是極不好受。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努力活下去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不僅要有智計手段,更要有一顆堅硬的心。
賽菲爾脫下衣服,在掉落地間的火把上點着。望着那慢慢燃盡的外衣,她的思緒飛回碧的生辰之日,那個火光遍地的血腥夜晚。是的,這一次,我做的是對的,她靜靜想着,再一次說服自己。
就着溪水洗滌淨捲髮上沾染的血跡,她終於消除了內心深處的那一縷罪惡感。不後悔,這是她的習慣。今後這種場面會更多,停止那些無謂的感概吧!她揚起頭,開始沿着溪流溯源而上。
在變形獸的告知下,賽菲爾循着它前幾日逃亡的路徑前行。因爲有了火把的光亮,她很快就到達它所說的通往森林地面的甬道入口。但到了那裡一看,她不禁生氣起來:“這就是你說的‘很寬闊’的那條通道?”
“是的,我最美麗可愛的主人。”變形獸戰戰兢兢的回答,“我就是從這裡上到地面,到達森林的。”
賽菲爾翻了個白眼,看着面前那道狹窄的上行斜坡通道,心裡對新收靈寵的本來面目有個大概的估計——絕對是個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東西。
“越往前面,這個通道會越寬。”變形獸見主人臉色不佳,趕緊補充道,“到後半段就是特別特別寬闊的大洞了!”
比劃了一下通道大小,賽菲爾嘆了口氣,滅掉火把束好衣服,又將隨身的水袋、印章之類綁在腳上,小心翼翼的爬進了入口。這處通道的直徑看上去不過半米,成年人是絕對無法通過的。好在賽菲爾尚未發育成熟,小孩子的形體倒是正好能鑽進去。不過即使如此,她的身子還是將那通道塞得滿滿當當,每挪動一次都很吃力。她只能手腳肩頭、腰腹臂腿全都用上,以一種極難看的爬行姿勢慢慢扭動前進。
不知道爬了多久,通道終於變得寬了些。賽菲爾舒展了一下手腳,只覺又累又餓,心裡卻慶幸着方纔在溪邊補充了水。漆黑一片的空間裡,只有她氣喘吁吁的粗重呼吸。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她一邊暗罵着變形獸,一邊繼續手腳並用向前爬去,誰知這時她卻聽到前方傳來一陣輕微的喘氣聲。
“誰?”賽菲爾這一驚非同小可。在這樣連坐起都無法實現的狹小空間,若是遇上危險,她的臂膀都難以自如揮使,更別提自衛和攻擊了。
“嗯?你是誰?”一個清亮冷冽的聲音悶悶傳來,賽菲爾不禁皺皺眉,這個聲音她自然記得,不是那個自高自大的臭屁精靈又是誰?只是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是永恆.無極閣下麼?”她小心的回答,“我是安基島的賽菲爾.亞姆……” щщщ .тTk ān .¢ o
對方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賽菲爾知道他也在疑惑自己爲何突然出現,便主動將自己一行人遇見大蛇的情形說了一遍。
“哼,你以爲這條通道能通到地面?”精靈還是那副不屑的口氣,“算了吧,此路不通。”
當然不通了!因爲有你這麼大一坨東西堵在這裡!賽菲爾腹誹着,嘴裡卻是客氣無比:“那永恆閣下是怎麼到了這裡呢?”
精靈沉默了。就在賽菲爾以爲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開口道:“難道你就想不到,在你們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以後,森林各處總該被驚動吧!我們趕到巨蛇所在時,它還沒有離去。我們和它打了一場,然後……”
精靈沒有說下去,賽菲爾已經理解了。看起來精靈們的下場和自己這幫人差不多,都是被活埋在這處黑暗的地下世界了。
“閣下,我們現在這樣互相擋着路,誰也沒法前進。不如……”賽菲爾小心的提議,“你往後退……”
她的話還沒說完,精靈就斷然拒絕:“不行!要退你退!”
這傢伙真是任性無禮!賽菲爾微怒道:“我剛剛爬過來的那段路比這裡更加狹窄,閣下根本無法通過。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麼閣下後退,我們都能離開這處狹窄的空間。要麼你就一直待在這裡,直到餓死渴死。”
精靈又不吭聲了。賽菲爾試探性的往前爬了幾步,卻聽——
“你,你別過來!”一聲冷喝清晰的傳到她耳中。她挑挑眉,突然猜到對方的可能處境:“閣下是不是……陷入困境了?”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關切而誠懇,但精靈的語氣還是顯得格外惱羞:“我叫你別過來!”
賽菲爾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慢悠悠的說:“閣下,莫不是……被卡住了?”
