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賀蘭山要帶着高小冰到農場裡去幫忙春種。
她家有小汽車, 當然不需要做煉油廠的大卡車。上了車, 高小冰就說:“真煩,媽呀, 好端端兒的, 咱們幹嘛跑到農場去,那地方我一去就頭疼。”
賀蘭山親自開車,就說:“小冰啊,你爸現在是十二級的職位, 十一級的待遇,但是, 你祖父,曾祖父, 那可全是爲了共和國而犧牲的元老級別的人物, 上面有意培養, 他也願意努力,將來,他可能要升到五六級,甚至更高的職位上去, 他的仕途,如今可是咱們的重中之重。”
“所以呢, 聽說北京派了記者來採訪, 你就要去農場表現一下, 爭取拍兩張照片能登到報紙上, 叫上面看到?”
“這只是其中的一半,另一半是,我就不能輸給陳麗娜。”賀廠長乾脆的說。
“行了吧媽,人家陳阿姨摘棉花故意輸給你還不行嗎,您可真是夠好強的。”高小冰無奈的搖頭,想了想,又說:“咦,今天週末,會不會聶衛民也在農場啊,我小姑從外交部給我爸寄來的《銀河帝國:基地與帝國》,我得給他帶着。”
“注意點影響啊,叮囑聶衛民,可千萬不能外傳。”
“行了媽,我知道啦,你能不要活的總是這麼小心嗎?”
結果,半路上,車就給人攔住了。
嗯,來的是從紅巖空降的,革命工作小組的組長龔紅星。
“賀廠長,也不知道你們這整個礦區是怎麼了,一點也不積極,現在,我可就等着你站出來,檢舉揭發陳麗娜了啊。”龔紅星開門見山就說。
畢竟,她已經給賀蘭山做過很多次思想工作了,賀蘭山跟高峰一樣,虛以尾蛇,消極抵抗,跟武裝部部長高大勇一樣可恨。
“我就這樣跟你說吧小龔同志,看到我後座上的帽子和手套了嗎,陳場長在農場親自勞動,我也是,我們爲了共和國所有人的肚子而奮鬥,就不懼任何人的檢舉揭發。至於你,你說想要批/鬥陳麗娜,你總得了解她的人,她的工作,以及她的思想覺悟吧,你連農場的門都沒進過,就四處找人批/鬥她,這不搞笑嗎?”
畢竟一家子又紅又專,賀蘭山可不怕龔紅星,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媽,你不是整天和陳阿姨比高低,咋到了這時候,反而要統一戰線?”高小冰就不明白了。
“我和麗娜,那是高手過招,惺惺相惜,同一個組織內爭高下,對外,當然要同仇敵愾,你將來也要記得這一點,要比拼,明面上來,像龔紅星這種作風,下流中帶着小家子氣,註定成不了大事。”賀蘭山極爲不屑的說。
農場裡,陳麗娜一見賀蘭山,那當在是舉雙手的歡迎嘛。
“賀廠長,中午我親自給你抻面,西紅柿洋蔥胡蘿蔔的臊子,抻拉條你可得吃兩碗。”陳麗娜說。
賀蘭山是來找郭記者表現的,親自上了耕種機,就說:“行了,麗娜,我就問你記者在哪裡,我當初也下放過,在伊犁開過拖拉機,這耕種機當然也不在話下,不過,你得讓攝影記者給我多拍兩張照片。”
“看到那三畝春田了沒,我們農場裡的標兵孫多餘和你比拼,無論你們誰贏誰輸,我都保證,讓你們一起上報紙,這總該行了吧?”
“行,記得把我家小冰照顧好啊,衛民在不在,叫衛民陪她玩玩去。”賀廠長說着,提了兩袋種麥,叫了兩個灑種麥的婦女跟着自己,就下田去了。
至於孫多餘身後,當然也有跟着灑種麥的婦女。
田野裡一股子磷肥獨有的,類似於洗衣粉的味道,陳麗娜揮手送別了賀蘭山,轉身見高小冰還在自己身後站着,就問她:“我閨女今天要到包穀田裡去放麥苗子,你要不要去?”
