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年沒有想到,這個一向活蹦亂跳甚至懷疑有多動症的表妹竟然會是這麼一副尊容。
沈月耀慘白的臉色已經媲美石灰漿了,而在不自然的白色之下,黑色的眼圈十分醒目,照着國寶來看,的確是有幾分相像。不過沈年不敢在這個時候和月耀開玩笑,他一眼就看出來,月耀的精神處在一個緊繃得快要崩潰的邊緣,沒有閒情逸致胡扯亂說。
他知道唐梵遇到那些東西的時候,還未想着有多嚴重,但是在看見月耀的臉色,和唐梵臉上化不開的陰沉時,才發覺事情的嚴重性。
“你能驅鬼吧!”沈年沒有料到唐梵一開口便直截了當,他微微一怔,有些頗爲不好意思地搖頭,然後就見到唐梵烏黑的眼睛瞪得渾圓,她的表情分明在說“你敢騙我?”
“你是騙人的?”唐梵果然問出了這句和她表情一樣的話。
沈年連連搖手,道:“沒騙人!絕對!我的確不會驅鬼驅魔,但是,我認識的人可以。”
原來是中轉站似的角色,唐梵半捂住腦袋,有些煩躁,腦子裡的聲音還是在喋喋不休地勸說她去“遊覽”一下實驗樓,她道:“那好,快帶我們去!”
沈年點頭,拉上目前已經有些神色不正常的月耀,一路急走,出了校門,左轉,以變寬的步距行四十三步,到達一處花花綠綠的門面。
在距離此地兩三米的時候,唐梵驚訝地發現她腦中的念頭和聲音轟然散去,乾乾淨淨地不留一點痕跡——這就是有高人的作用吧?而月耀神色也從不斷的萎靡中恢復了一點,果然是有效果的,看來沈年這個認識的人道行很高。唐梵暗自欣喜起來,覺得有望了。
這個花花綠綠的寵物診所正對着天華路,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很多。寵物診所?對,唐梵沒有看錯,那幾個粉紅色的圓體大字正端端地呆在牌面上,廣告牌上還印着幾隻金毛犬的吐舌大頭像。而透過落地的玻璃牆,她也可以看見裡面的籠子裡趴着幾隻貓狗,時不時可以聽見幾聲吠叫。
沈年拉着她和月耀推門進去,入眼的是乾淨的粉藍色裝潢,給人一種淡淡的安寧感,沒有絲毫焦躁,而味道也是出奇地好聞,並沒有貓狗寵物身上的怪異味道,很舒心,唐梵舒了一口氣,連月耀一直緊繃的臉也鬆緩下來。
沈年稍稍提高了聲音朝裡間喊道:“蕭語!”
“來了來了,”唐梵聽見一個低沉的男聲,轉頭就看見了那個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
是個很年輕的男人,長相干淨,眉目清冽,有着貼耳的黑色短髮,比沈年略高一些的個頭。總之,第一眼的感覺很閤眼緣,就像是這裡的裝潢,很讓人舒心。
他笑道:“沈年,帶人來關顧本店麼?”
然後湊到唐梵面前,繼續笑道:“這位姑娘喜歡什麼寵物呢?貓、狗?”他看見唐梵睜大了眼,立馬改口“好吧,現在的人都追求特立獨行,其實呢,我這裡還有其他寵物的,比較奇特,女孩子不一定喜歡……不過我看你是一個膽子大的人,應該會喜歡的吧。”
他點了點頭,繼續推薦:“狼蛛、蜥蜴、金錢龜……吶,那是玉米蛇,還有奶蛇…金魚要麼?”
唐梵一愣,然後認真地想了想,說“其實我喜歡大魚。”
他甚以爲然地點了點頭,說:“大魚啊,也有,江鱈、紅魔鬼、胭脂孔雀龍、獅子頭……你要哪個?”
“我…不買寵物。這不是寵物診所麼,也賣寵物?”唐梵終於說出了心裡憋了一會兒的問題。
他搖搖頭道:“兼職,兼職賣寵物,原來姑娘是來尋求醫治寵物的,我是很好的獸醫,有資格認證的,”他又指了指沈年,說:“你和他認識,我給你打九折好了。”
他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唐梵,奇怪道:“怎麼,你沒帶寵物來?”
“這個…其實……”唐梵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怎麼說,難道說自己來找驅鬼異人的?對了,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男人是——驅鬼人?不是應該是那種仙風道骨、白鬚飄飄的老者麼?
“好了好了,蕭語別開玩笑了。”沈年覺得應該立馬回到正題上,而不是繼續這個沒有太大意義的對話。
男人看着唐梵圓睜的眼睛,還有她眼裡幾分不可思議的神色,突然有些想笑,說:“如果要買寵物,可以叫我蕭老闆,如果要醫治寵物,可以叫我蕭醫生,如果找我和寵物無關,可以叫我蕭語。”
唐梵剛想說不可能,這廝說話的語調和態度怎麼可能是驅鬼降妖的異人,然後就看見一雙修長的手從自己眉間一劃而過,接着就是蕭語手裡拽着一手的肉蟲。粗細有拇指大小,顏色漆黑,滿滿塞了他一手心,並且在拼命地蠕動。她看得滿臉噁心,這些蟲子長得真是倒人胃口。
蕭語見到唐梵的反應略微有些驚訝,問道:“你看得見綺蟲?”
“這個黑乎乎的蛆蟲?”唐梵指着他手裡的生物,點點頭,奇道:“我不應該看見麼?”
蕭語搖搖頭,說“這是綺蟲,鑽入人心的蠱惑之言,專門慫恿別人幹一些蠢事,剛纔你腦中是不是有很強的念頭去做某事?”
