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六聞言,知道自己沒得選。
也只能依言放棄抵抗,賭這人所說的是真的,他真的準備救自己一命。
陳六的眼睛緊緊閉着,將呼吸減到最輕,裝作死屍的模樣。
隨後,他便被人擡起來,扔到了一輛板車上。
在躺到板車上的瞬間,陳六便鬆了一口氣,知道對方沒騙自己。
否則的話,趁着自己放棄抵抗,直接給自己補刀就行,沒必要往板車上扔。
躺在板車上,陳六被推出城去,來到了城外的亂葬崗。
到了亂葬崗之後,屍體被扔在了一個淺坑中,負責押送的北殿兵士大多轉身離去,只留下一人負責埋屍。
正是那名剛剛選擇放過陳六一命的北殿兵士。
他往渾身是血的陳六懷裡塞了半張餅子,然後低聲說道。
“兄弟保重!自己找活路去吧!”
“今日的事情,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從本心來說,是不願同你們自相殘殺的。”
陳六聞言有些感動,開口說道。
“恩公叫什麼名字?今日活命之恩,陳六來日必有厚報!”
這名北殿兵士聞言,卻只是擺擺手說道。
“別提什麼報恩了,你心裡不恨我就好。”
“今日我救你一命,也並非圖你將來報恩,只是想自己心裡好受一些……”
“大家都是天國的弟兄,何至於如此的自相殘殺啊!”
陳六聞言,依舊鄭重其事的跪下磕了個頭說道。
“恩公今日之恩,陳六永世不忘。”
語罷,他便從地上起身,踉踉蹌蹌的向着遠處跑去。
他準備要去太平府,投國宗楊輔清去。
當下的局勢,在他看來,能幫自己,幫整個東殿上下報仇的,也就只有楊輔清這位東殿的國宗了……
……
天王府!
“天王,北王這幾日行事實在太過,現在天京城內,光是跟着我們從廣西打出來的廣西老兄弟,就被北王殺了好幾千。”
“其餘人等更是不計其數!”
“天王,您再不管管,天國的骨幹就要被北王給殺光了!”
護天侯胡以晃來到天王府求見,在見到洪秀全之後,當即下拜說道。
洪秀全雖聽到了胡以晃的話,但他只是搖頭唸經,不做正面迴應。
但就在這時候,蒙得恩也趕到洪秀全身邊,開口說道。
“還請天王制止北王繼續殺戮,再由着北王這麼殺下去,天國危矣!”
林鳳祥,李開芳,蒙得恩,周勝坤,餘廷樟等天國高層在蒙得恩帶頭之後,也是紛紛開口請求洪秀全出面制止韋昌輝。
洪秀全見此,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裝糊塗,只好應聲下來。
當即派人去傳令韋昌輝,命其停手殺戮,莫要再自相殘殺。
……
很快,洪秀全派出的天使便找到了韋昌輝。
此時的韋昌輝正在監斬他口中的東殿餘孽。
行刑臺上,早已是血流成河。
顆顆人頭堆積成塔,無頭的屍體也是被隨意的堆放在一起,鮮血順着石板流入下水道。
石板,地縫,乃至於下水道,都被鮮血染得一片豔紅。
韋昌輝坐在椅子上監斬,神色中滿是疲憊。
自從八月十五天京事變發動,至今已經過了好幾日功夫。
這幾天,韋昌輝幾乎一直在殺人。
殺官,殺將,殺兵,殺男人,殺女人,殺老人,殺小孩……
只要和東殿有絲毫牽連,便會迎來韋昌輝無情的殺戮。
甚至有幾支由東殿將領所統帥的兵馬,都被韋昌輝給成建制的騙降坑殺了。
他曾向那幾支兵馬的統帥許諾,只要歸降,就不殺他們。
結果,在那幾名東殿將領率軍歸降之後,韋昌輝當衆處決了他們。
底下的兵卒見此,想要抵抗。
韋昌輝再次許諾,只殺首惡,不行株連,藉此安撫住了軍中士卒。
然後,他便將軍中的各級軍官,都給索拿出來,殺了個乾淨。
哪怕其中有人和東王府壓根沒什麼關係。
只是,在殺光各級軍官之後,韋昌輝依舊不放心。
他爲了永絕後患,乾脆下令將普通士兵也給坑殺個乾淨。
整個天京城,都被韋昌輝給殺了個人頭滾滾。
現在,就連韋昌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殺了多少人了。
一閉上眼睛,他的腦海中便會浮現出將來東殿餘孽前來找自己報仇,殺自己全家的一幕。
他知道,自己停不下來了!