高小冰可沒她媽那麼衝動,喜歡做女強人,撇了撇嘴就說:“怕曬黑。”
陳麗娜笑說:“我家衛民也在呢。”
“真的嗎,他不是最討厭幹農活的嗎,居然會去包穀田裡?”
天啦,陳麗娜已經按捺不住自已的八卦欲了。
上輩子聶衛民應該也愛看書吧,畢竟,人家可是有文化的流氓,據野雞小報上講,審他的專案組,有好幾個同志最後還叫他洗腦了呢。
那麼,上輩子他也因爲借書看,跟高小冰有過往來吧,高級幹部家的女兒,街頭混子,而高峰將來還要到紅巖當六級幹部,一把手啊。
他倆之間又曾發生過什麼?
帶着這小姑娘上了拖拉機,一路突突突,就到包穀田裡了。
把高小冰放下,陳麗娜當然還要去忙別的。
下一輩的倫理大戲,她不會過多的干涉,當然也不會刻意的去阻止。
畢竟都還是些孩子嘛,高區長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孩子們將來怎麼發展她不管,但是,讓他們跟高小冰搞好關係,將來那可是不可多得的人脈啊。
三月早播的包穀苗子,很多都已經鑽出土膜,長了足有一指高了,但是還有很多因爲是機器播種,苗子發出來後,給壓在土膜下面,這就得孩子們人工,用小手手格外小心的,把它給扣出來。
劉小紅可謂是農場裡的孩子王了,雖然小,但是潑辣肯幹。
說實話,高小冰的臉上她都敢放耳刮子,更何況農場裡這些毛孩子。
這不,她領着一羣孩子,正在給包穀放苗苗呢。
農場裡的孩子們,也盡有皮的。三蛋兒最小,手也最拙,厥着小屁股乾的熱火朝天,突然,有個孩子一伸手就去歘三蛋兒的褲子:“哎喲,這個還是個光屁蛋,連內褲都沒有喲。”
要說,現在這個年月,農場裡的孩子們有褲子穿就不錯了,等到了夏天,最熱的時候,五六歲的孩子們還有精身赤腿兒的跑的呢。
但是場長家的兒子就不一樣了嘛,聶衛民一身小軍裝穿的筆挺,弟弟卻連小褲衩都沒有,有調皮的孩子,不就喜歡欺負三蛋兒一下?
而這孩子,是一隊大隊長王廣海家的,名叫王小兵,最是個調皮,愛欺負小孩子的。
三蛋兒到現在還沒條小內褲呢,褲子一歘,圓圓的光屁股蛋子,白嫩嫩的,小蠶似的小牛牛,一下全露出來了。
“欺負我家蛋蛋,你想找死吧你?”二蛋說着,拳頭已經拎起來了。
王小兵說:“嗷嗷,二蛋踩壞苗子嘍,二蛋踩壞苗子嘍。”
一個包穀苗子,將來那可是兩到三根大包穀棒子,孩子們誰要踩壞一個,明天起可就不能勞動了。
而不能勞動,則意味着他們不能拿工分從農場換到好吃的黃瓜和西紅柿,甚至是草莓,桑椹和葡萄乾等物。
二蛋氣的捏着拳頭,偏還一動都不敢動。
王小兵拌個鬼臉給二蛋,轉身就想跑,結果才跑了兩步,就給劉小紅攔住了:“王小兵,你給我站住,我問你,爲啥欺負我弟弟?”
“小孩子間的玩鬧,場長都不會生氣的,劉小紅,你憑啥生氣,你不會是喜歡人家聶衛民吧?”