精靈徹底啞口了,只能發出幾聲冷哼。賽菲爾差點笑出聲來,這個看上去和人類青年差不多年紀的精靈,怎麼彆扭的像個小孩子?不,是連小孩子都不如!第一次見面時他的高傲令人討厭,這一次相遇,卻是真正的“狹路相逢”,他表現得比上次還糟糕。
賽菲爾不再管他的反對,徑直爬到永恆所在的那處,伸手一探,恰恰碰到了他的一隻尖耳。
“你,你幹嘛?!”永恆驚怒交加,整個聲調都變了。精靈的尖耳最是敏感不過,被賽菲爾的小手一觸,他整個身子都忍不住的顫抖。
“抱歉,我不知道你完全無法動彈啦!”話雖如此,賽菲爾的話語里根本沒有歉意,“你總不說話,我只好自己來尋你的位置啦!”
“我,我……”精靈此時哪裡還有慣常的鎮定冷然,只顧慌亂的罵道,“我從未見過你這樣大膽無禮的人類!真是不知羞恥!”
“過獎過獎。”賽菲爾懶得和他鬥嘴,在自己腿上摸索半晌,遞過一隻水袋:“要不要喝水?”
永恆還想罵上幾句,但他被卡在這裡已經好幾個小時,要說不口渴那是不可能的。面對這樣難堪的困境,高傲的精靈只能暫時收了惡語,以沉默代替回答。
“你的手是不是沒法伸出來?”賽菲爾嘖嘖兩聲,“看起來閣下連喝水這種小事都要我代勞啦!來,張嘴……”
聽她話裡滿是奚落,精靈怒氣又起:“收起你的嘲諷,人類,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話音剛落,他只覺臉上一熱,一隻小手毫不客氣的在他面上摩挲起來。他大窘,正要開口喝罵,卻感到脣上一涼,接着是件物體塞入,一注冷水慢慢灌入他的口中,徹底堵住了他的惡劣言語。
永恆很難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一向高高在上的他竟然被一個人類小女孩如此對待,真是種莫大的侮辱!他若不是整個身子都被卡得死死的,早就跳起來教訓這可惡的人類了!
“好了,留點水以後喝,還不知道我們要在這裡待多久呢。”賽菲爾嘟囔着,收起水袋綁回腳上。
她仔細摸了一遍精靈周圍的土層,隨即,她揪下衣服上那個純金製作的家族徽章,吭哧吭哧挖起土來。她的身上沒有什麼硬物,變形獸也不敢拿出來使用,這徽章倒是勉強能充小鏟子。
“你,你在做什麼?”永恆聽到黑暗中傳來的刮土聲,心中一鬆,嘴裡卻不肯干休,“人類,你少多事!”
“我要把你身周的土挖鬆。”賽菲爾輕描淡寫的回答,“我想前進,你這障礙要快點排除。對了,爲了保存體力,我勸閣下少說話。”
竟敢說我是障礙?還要我少說話?她這是什麼態度!永恆氣得臉色鐵青。不過此地漆黑一片,誰也看不到他那難看的臉色。
賽菲爾的氣力不小,精靈的身形也比普通人類要纖細許多。饒是如此,她還是挖了三個多小時纔將精靈的上半身和雙臂釋放出來。這時候她已經累得雙臂抽筋,手指也全破了。接下來精靈也投入了挖掘自己的工作之中,速度大有進展。
在兩人喝完了水袋裡的存水、累得精疲力盡以後,精靈終於獲得了自由。他的確是很倒黴。被巨蛇弄到地下後,他想要在這處通道里打出更大的空間來前行,結果崩碎塌陷的土石將他自己給埋了個結結實實。要不是遇見賽菲爾,他就算是以一種最憋屈的方式死在自己的手上——死不瞑目啊!
永恆慢慢倒退着爬了一段,終於到了一處能直起腰的寬敞地。他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卻不願在賽菲爾面前失了精靈族的優雅矜持,兀自挺直身子、繃着臉說道:“人類,我們精靈不是不懂報恩。這次你的……行爲,我會有所報答。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出,以我族的資源和能力,必不致令你失望。”
這個連“謝謝”都不知道說一聲的傢伙!那副居高臨下的口氣真讓人不爽。賽菲爾撇撇嘴,不願再理他,徑直躺倒在地休息起來。
“人類!”永恆有些着惱,“對於我如此鄭重的承諾,你的迴應呢?你這種態度太怠慢、太無禮了!”
“少說話,多攢體力。”賽菲爾涼涼答道,“要是你不想死在這黑漆漆的鬼地方,那就閉上嘴吧!”
精靈被噎得不善,只能閉嘴不言。沉默許久,他終於撐不住身體的乏力和疼痛,就勢倒到地上。躺倒後果然舒服不少,永恆低低呻吟一聲,轉臉望向賽菲爾那方——雖然他明知黑暗中看不清任何東西。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類呢?好奇怪的女孩!精靈看向那邊的目光裡很複雜,也很迷惑。
賽菲爾靜靜躺着,眼睛睜得大大的,脣邊劃過一道意味深長的微笑——她是不會做虧本買賣的,這次精靈族可是欠下她的大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