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前。
“請被告起立。”
“本庭宣告,被告顧檀先生,謀殺罪名不成立,無罪釋放。”
像一塊石子投入水中,法庭上起了一陣騷動。
“這人是個騙子!”旁聽席上一個中年男人氣憤地跳起來,眼睛裡盈滿淚水。
依然跪在地上的漂亮短髮女子淚流滿面,雙手合在胸前閉目感謝上帝。
被告席上的男人露出一個沉冤昭雪的人應有的,不敢置信的驚喜神情。
那張臉清秀柔和,鼻樑卻突兀地高挺,臉色因爲長期關押而呈現病態的蒼白,看起來非常柔弱,細框眼鏡下閃爍着一雙憂鬱而美麗的琥珀色眼睛。
他把臉埋在手掌中,一幅可憐巴巴的模樣。
被告席上的女人十分安靜,只在被帶離法庭時,深深看了那個男人一眼,眼中有一絲狂熱的迷戀。
那是顧檀偵探職業生涯的巨大拐點——明眼人都知道案件必有他的一份功勞——從此他本就薄弱的名聲更是一落千丈。
在松田說完那句“兇手就是你”的話後,顧檀面色一下子變了。
再擡起頭時,他的瞳色已經從漆黑的墨色變成了淺淺的琥珀色。
“我……我不知你在說什麼……”
像是突然被卸掉了所有反擊的力氣,他十分虛弱地說。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你已經出來了,就別披着顧檀的皮在這裡裝了,顧虞先生。”
“我們暗中對顧檀催過眠,他對那段記憶毫無印象。你明明可以完全置之度外,卻偏偏要攪進去讓世人懷疑你——就是爲了毀了他的偵探生涯。”
松田面無表情,聲音冰冷。
對面的人有點驚訝,懦弱的氣勢一下子收回——像是即刻換了個人一般。
他跟顧檀長得一模一樣,但是氣質卻天差地別——唯我獨尊,張狂瘋癲,彷佛一切都把握在自己手中——瘋子。
語氣是有點嘲笑的瘋狂。
“想弄死我的方法有很多,拿一把槍對着我,就夠了。懟在我的腦瓜門子上,然後你開槍,老子躲都不躲。但你不該用這麼下三濫的招數噁心我。就算是我殺的,他們也是罪有應得。顧檀這個傻子。”
“我只想跟顧先生你合作。”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合作二字?!”
“就憑我知道你知道報警之後的結果是什麼樣子,”
松田又坐了下來,一隻手在浴缸邊輕輕地敲着,“但是你喜歡這樣。”
“就像把鬥魚放在一個缸裡,等待它們互相攻擊,然後突然出現,把贏家用最殘忍的手段做掉——”
“——你喜歡玩這種遊戲,打着正義的旗號殺人。”
顧虞愁眉苦臉地低下頭,想了一會,終於擡頭說:“松田君,凡事都要講證據。你並未在現場,怎麼知道是我做掉的?”
“死者樑樹喜回來之前,你曾經查過他的航班,這是電話記錄。也就是說,你很清楚他什麼時候回來。”
“然後你通過僞造聊天記錄和銀行支票,使他堅信妻子背叛了他,女兒不是他的。”
松田的聲音始終不緊不慢,氣定神閒。
“兩個人販子開始相互廝打,場面漸漸失控,你在暗處裡看得滿意,抽身離去。”松田掏出一個金屬煙盒,抽出一支菸點燃,將它放在浴缸邊上。
“此時是22時30分,你身體的另一個宿主顧檀——他的朋友老蔣每天這個時候會出來扔垃圾,
看見你站在樓下,給你提供了不在場證明。”
“22時45分,你回到地下城堡內,現場一片狼藉,唯一的倖存者、兩個人的女兒六神無主。”
“她母親被父親殺害,她一氣之下殺了父親。畢竟是第一次失手殺人,任誰都會驚慌失措。”
“隨後她以電鋸分屍,用強酸溶解屍體。”
松田輕輕呼出一口氣,在椅子上仰起頭來,看着天花板。這間屋子曾經血流成河,但是天花板依然很乾淨。
它並未沾血,卻目睹了所有罪惡。
“是誰教唆她這麼做的?”
顧虞冷笑了一聲,並沒有回答。
“第一次庭審,這個女人情緒十分激動,語無倫次,入獄之後更數度自殺。但在上訴重審時,她十分平靜地承認了所有罪名,更表示你毫不知情。”
“在第一次庭審和上訴重審之間,發生了什麼?”
松田湊近對面的男人,逼視對方閃亮的琥珀色眸子和覆蓋其上的濃密睫毛在下眼瞼投下的一片淡淡陰影。
“若我說我不知情呢?”顧虞輕輕笑了一聲,眼中是瘋狂的光芒閃動。
“樑家爲野中集團賣過命——馬上你就知道了。”
松田站起身,有力的身體像一隻準備捕獵的豹子那樣伸展開來。
“撲通”一聲,顧虞被丟進了浴缸。
即使知道掙扎徒勞,他還是盡力將脖子扭來扭去地撲騰,甚至在浴缸裡接連嗆了幾口水。
“——你以爲我會這樣?”
顧虞裝了一會,實在裝不下去了,笑得彎下了腰。
“這樣蹩腳的把戲,居然唬住了你——只是普通的熱水,加了一點色素而已。”
他從容不迫地站出浴缸,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松田佑一,轉手拉開身後另一道簾子。
是一個不鏽鋼的實驗臺,帶有滾輪,檯面上的量杯與燒瓶中是冒着霧氣的液體,發出毒蛇吐信般的輕微嘶嘶聲——刺鼻的味道從這裡傳出。
“左邊是硝酸,右邊是鹽酸,1:3配成王水,3:1配成逆王水,可溶解一切金屬。這纔是真的呀。沒發現被掉包過嗎,松田先生?”
松田面色一下子煞白。
反客爲主,掌控者和被掌控者的身份,一下子顛倒。
顧虞還在笑,似乎覺得殺人是一件很好玩兒的事情。
他用一隻腳將實驗臺推遠。
“這種真實的絕望瀕死體驗,或許可以讓你感受到一點,被樑家禍害的一百多個女孩所受的痛苦。”
“記住,我纔是正義的,比顧檀那個傻瓜正義一萬倍。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