從屠東王府上下所有人等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停不下來了。
不殺光所有的東殿餘孽,韋昌輝晚上睡覺也得睜一隻眼。
但如果有人問韋昌輝這麼做後悔嗎?
韋昌輝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他,不後悔。
因爲韋昌輝沒得選!
他若不聽洪秀全的進京平叛,那等楊秀清掌權之後,等待他的就將是慢性死亡。
他若在攻破東王府之後不殺楊秀清,等東殿各部反應過來,調兵前來救援,那死的就要是他了。
他若不清洗東殿殘餘,那就沒辦法爲自己的手下騰地方,讓北殿掌權,取代東殿曾經的地位。
可也正是這一清洗,便停不下來了。
現在韋昌輝看誰都像是東殿餘孽,爲了保險起見,大清洗的範圍可謂是一擴再擴。
只是,韋昌輝真的沒得選嗎?
其實並不盡然!
在天京事變爆發,活捉東王之後,他只需將楊秀清移交給洪秀全處置。
那這裡面便沒他的事情了!
然後,殺不殺楊秀清,株不株連東殿勢力,就是洪秀全的事情。
到時候,不管洪秀全做什麼選擇,他韋昌輝作爲平叛的功臣,在天京事變的這場風波中都是肯定可以全身而退的。
但是,貪婪就是一切的原罪!
韋昌輝爲了能夠在天京事變後,獲得楊秀清此前的地位,所以選擇了動手對東殿上下進行大肆株連。
隨後,事情才一發不可收拾的,發展到如今韋昌輝想回頭也回不了了。
說白了,其實就是韋昌輝的貪婪,害了他自己。
就在韋昌輝滿臉疲乏,昏昏欲睡之際。
遠處傳來一陣通稟聲,隨即,一名天王府的使者便被帶到了韋昌輝面前。
韋昌輝見天王來使,屁股都沒擡一下,只是斜眼瞥了對方一眼,然後詢問道。
“何事?”
使者下意識吞嚥了一口口水,感覺此刻的韋昌輝哪怕並沒有對他展露殺意,也是嚇人的緊。
他聲音略顯哆嗦的說道。
“回北王的話,天王他老人家命小人來向北王傳話,希望北王可以收斂殺戮之心,少行濫殺之舉。”
“此次平叛,死的人已經夠多了,事情可以告一段落,局勢不能再惡化下去了。”
韋昌輝聞言,卻是眉頭倒豎,開口呵斥道。
“你在胡說些什麼?本王不過是奉詔行事,爲天國誅除國賊罷了。”
“談何濫殺?”
語罷,韋昌輝似乎仍有不服,當即繼續說道。
“你這就回去替本王問問天王。”
“本王爲天國去除大害,天王今何故反責我濫殺沽名耶?”
……
使者在韋昌輝那裡碰了個軟釘子,被堵了回去。
很快便回到天王府去向洪秀全覆命。
聽完使者的回報,洪秀全一張白淨的麪皮上滿是怒色,橫眉冷目的開口喝道。
“這個韋昌輝究竟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也想效仿東賊,行那叛逆之舉?!”
四周衆人聞言,皆是一陣漠然。
不由得開始懷疑,天王詔北王回京平逆的決定是否正確。
當初楊秀清當權之時,雖然跋扈,但也不至於如此濫殺天國的弟兄啊!
一旁的蒙得恩深吸一口氣,然後按照此前的計劃,帶頭下拜道。
“微臣奏請天王,下詔誅殺韋昌輝,還天國上下一個朗朗乾坤!”
蒙得恩下拜之後,林鳳祥,李開芳等人也是紛紛下拜,齊聲說道。
“請天王下詔誅殺韋昌輝,還天國一個朗朗乾坤!”
“請天王下詔誅殺韋昌輝,還天國一個朗朗乾坤!”
“……”
衆人齊齊發聲,聲浪震天。
洪秀全見此,心下十分得意,知道自己的謀劃成了。
借北王之手殺東王,然後再借天國衆將之手殺因爲在天京城內大肆殺戮而失去人心的北王……
此後,天國大權盡歸他洪秀全矣!
