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戴高樂號正自南向北乘風破浪。
天空蔚藍,雲淡風輕,一道纏繞着白色的電光幽蘭光柱,屹立於天地之間。
拿破崙七世站在戴高樂號的桅杆瞭望臺上,虛着眼睛仰望那道光柱,像是它支撐起了整個天幕,宏偉到將天與海塑造成了宇宙的神殿。
這極致的壯觀景象引得人們跑到了甲板上。穿着戰鬥服的歐宇天選者和普通軍士全都跑了出來。有人在驚歎,有人在拍照錄像,還有人站在了放倒的船舷邊緣,不顧掉進大海的危險,比着V字型手勢與那道璀璨的光柱合影。
站在戴高樂號最高處的拿破崙七世卻表情凝重,站在他背後的克洛特·蓋昂觀察到了拿破崙七世的表情,立即低下了頭,也不知道是沒有勇氣直視眼前的神蹟,還是沒有勇氣直視拿破崙七世。
也不知道是誰喊道:“這是第五神將的‘裂變摺疊’!我們要勝利了!”
“勝利!”
“勝利!”
“勝利!”
甲板上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聲,人們在甲板上舞蹈,還有天選者脫掉了戰鬥服,赤着身體表演了一個難度係數極高的空中轉體,跳入了大海。在歡快的笑聲中,接着一個又一個天選者開始表演花活,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像是在慶賀他們取得了勝利。
拿破崙七世俯瞰着甲板上歡慶的人羣,臉色極爲難看,他壓抑着怒氣說:“這就是歐宇的戰士,沒有絲毫紀律性可言就算了,他們甚至不知道在爲了誰作戰.”
克洛特·蓋昂擡起頭,小心翼翼的說道:“大人,星門的滲透和宣傳非一朝一夕,所有歐羅巴人都覺得我們和新羅馬是一體的,您想要改變歐羅巴人對新羅馬的認知,不可能一時半會就能做到的。”
拿破崙七世轉瞬就平靜了下來,“我只是有點失望罷了。對我們自身失望。對太極龍也很失望,我原本以爲他們能做到更多,能夠和星門兩敗俱傷,現在看來,也僅止於此。”頓了一下他怒其不爭的說,“重創阿羅哈,除了激怒星門之外,並沒有太大的戰略意義。除非.”他搖着頭說,“沒有除非這種可能性。”
“不是太極龍弱,是星門太強。”克洛特·蓋昂嘆息了一聲說,“他們和我們一樣,被星門滲透的太厲害了。”
拿破崙七世沉默,表情一如剛纔看見第五神將艾爾弗雷德·伊雷內·杜邦的“摺疊裂變”。片刻之後,他冷冷的說:“叫他們趕快回到工作崗位,這是戰爭,不是遊戲。”
“是!大人!”克洛特·蓋昂轉身下了舷梯。
過了一會,艦橋的高音喇叭響了起來,甲板上的人和在大海里表演雜耍的天選者,陸陸續續的離開了甲板。
又過了一會,克洛特·蓋昂又滿頭大汗的跑了上來,“大人,第一神將發來命令,要求我們即刻派遣天選者和戰鬥機趕往十九號空域。”他將手中保密衛星電話舉了起來,“還有,薩瑟蘭公爵打來了電話,現在伊麗莎白女王號、維克蘭特號和坎佩拉號組成的聯合艦隊就在距離我們不到一百五十海里的地方,他邀請您和拉坦·塔塔大將,以及巴雷特大將一起前往十九號空域。您看您要不要回個電話?”