聶衛民離的遠着呢,在差不多一里外的地方,幫着老教授一起切割種苗,並進行嫁接。
他人小,但手細,而且下手穩準狠,嫩苗之間的嫁接,差之毫釐可失之千里,他嫁接的時候,邱華老教授、郭記者,田老等人屏氣凝神的看着呢。
你別說才一年級的小孩子,畢竟都是八/九歲的大孩子了,劉小紅又長的漂亮嘛,這些熊皮皮的男孩子們鬥不過她,每每,就發現只有說起聶衛民來,她會臉紅,會害羞。
誰知道,今天劉小紅可一點也不羞,她一腳啪的下去,直接踩壞了面前一株秧苗,就說:“你,王小兵,踩壞了包穀苗子,再沒資格跟我們勞動了,滾出去。”
“明明是你踩壞的,劉小紅,你要再敢這樣,我就大聲的叫聶衛民,聶衛民,呼,聶衛民你聽見了沒?劉小紅喜歡你。”
劉小紅啪啪踩壞了兩株,直接就說:“王小兵,這全是你踩壞的,今天非但你拿不到工分,我還告訴你,你爸今天晚上要打死你。”
“你瘋啦,踩壞那麼多苗苗。”
“二蛋,三蛋,狗剩,小華華,你們說,這秧苗是誰踩壞的?”
所有孩子異口同聲:“是王小兵。”
“這不就得了,你給我滾。”劉小紅說着,一把就把王小兵從包穀田裡給搡出來了。
王小兵雖然不懂什麼叫衆口爍金,三人成虎,但是劉小紅的潑辣他是見識過的,真的孩子們一口咬定是他踩的,那今晚他爸非打死他不可。
灰溜溜的,他就走了。
“小紅,你踩壞了苗子,雖然王小兵受罰,但要我媽知道,肯定會生氣的,再說了,這一窩一個印兒,從此這地方不就空了嗎?”二蛋最擔心的是這個:“媽媽說,少了一粒包穀種子,可要少三斤糧食,我就得餓三天呢。”
“放心吧,我有辦法。”劉小紅說着,快跑了幾步,一株株包穀苗子間小心的尋找着,過一忽子就忽而彎腰,等跑了大半片的包穀田,再回來的時候,手裡捧着好幾株的包穀苗子呢。
“小紅,你這是從哪兒移來的,你移走了別的地方的苗子,那地方該咋補啊?”二蛋問說。
“耕種機那東西其實不能保證每個窩子裡只有一個苗兒的,多走幾步,你就會發現,有的窩子裡會有兩株苗苗,移過來一株不就得了?”劉小紅揉了揉三蛋兒的小腦袋,說:“姐姐最近拿草辮編了一頂帽子,正準備着誰有土布就問人換幾尺回來,到時候給你做小內褲,好不好?”
“好。”三蛋兒想了想,說:“給我大哥也做一條吧,他的內褲也破了,小牛牛都快露出來了。”
“啊,真的,聶衛民的內褲真的破的小牛牛都快出來了嗎?”身後幾個孩子突然就轟堂大笑了起來。
“不不,我媽給他找了個向日葵,早就補上啦。”二蛋連忙解釋。
這下,連劉小紅都哈哈笑開了。
而另一邊,高小冰抱着本書,就去找聶衛民了。
小聶衛民最愛,最癡迷的科幻書籍《銀河帝國》,遠遠看見她揹着個軍綠色的書包,只露了半邊兒出來,小夥子心情怦湃,差點按捺不住,一顆包穀苗子都要叫他給剪壞啦。
好容易幫邱教授接好了種苗,他一溜煙兒的,就從田裡竄出來了。
“高姐姐,今晚不走了好不好,就宿我大姨家吧,郭記者帶着望遠鏡呢,說要帶我一起看星星,我也帶你一塊兒看。”聶衛民激動的說。
高小冰連忙搖頭:“不行,農場裡有蝨子,我不住。”再說了,她其實也不怎麼愛看書,對於天文的愛好,當然沒有聶衛民那麼強烈嘛。
三更半夜看星星,春風那麼寒,吹的人頭疼,一點也不好玩。
“那就算了,我去找我妹子,一起看。”
“聶衛民,誰是你妹子?”
“劉小紅呀,她就是我妹子。表妹。”聶衛民一臉的天真:“她大概不喜歡看星星,但是吧,她會幫我照顧我弟弟們呢。”
“哼,那你就跟她看去吧,我要跟着我媽回家啦。”高小冰氣呼呼的說着,把書從聶衛民手裡奪過來,轉身就走。
潑辣的劉小紅,當初爲了一隻碗,還甩過她耳刮子呢。
高小冰越想越氣,一句說完不夠,再補了一句:“你等着,我們家的書再也不會借給你看了,哼!”