至於說在這個過程中死傷的天國弟兄?
這麼說吧,在洪秀全看來,這是爲了天國大業而必要付出的犧牲。
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心中雖喜,但洪秀全面上還是裝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開口說道。
“天京局勢紛擾至此,朕甚是心疼,只可惜那麼多的天國將士,慘死於北奸之手。”
“此乃朕之錯也,朕就不該詔北奸回京!”
“事到如今,追悔莫及也,朕也只能是盡力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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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詔天國上下,舉兵討逆,共誅北奸!”
“斬北奸人頭者,受封侯之賞!”
洪秀全的命令下達,四周的天國衆高層紛紛齊聲應是。
旋即各自告退離去,準備去帶兵誅殺韋昌輝。
而洪秀全則是將林鳳祥和李開芳也派了出去,命他們也去帶兵圍殺韋昌輝。
天京城內,戰亂又起。
……
北王府!
韋昌輝正在酣睡。
這幾日不斷殺人監斬,韋昌輝也是累的夠嗆。
只是,累歸累,可韋昌輝卻睡的並不安穩。
剛剛纔閉上眼,他的眼前便浮現出了一陣屍山血海。
時間過了許久,他這才慢慢睡着。
但是,韋昌輝纔剛進入睡夢中沒多長時間,寢殿外忽的響起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韋俊帶人直接闖入了韋昌輝的寢殿。
砰的一聲,大門被人從外邊踹開。
睡的本就很淺的韋昌輝被從睡夢中驚醒。
他忽的抓起枕邊的鋼刀,大聲喝道。
“是誰!”
“擅闖本王寢殿,想死嗎?”
這段時間以來,韋昌輝整個人都充滿警惕。
即便是晚上睡覺,他枕邊也得放把鋼刀防身。
在擡頭看到來人是韋俊之後,他臉上的神情才稍有和緩。
但還不等韋昌輝再說些什麼,便見韋俊一臉驚懼的說道。
“北王!出大事了!”
“天王從天王府發出詔令,宣佈您爲叛逆,要召集天國上下,共誅北王。”
“現在天京城內的天國各部,都正在向北王府殺來,情況萬分緊急!”
韋昌輝聞言,臉上的表情明顯一滯。
先是濃濃的不敢置信,旋即便是無法抑制的怒火。
“該死!”
“天王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召我帶兵回京替他平叛,現在楊秀清被殺,東王府被清洗,他卻是說我是叛逆,要天國共誅我。”
“他洪秀全這是要過河拆橋嗎?!”
韋俊聞言,臉上的表情也是凝重,開口說道。
“北王,天國各部都已經向着北王府來了,您得早做打算啊!”
韋昌輝臉色沉着,但還是開口說道。
“韋俊,你立即傳令我軍各部集結,準備作戰。”
“既然洪秀全不仁,那就別怪我韋昌輝不義!”
“今日,老子便帶人殺進天王府,奪了他洪秀全的鳥位。”
“這天王的位置,他洪秀全坐得,我韋昌輝便也坐得!”
韋俊聞言,當即下去傳令。
但是,令他感到絕望的是,韋昌輝的命令竟調不動北殿的兵馬了。
之所以如此,一是因爲韋昌輝這幾日的舉措,可謂是大失人心。
二則是因爲天王的詔令!
要知道,太平天國可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宗教凌駕於政治之上的怪胎。
作爲天父的次子,耶穌的弟弟,拜上帝教的教主,天國的在世神,洪秀全雖然沒有實權,但威望卻是很高的。
幾乎沒人敢對抗天王的詔命!
若楊秀清在世,憑藉其功績或許還能和洪秀全拼一拼威望。
但韋昌輝這個北王,卻終究是要差些。
洪秀全的一聲令下,幾乎是直接剝奪了韋昌輝對麾下北殿兵馬的控制權。
現在韋昌輝所能控制的軍隊,便只有自己手頭的一支親兵護衛。
韋俊急忙返回韋昌輝的寢殿,向韋昌輝通報了這則噩耗。
韋昌輝聞言之後,整個人都陷入了絕望之中。
但是,即便如此,韋昌輝卻也不願意束手待斃,而是果斷下令自己的親兵衛隊準備突圍。
“天京城是不能待了,傳令給本王的衛隊,立即準備突圍,殺出天京,另尋出路。”
韋俊見此,當即抱拳應是,然後轉身離去。
很快,韋昌輝便帶着自己的衛隊殺出了北王府,準備向着天京城門方向突圍。
但他們纔剛到街道上,便見街道兩端各自殺來了一隊兵卒。
將整條街道都給堵的死死的!