“回電話?”拿破崙七世冷笑,“我不喜歡天竺那羣自大的傢伙,不喜歡他們以講咖喱味的英語爲榮,更不喜歡他們毫無道理的自大和狂妄。當然,對他們只是不喜歡而已。實際上我最討厭英格蘭人,比討厭新羅馬人還要討厭那羣困居在島上,粗魯、無恥,又卑鄙的酒鬼”
克洛特·蓋昂聳了聳肩膀,“哦~大人,有哪個法蘭西人不討厭英格蘭人呢?”頓了一下,他話鋒一轉,“可我有點擔心薩瑟蘭公爵是故意這樣做的,也許拒絕他,就正中他的詭計。您知道的,在挑撥離間這方面,他們這羣島上的野蠻人確實有一手。”
“他們搶着做星門的狗,就讓他們搶好了。太極龍這塊點心,可不是搶着叫兩聲,就能吃到嘴裡。”拿破崙七世昂起了頭,“再說,又不是伊麗莎白那個老妖婆邀請我,如果是她,也許我會出於禮節答應邀約。但是薩瑟蘭可不配得到我的尊重。當年在巴黎,我還有一筆賬沒有跟他算清楚.”
克洛特·蓋昂連忙躬身,“好的,大人。那我替您回絕他。”
拿破崙七世冷笑一聲,“就說我在回味歐州杯法蘭西4-1暴打英格蘭的那場比賽。”
克洛特·蓋昂賠笑,“這真是個不錯的藉口,希望薩瑟蘭公爵不要太心碎。”隨後又低聲問,“那我們的戰機和天選者現在要出發嗎?”
拿破崙七世凝望着一碧如洗的天際,遲疑了好一陣,“再等等再等等,我還沒有看到那個人.”
自北向南行駛的出雲號。
西園寺紅丸和牧野光太郎站在指揮中心的落地窗前,表情肅穆的眺望着自南方升起的那道璀璨光柱,像是在莊嚴的音樂中注視着宏偉的升旗儀式。
令整個NF之海都狂熱沸騰的升旗儀式。
慢慢的藍光消散,只剩下一朵巨大的白色蘑菇雲狀的雲霧,聳立於原處。漸漸的,蘑菇雲如幻覺般消散,NF之海像是獲得了新生,整個海域都變得乾淨澄澈到一塵不染。
西園寺紅丸保持了近十分鐘的寂靜,像是喪失了說話的慾望。而牧野光太郎則面色紅潤,欲言又止想要說點什麼,卻始終沒有開口。
無法言喻的寂靜又持續了一會,滿頭大汗下巴發青的聯絡官小跑過來打破了沉悶的氣氛,他向西園寺紅丸和牧野光太郎敬禮之後,用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報告!星門發來戰報,在十五分鐘之前,星門第五神將艾爾弗雷德·伊雷內·杜邦親手於十九號空域擊潰太極龍防線,預計星門半個小時就能抵達悉杜礁。並且星門還在太平洋海域發現了太極龍三號艦,正在展開圍剿。”停頓了一下,他稍稍垂下了頭,壓低了聲音,“星門第一神將簽署了命令,要求我部即刻趕往悉杜礁,阻擊想要撤退的太極龍艦隊!”
西園寺紅丸一言不發。
牧野光太郎瞥了西園寺紅丸面無表情的面孔一眼,見對方沒有反應,便裝模作樣的說道:“知道了。繼續向悉杜礁方向前進!”
“是!”聯絡官鞠躬轉身一氣呵成,動作迅捷的消失在了瞭望臺。
等聯絡官走遠,牧野光太郎才咳嗽了一聲,揹着手,意味深長的說道:“看樣子星門已經大獲全勝!”他嘆了口氣,“實在是太可惜了,如果說太極龍二號艦隊沒有全軍覆沒,三號艦沒有出擊太平洋,也許太極龍還有一戰之力。現在星門佔據絕對的兵力優勢,還有神將加持,太極龍沒有一絲機會!他們將迎來一場慘敗!而.這也許是我們的機會!”
西園寺紅丸搖了搖頭,“不,真要輸,太極龍也不是輸在二號艦全軍覆沒和三號艦出擊阿羅哈上,實際上兵力沒有那麼重要。”
“哦?兵力不重要?”牧野光太郎不置可否的說,“西園寺桑有什麼高見?”
