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雲樽所言,賣身契很快到手,呆在雲府的所有意義都在這張紙上,他想繼續賴在雲府。已經沒有任何理由了。他微微一笑,將賣身契揣進懷裡。面對雲樽的催促,只能苦澀的轉身離開。要走了,終於要走了,可能在也不會回來了。本該是離愁別緒的悽苦,朱貪何怎麼也哭不出來。
鍾原川早收拾好行李。在城外等他。驀然。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猶疑的望向義莊,瞳孔急劇收縮。警惕的瞪着雙眼。
天空分成兩半,一半風和日麗,一半烏雲蔽日。義莊恰好在黑暗中不安的躁動。在他記憶中,義莊一以貫之的是相對平靜。即使裡面吵的熱火朝天,也不會被外人感應到。此時,鍾原川不但感應到了義莊的煞氣,甚至這煞氣化爲實質,抹去了光明。
短暫的失神,他慢慢低下頭,失落的自言自語:“義莊果然不是善地,看來那寶貝,我今生都得不到了。”耗盡了幾年的精力,在其他修士沒有察覺的那段時光,鍾原川悍不畏死的衝擊義莊,每次都是頭破血流而歸。但面對眼前這樣的義莊,他沒有把握有去有回。這個張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正以一種傲慢的姿態睥睨四方。
失望的朱貪何碰上垂頭喪氣的鐘原川,兩人像丟了魂的行屍走肉,晃晃悠悠的走着。東方,一個屬於未知世界的領域,新鮮活力的源泉。美妙人生的開始,燦爛千陽的福地。這時被兩人撇的乾乾淨淨。
鍾原川最先開口,他無所謂的說:“今天天氣不錯,是個適合出行的好日子。”
朱貪何點頭回應。
鍾原川看他一眼,抱怨道:“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朱貪何點頭回應。
鍾原川更加不忿,提高嗓門說:“我餓了。”
朱貪何一愣,饒有興趣的說:“我也餓了。”聲音細小,細若蚊足,朱貪何沒有料到,說完這四個字時,他內心深處處,處處迴盪着“我餓了”三個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亮,直震的他耳膜刺痛。他捂住耳朵,吃力的以手撐地,指甲狠命的摳着泥土。不知是什麼狀態,他的腦袋快熬裂開了,滿世界都是如雷鳴般的聲音。朱貪何的身開始瑟瑟發抖。身體像失控了似的,漸漸的,眼前的景緻暗了,四周的光與色彩成了一股腦的黑。他的內心,某種奇異的東西總是在呼喚。朱貪何絕望的掙扎,竭力擺脫那些驚悚的聲音。
鍾原川心急如焚。在朱貪何身上,他感應到了與義莊同出本源的氣息,洋溢着邪惡,仇恨,冤屈與不甘。他手足無措的說道:“天哪,這是什麼,爲什麼他身上有義莊的氣息。不應該這樣的。”
鍾原川一把摁住朱貪何,以手並掌,朝他死穴打去。朱貪何被突如其來的攻擊打的踉踉蹌蹌,腳步虛浮,最終沒有倒下,他大張着嘴,唾液像從高山上傾斜而下的泉水,流到衣服上,跌到地上。那雙佈滿血死的眼惡狠
狠的睜着鍾原川,陣陣狂野的叫聲從咕嚕嚕的喉嚨裡擠出來,悶雷似的敲擊着鍾原川的神經。
鍾原川一陣失神,在朱貪何漆黑的瞳仁中,他看不到自己,更看不到朱貪何的理智。這個昔日的好朋友終於被邪惡佔據,成了不折不扣的邪物。他悔恨的扭過頭,暗暗責怪自己估計不足,依這種情況來看,朱貪何不止中了毒這麼簡單。
他似有掙扎,極力挽回道:“貪何,我會幫你恢復意識的。”
迴應他的,是一聲嘹亮的嚎叫。叫聲如泣如訴,引得鳥獸不安的逃竄。不遠處的義莊也是一陣**。鍾原川肅穆的對朱貪何對峙。他是一個修士,能除魔衛道的修士,不管面前這個人曾經是什麼,有什麼榮耀,何種地位,哪般故事,現在只是一頭邪物。
鍾原川到底下不了手,手中的符篆在風中飄動,邪物盡在眼前,只要一道符篆就能將其打入地獄。
朱貪何睜開眼睛,漆黑的瞳仁將眼前的景物變成無情無盡的黑暗,腦海中一陣陣笑聲,叫聲此起彼伏。他捂着腦袋,憤怒的叫喊,那些聲音依舊猖狂在腦中叫囂。朱貪何怒火中燒,狠命的向前抓去,一片漆黑,他無物可抓,只是對着黑暗的世界唉聲嘆氣。
事實是,朱貪何的一抓之力正好打在鍾原川高舉符篆的胳膊,符篆跌落在地,鍾原川的手臂被抓的鮮血長流。他驚訝的縮回手,朱貪何終於不是他認識的人了。