“奉天王命,誅殺北奸,餘者不論!”
“奉天王命,誅殺北奸,餘者不論!”
“奉天王命,誅殺北奸,餘者不論!”
“……”
一陣陣呼喝聲中,兵士們不斷向前推進。
韋昌輝身邊的一衆護衛聽聞此言,紛紛動搖了起來。
雖然他們大多是韋昌輝的親族,但卻並不代表他們願意陪着韋昌輝去死。
若洪秀全真的肯饒他們一命,那麼他們其實是願意投降的。
韋昌輝見此,徹底慌了,大聲喊道。
“將士,別信這些奸賊的鬼話。”
“他們這樣說,不過是想哄騙我等放下兵器罷了。”
“若我等真的放下兵器,豈能有活路?”
“今日大家若想活命,唯有隨本王突圍一路!”
韋昌輝的呼喊,使得他的親兵的軍心士氣暫且穩住了。
但就在這時候,蒙得恩躍衆而出,手持一卷明黃色的聖旨,開口說道。
“天王有令,此行只誅首惡。”
“除韋昌輝外,餘者,投降不殺!”
蒙得恩是洪秀全的親信,他今日出現在這裡,所代表的就是洪秀全的意志。
他說不殺,那大概率便是不殺的!
絕境之下,韋昌輝的親兵們再度動搖了。
終於,有些選擇了投降保命。
而隨着一人投降,投降的浪潮如同瘟疫般,在韋昌輝的親兵中迅速蔓延着。
韋昌輝見此,徹底絕望了,他手持鋼刀連續砍殺了數名企圖投降保命的北殿軍士,但依舊遏制不住投降的浪潮。
甚至,就連韋俊這位北殿國宗,也是選擇了丟下武器,帶人投降。
在他們想來,雖然北王出爾反爾,誅殺了投降的東殿殘餘。
但天王終歸是不一樣的!
事到如今,他們也只能選擇相信天王說到做到,不會和韋昌輝一樣出爾反爾。
蒙得恩見此,當即揮手下令。
“上!”
“誅除北奸,餘者不論!”
下一瞬間,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響起,韋昌輝所部殘餘的抵抗力量,很快就被平叛的天國的兵馬給吞沒了……
……
很快,韋昌輝便被生擒,押送到了洪秀全面前。
洪秀全看着面前的韋昌輝,面露威嚴,冷聲詢問道。
“韋昌輝,爾可知罪?”
韋昌輝被五花大綁着,但卻依舊並不服氣,擡頭反問道。
“我何罪之有?”
“誅東王,平叛亂,本王皆是按照天王旨意行事,何罪之有?”
韋昌輝現在是真的委屈。
雖然濫殺無辜是他不對,但是拋開事實不談,下令讓他平叛的洪秀全就沒有過錯嗎?
那些讓他感到害怕,感到威脅的東殿殘餘就沒有過錯嗎?
洪秀全聞言,很是惱火,站起來走到被五花大綁的韋昌輝面前,張嘴往他臉上吐了一口濃痰,然後說道。
“朕只是叫你平叛,可曾叫你濫殺無辜?”
“東殿上下那麼多人,明明已經投降了,爾何故再行株連?”
“爾這奸賊,殺害了我天國那般多的將士,真真是罪不可恕!”
“來人啊,將此奸賊給朕拖下去,五馬分屍!”
“朕要用他的人頭,來祭奠我天國上下遇害的將士們。”
幾名天王衛士聞言,當即上前來將被五花大綁起來的韋昌輝往外拖。
韋昌輝發出一聲聲尖叫和咒罵,但所有人卻都不爲所動。
韋昌輝又開始哀嚎求饒,但依舊沒用,他還是被拖了出去。
大殿外響起一陣戰馬嘶鳴,以及淒厲的慘叫聲。
隨着慘叫聲戛然而止,持續了數日的天京事變,終於被劃上了一個休止符!
洪秀全成爲了最後的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