“這一場仗更多的是發生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西園寺紅丸轉身走回了三維地圖邊,在NF之海畫了一個圈,“是超越了其他組織能力的信息戰。按道理來說,星門最佳的進攻方式是從NF之海的三面包圍悉杜礁,這樣即便悉杜礁有炮陣,也沒有辦法對星門造成任何威脅,並且還可以最大限度利用兵力優勢,來多點鑿穿太極龍的防線。最初星門也是這麼計劃的,但隨着第七神將的死亡,星門發現整個NF之海都在太極龍監控之下。我們清楚星門的信息戰的能力,他們擁有星鏈、擁有覆蓋全球的衛星網絡,還有數不清的基地和偵查無人機.如果換做任何組織,這一場仗,沒有打就輸了。但星門遇到的是信息戰同樣強悍的太極龍.甚至在衛星軌道上,太極龍還更有優勢.”
牧野光太郎不以爲然的說:“就算太極龍因爲天宮的存在,在衛星軌道上擁有一點點優勢,也不可能打掉星門的全部衛星,更何況以星門的發射能力,一個小時就能把星鏈重新發射上去。”
西園寺紅丸輕笑了一下,“我們不用討論在軌道上的勝負。我們只看結果。”他指向了悉杜礁南方的廣闊海域,“衆所周知,太極龍最擅長的就是打大範圍的穿插進攻,以快速機動能力在敵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對敵人完成包夾。如果我是太極龍的指揮官,在擁有信息優勢的情況下,肯定會這樣做。所以我會將軍力拆分成多個隊伍,用鋪天蓋地的模擬信號來矇蔽敵人,實則柿子撿軟的捏,對想要包圍悉杜礁的星門空中力量各個擊破”
“這不過是理想的猜測而已。”
“這可不是猜測,而是事實。”西園寺紅丸說,“星門如果不是損失了大量兵力,不會放棄三線進攻的方案,轉而冒着極大的風險集中兵力來和太極龍進行會戰,即使有情報知道太極龍的炮陣短期無法修復,這也是無奈之下的兵行險着。”
“這不還是和兵力有關?如果說太極龍的兵力在多一些,說不定能多拖住星門一會。”
“再多兩支艦隊,太極龍也攔不住星門全力以赴的進攻。”
牧野光太郎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佯裝淡定的說:“看來你也不看好太極龍啊!”
“到了這個地步,即便太極龍能在星門抵達悉杜礁前,再次建立起一道防線,也扛不住雙神將,乃至三神將的進攻啊!窮途末路了啊!”西園寺紅丸凝視着地圖,屏息了片刻,搖了搖頭輕聲說,“除非.”
牧野光太郎沒有聽到西園寺紅丸那如同嘆氣般的“除非”,緊繃的身體完全鬆懈了下來,那張濃眉大眼標準的國字臉終於綻放出了燦爛的微笑,“良禽擇木而棲,這纔是明智的選擇。現在趕緊跟星門磕頭認錯,就說特搜部的事情是個誤會,我們一樣能分到一杯羹畢竟,在亞細亞,星門沒有我們不行”
西園寺紅丸盯着三維地圖沉默不語。
“報告!”
這一次是大副快步走過來,打破了異乎尋常的寂靜。
“有什麼事?”牧野光太郎問。
“我們在右前方發現懸掛着太極龍旗幟的漁船。”
“漁船?”牧野光太郎裝作不以爲意的快速說,“漁船有什麼好報告的?擊沉它!”
“是很多很多漁船”大副抹了把汗,“數量非常多!”
“很多漁船?”牧野光太郎有些驚訝又有些疑惑。
“去看看。”西園寺紅丸帶頭向着另外一側走去,快步走到了指揮室外面的瞭望臺。大副馬上將望遠鏡遞到了他的手上。他舉起望遠鏡,向着西北方向望去,波光粼粼的大海之上,帆檣如雲舳艫千里。不止是各種遠洋漁船,還有近海捕撈船、以及高大的郵輪和精巧的遊艇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船隻在海上競速般的向着南方飛馳,如同在草原上浩浩湯湯遷徙的羊羣。他們每一艘都在桅杆上高高掛上了紅色旗幟,放眼望去蔚藍的海與天之間竟浮動着一片紅雲。
牧野光太郎嘖嘖稱奇,“這些船是去幹什麼?看樣子是去悉杜礁的方向,難道是去送死?”