聶衛民一臉的茫然:“不給就不給,高姐姐,你幹嘛發這麼大的火呀?”
陳麗娜先是巡視整個農場,中午又親自照料着知青們給前來幫忙,或者打零工的,礦區機關單位,以及很多賦閒在家的家屬們發完了八五粉的饅頭和白菜羊肉湯粉,果真就特地跑一到陳麗麗家的地窩子裡,親自和麪又抻面,拿最精細的細麥粉給賀蘭山抻了一頓扯麪。
就憑頭一年過年的時候,炸麻花之餘剩點兒面,一把抻開驚掉三個孩子下巴的手藝,一鍋拉麪出鍋,澆上西紅柿、胡蘿蔔和牛肉做成的澆頭。
賀蘭山連着刨了兩大碗,而且吃完之後,連午休都不休就立刻下田了。
當然了,靳師也從各方位,給她和孫多餘拍了好幾張照片。
總之,快門啪啪的響着,賀蘭山同志笑容明媚,幹勁十足,這要登到報紙上,不論對於礦區,還是對於高區長,那可都是極好的宣傳啦。
回頭見已經很久不露過笑臉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後,居然還笑的有點兒得意,陳麗娜立刻就湊過去了:“怎麼樣,中午爲什麼不回地窩子裡吃飯,偏偏要去吃食堂裡的白菜燉窩頭,這是嫌我做的飯不好吃?”
“公主親自掌廚,微臣豈敢。不過陳小姐,你留下郭記者這個我能理解,但是,《新青報》來採訪,更該出風頭的人是你吧,爲什麼非得又把個賀蘭山給肘出去,讓她出風頭?你這是想送高峰一程,助他爬的更高?”
“他的官途,將來可是封疆大吏,既然於我有用,我爲什麼不借花獻佛,就送他一程呢?再說了,賀廠長想出風頭,就讓她出唄,橫豎我又不能上報紙。”
“爲什麼你不能上?”聶工還頗有點兒生氣:“你上《新青報》當之無愧。”要不爲了愛人能上報紙,他也不可能熬着夜的查農業資料,統籌教授們的信息,寫一篇新聞稿出來嘛。
“你忘了我是臭老九了?雖然說我的檔案阿書記和高區長几個對外商量着,說是燒掉了,可是老聶啊,我爸我媽就在農場裡呢,從他們身上查我,豈不是一查一個準,而且,一拎就能拎出一窩子來?要知道,龔紅星可是聶國柱的妻子,她對於我的來歷,一清二楚。”
“所以呢,看你這樣子,似乎也不怎麼怕啊。”
“低調做人,高調做事兒,認真搞生產,既然賀蘭山幫我出了風頭,那幫我擋災禍的事兒,也就該她來幹,你說對不對?”
“你不是小公主,你是西太后,要我說,現在的慈禧,大概也就你這心機。”聶博釗頗有點兒遺憾:“我就問你,要真有上輩子,你這麼七竅玲瓏的心眼子,怎麼會叫聶國柱那麼個傻大哈給欺負了,啊?”
“你怎麼知道聶國柱欺負我啦,我倆恩愛着呢,是我後來眼界寬了,看不上他了,我倆才離婚的。”
“不可能,你向來是個知恩圖報,心地善良的不能再善良的女人。你看聶國柱,就像看條狗似的,除非他傷透了你的心,否則,你不可能這樣兒。”
愛人非常討厭前世的丈夫,那種厭惡她極力的想隱藏都隱藏不起來。
所以聶博釗現在漸漸不吃醋了,真是一點兒也不醋了,只是格外的心疼愛人,甚至於,心疼到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她。
“所以,我想替他補償你,說吧,想要什麼,口紅還是高跟鞋,香水化妝品,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想辦法替你搞來。”
“要那些幹啥,香奶奶死磕兔,上輩子我早用膩啦,你能在炕上讓我爽了就行,所以,咱能想來就來一回,而不是總要遵守一個刻板的規律嗎?”陳麗娜認真的反問。
聶博釗正在提着軍用水壺喝水,一口差點沒給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