他轉而以一種不卑不亢的決絕之色注視着朱貪何的一舉一動。朱貪何屈手向前,鍾原川按住他的手腕,直直的甩了出去。面對魔物,他經驗十足。
與此同時,他十指連動,打在朱貪何的穴脈上。朱貪何一陣慘叫。
鍾原川微微一愣,不忍下手。只是一步步向朱貪何逼去。他再次拈起符篆,說道:“貪何,不要再掙扎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朱貪何向他齜牙咧嘴,口中的唾液被汩汩黑氣代替,黑色的瞳仁厲芒一閃,攻向鍾原川下盤。
鍾原川只是微微一閃,朱貪何的破綻便露了出來。他朝朱貪何胸口擊去,帶着薄薄真氣的手掌勢大力沉,將朱貪何打飛了出去。他手上的符篆隨着朱貪何的下墜,不斷變換形狀,終於落在他胸口。
朱貪何面帶悽苦,口中不住的吐着黑氣,黑氣越來越濃郁,碰到符篆便像冰雪消融似的散盡。他四腳朝天,手忙腳亂的扒拉着。胸口的符篆真如一座巍峨的山,將朱貪何壓在下面,令他動彈不得。這時,鍾原川才鄭重其事的湊過去,仔細觀察着朱貪何的反應。
鍾原川眯起眼,扒開朱貪何的嘴,翻滾的黑氣像洶涌的常春藤,順着他的手一點點攀爬。鍾原川急忙見鬼似的把手縮回去,喃喃道:“不是中毒,也不是鬼上身,這小子遇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竟會產生這等怪事。”鍾原川的神情有些緩和。用繩索綁住朱貪何,掛在樹上
,自己則在樹下饒有興趣的望着這個朋友色厲內荏的朝他吐口水。
他無可奈何的說:“抱歉了,保險起見,只能把你綁在樹上了。你身上所發生的變故,對於我來說是新的領域,只好靠你自己慢慢恢復了。”
在朱貪何的內心深處,那一陣陣哀鳴與嚎叫聲中,出現了一絲純白的光。朱貪何小心翼翼捧着這團光。這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那麼孱弱,那麼溫暖。他忍受着嘈雜的聲響,在微光的照耀下,心緒稍有好轉。
他默默的守護者這團光,旋即想到了自己,在紛紛擾擾的世界,在十幾年的光陰中,在或明或暗的天空下,他也有一段守護,也像黑暗中的微光般脆弱又閃亮,也是默默忍受着四面八方的厄難,也是全部世界中的唯一希望。
朱貪何不由自主的笑了,他從未如此認真的思索,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撫摸着自己的人生軌跡,也從來沒有這麼認真的審視自己。他所希冀的,不是某人的臂,而是自己的臂。他所希冀的,不是某人的體溫,而是自己的體溫。他所守護的,也不是別人的生命,而是自己的生命。
晨光在淡淡的雲中穿梭,泛着偏偏潑墨般寫意的雲在幽藍的天上閒庭信步,飽受熱風激盪的草地上,一個懶洋洋的少年正搖頭晃腦的自娛自樂。忽然一聲緊張又憤慨的聲音將他敲醒,像嘹亮的雞鳴。
“鍾原川,這是怎麼回事,放我下來。”
少年猛的擡頭,露出硬闆闆的臉,正是鍾原川。他大驚失色的問道:“哦,你醒了?不對,先回答我,你是誰。”
俄而,那個聲音滿是憤怒的說:“你大爺,快放我下來。”
鍾原川喜笑顏開,忙不迭的點頭,忽而歪着脖子,頤指氣使的說:“你大爺,就不放。朱貪何,我可救了你一命,有你這麼報答恩人的嗎。”
一場莫名其妙的鬧劇,朱貪何吐了大半死氣,腦中終於活泛起來,漆黑的瞳仁也能看清世界。但是內心深處總有一種飢餓的感覺,那種感覺渴望着什麼,但朱貪何身上沒有那種所渴望的事物。
“貪何,你再把剛纔的話說一遍,什麼叫聲,什麼微光,到底是些什麼。”鍾原川真的以一種匪夷所思的表情喋喋不休的追問,“你是不是哪個家族流落到這裡的天才,當初我爲了窺視內心,可真是耗費了上千年的修爲,是不是有什麼竅門,看在兄弟的情分上,教教我吧。”
朱貪何明知道鍾原川在耍他,只顧昂首闊步趕路。孤零零的小路一下子活躍起來,帶着鍾原川幾乎歇斯底里的抱怨推向遠方。
他們待過的樹下,草地嘶嘶作響,一條長長的影子在樹下越來越長。變成一根長長的麪條。那麪條的呼吸聲猶如急速旋轉的風扇,呼吸間帶着沙啞的聲音:“總算趕上了。這兩個傢伙走的真快,如果不是本少爺體力驚人,追到明天指定也追不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