唐梵想到剛纔滿腦的“去實驗樓看看”念頭,便點點頭。
“此物不屬於人間界,普通人看不見。”蕭語忽然把手心裡的蟲子扔到地上,踩了幾腳,沒有她料想到的汁液迸濺,只是極爲細小的一聲碎裂聲音,黑色的綺蟲變成粉末,然後他有些疑問“爲什麼你看得見?”
“我是普通人啊。”唐梵認爲自己三觀正常,是長在紅旗下的哺乳人類。
“喂,你們在討論什麼?”沈年覺得這邊的兩個人把他和月耀完全忽略了,一開始的自顧自對話到現在的還是自顧自對話。
“沒什麼,”蕭語神色一鬆,轉頭對沈年說:“這兩位姑娘招着什麼了,晦氣那麼重?”
“似乎是筆仙,”沈年想想,說道:“玩過請仙的遊戲,筆仙沒有順利請回去,你看我這妹子,被折騰成這樣了。”他拉着沈月耀,指着她蒼白如紙的臉色。
蕭語皺着眉頭看着月耀,要求看了看她纏滿紅線的胳膊,然後又看了幾眼唐梵,最後悶聲坐在椅子上。
開口說:“這件事的始末說給我聽聽。”
唐梵覺得此人有點靠譜,雖說年紀似乎不靠譜,職業也挺不靠譜,性子似乎還是不靠譜,但是……她依舊不知原因地信任這個剛認識的人。整理了一下思緒,唐梵開始講述整個她所知道的的事情。
“五天前,在寢室裡,餘瓏和月耀玩了請筆仙的遊戲,後來請回去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首先是筆仙不肯離去,其實我看見她們交叉的手腕上有一雙蒼白的手死死按着,上去分開她們後,三天後就出事了……餘瓏跳樓死了,哦,那個樓,是白師大有名的鬼樓,據說每年都會死人……黃曉娟說這件事不會完,鬼樓還沒吃飽,然後是月耀胳膊上纏繞的紅線,,再者是我腦中不斷冒出來‘去鬼樓看看’的念頭,恩,就是你抓的那個蟲子吧。”她慢慢地講完,觀察對面男人的臉色。
他安安靜靜地支着下巴,眼神飄忽不定,覺察到唐梵的目光時,嘴角一掀,道:“其實有些麻煩,我說你們倒也真是閒,這種遊戲還玩得不亦樂乎啊。”
唐梵訥訥的不知道怎麼說好,其實如果不玩這個遊戲,是不是眼前的事就不會發生呢?那麼餘瓏就不會死了吧。
“筆仙一事倒是危害不大,”蕭語說道。
“啊?”唐梵一驚,筆仙危害不大?那餘瓏怎麼跳的樓?
蕭語點着月耀說:“她是被筆仙纏身,不過是個野仙而已,而你,”他忽然指着唐梵,道“你身上纏住的可是陰氣,白師大的鬼樓可比野仙難鬧,實驗樓存在時間長達九年,每年死個三四人,這得要多少冤魂。”他指腹點着桌面,想着什麼。
唐梵沒想到這件事這麼麻煩,聽這傢伙的口氣,似乎很難搞啊。“你的意思是,有兩個?”
蕭語默然地點頭,說:“野仙和陰鬼,野仙怎麼說也帶有一個‘仙’字,危害比起鬼怪來說要小一些。而你口中的餘瓏跳樓應該是鬼樓所致,和野仙關係不大。所以最要緊的,不是沈月耀,而是你,哦,對了,你叫什麼?”
“唐、唐梵,唐朝的唐,林字頭的梵。”她心裡雖然爲月耀舒了一口氣,但是對自己的處境又有些害怕。不會吧,自己真的也要去做個十二米跳下來的西瓜?
蕭語忽然低頭在自己抽屜找了起來,拿出一個血紅色的掛飾,遞給月耀說:“你的事先壓一壓,帶着這個血石,可以暫時擺脫野仙的糾纏,你還是不要住在學校了,可以先去你大伯家住一陣。等我幫唐梵解決再來替你徹底消禍。”
當月耀聽見自己其實問題不大時,已經安下了心,但是知道唐梵的處境,她又開始擔心了,忍不住哀愁地看了唐梵一眼。
“放心,放心,有這麼個能人在,我肯定沒事。”唐梵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我呢,要不要繼續住在學校?”唐梵覺得要是去校外住校,開支一定很大,當即心下就肉痛了起來。
“住,繼續,還有黃曉娟不是麼?”蕭語忽然又笑了起來,“她應該是倀鬼吧,‘爲虎作倀‘的倀。”
“安全麼?”沈年覺得唐梵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女孩子和那什麼鬼住在一起,想想就毛骨悚然。
“倀鬼不會傷人,只是一個餌,讓人上鉤而已。”他拍拍唐梵的肩膀,道:“你上鉤的時候,我會救你。”
唐梵咧開嘴剛想道謝,卻被蕭語一句話噎住。
他說:“好了,這筆買賣我們談個價錢,既然唐梵你是沈年的朋友,我給你九折怎麼樣?”
“你收錢的?”不是應該義不容辭地除魔衛道麼!
“收啊,自然是收的。人家其實都叫我蕭老闆,老闆麼,哪個不收錢的?再說了,幹我這行的人都歷經生死啊,錢一定是要的比較多,但是你是朋友,熟人就少收一些,要不八五折?”他眨着眼睛,滿含笑意,伸出手來“五千怎麼樣?”
“……其實我寧願去跳樓。”
“哎呀,女孩子跳樓最不好看了,你不知道人死後的魂就會保持死時的樣子麼?腦袋血肉模糊的多難看啊……”
“我想推你下樓。”
“哎呀,這是謀殺,你已經成年了,要負刑事責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