“不”西園寺紅丸放下了望遠鏡,遞還給了身旁的大副,“他們是去組成陸地,組成太極龍的陸地”
牧野光太郎大笑了兩聲說:“鐵鎖橫舟?難道太極龍還準備派他們天下第一的陸路軍士上陣?”他嗤笑道,“他們是不是忘記了火燒赤壁的歷史教訓?”
“您不覺得很壯觀嗎?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西園寺紅丸閉上眼睛,撫住胸口,“沒有什麼景觀能比死亡構建的勝利更宏偉了!”
“確實如此!”牧野光太郎轉頭看向了西園寺紅丸,目光灼灼的說,“這是我等建功立業的機會!”
西園寺紅丸微笑着與牧野光太郎對視,“您一定是誤會了什麼。”他擡手,很隨意的握住了菊一文字則宗的刀柄,“難道我殺死源大人還不能讓你明白點什麼?”
牧野光太郎從西園寺紅丸看似隨意的動作感覺到了一絲危險,可對方的笑容實在是太具有迷惑性了,姿態也寫意的不像是要做什麼的樣子。更何況西園寺紅丸沒有理由對他動手,就像這種時刻沒有理由不選擇星門一樣。太極龍不可能贏啊!沒有人會投身必輸的戰鬥中去吧?安安穩穩的站在獲勝者一方,瓜分勝利的果實不好嗎?
怎麼想,西園寺紅丸都不可能勝局已定的情況下對他不利,於是他也強笑了一下,說:“西園寺大人殺死源大人是爲了給帝國贏得獨立的地位,如今時局錯綜複雜,只要我們選擇繼續站在星門那邊,他們只能捏着鼻子認了。這樣我們將會是僅次於星門的贏家!”
“看來你不懂,牧野大人。”西園寺紅丸輕笑着說,“戰爭就跟德州一樣,是最徹底的唯物主義遊戲.然而無論是德州還是戰爭,總有人.作爲因素摻雜在裡面,感情、幻想、憤怒、恐懼.當唯物主義遊戲的玩家是人時,總會有出乎意料的原因或者角色把勝利引導向毀滅,又或者從毀滅中拯救勝利.”
“我確實不懂,我看不到任何人有能力給太極龍帶來勝利。”牧野光太郎乾笑了一聲,讓自己的語氣盡量顯得像是個玩笑,“恕我直言,您也不能。”
“我確實不能。”西園寺紅丸直接了當的回答道,他始終面帶着微笑,像是對牧野光太郎言外之意並不介意。
牧野光太郎鬆了口氣,“西園寺大人,能明白”
忽然間,菊一文字則宗在空中拉出一道銀亮的弧光,瞬間就消失不見,迴歸了刀鞘,就像它從來不曾出鞘。
牧野光太郎感覺海風消失了,所有的聲音也消失了,一切都變得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他想要說話,卻只是發出了“嗬嗬嗬”的氣音,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他擡手捂住脖子,溼漉漉的。他又將手舉了起來,手腕上的烏洛波洛斯不知道什麼消失不見,陽光下,只剩猩紅的顏色在閃閃發亮,刺眼極了。
西園寺紅丸撇着嘴角露出嘲諷的微笑,他擁抱住一隻手扶着欄杆搖晃的牧野光太郎,在他耳邊輕聲說,“我說伱不懂,是說你不懂我。”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其實啊!我並不在乎在坐在皇宮裡的那個白癡,也不在乎這個國家的未來,更不在乎誰勝誰負!我只在乎這場遊戲,夠不夠好玩,夠不夠刺激”
牧野光太郎睜大了眼睛,沾滿鮮血的手緊緊的抓住西園寺紅丸的肩膀,似乎不想要倒下。
西園寺紅丸推了一把,將尚未曾嚥氣的牧野光太郎推下了欄杆,他雙手抓着欄杆,微笑着俯視八面玲瓏的防衛大臣向着大海墜落,聲名赫赫的牧野家族族長砸在海上,卻只掀起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浪花。
並沒有比普通人大那麼一點點。
西園寺紅丸遠眺着如雲的船隻,舔了舔嘴脣,“這纔是真正的戰爭,只屬於勇敢者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