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非常漂亮的高跟鞋, 象牙色, 軟牛皮,跟子只有3CM高, 捧在手中, 陳麗娜狠狠親了兩口, 才說:“你不會是花了兩百塊錢買的它吧, 聶博釗,這個年可難過着呢, 趕緊把它退了去。”
“小陳同志,你知道阿拉伯國家的石油是怎麼採集的嗎?”
……
“他們只要在地上打個洞,石油就會像砍破的血管大動脈一樣,從中井噴出來。而我們的油田沒有那麼理想, 有着非常高的含水量,就是說, 油水混層, 當石油開採到一定的程度,就必須進行油水分離技術。去年, 我和實驗室的同事們加班加點, 發明了更加先進的工藝,使我們的石油開採技術, 達到世界最高水平。”
陳麗娜不懂,但也被他的興奮所感染:“所以呢, 國家獎勵了你一大筆的錢?”
那樣, 就可以過個好年了。
“不要做夢了, 沒有。我到了北京,那是特別的忙,有很多坐談會要等着我去做報告,還有很多廠子等着我去解決難題,有一天,我就去問總理請假,說自己有點兒事要出去。總理就問我,準備去幹啥,北京你又不是沒來過,難道也要學別人去拍兩張照片。我說實話,就說自己想給你買雙皮鞋。總理當時說,這個好辦,叫我安心工作,事情他來辦。”
“所以,這是總理拿自己的津貼,悄悄從建華皮貨店給你買的。”聶博釗說着,就把皮鞋並排放到了地上:“行了,試試吧,我想知道自己挑的是否合你的腳掌大小。”
聶工說的時候有點兒哽噎。
總理生病了,而且是癌症,相比於曾經高大,俊朗,帥氣的樣子,這一回聶工見到的總理,瘦的簡直不成人樣。
但就是這樣,就算是頂着各方的壓力,他依舊每天無休的工作着,帶着自己千辛萬苦保下來的知識分子們,一起研究如何從工業、農業、國防和科學技術方面,實現共和國的騰飛。
就這樣,他還能抽出時間來照顧聶工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事情,聶工又怎能不傷感。又怎能不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拼盡全力,爲共和國的騰飛添磚加瓦。
聶工在回來的火車上認真想了很久,覺得自己去年實在是浪費了很多時間在不必要的事情上,很好,他現在上緊了發條,充滿了幹勁兒。
陳麗娜腳上穿的,還是從礦區供銷社買的土布襪子,當然不適合配皮鞋。
脫了襪子裸腳試,實在是剛剛合她的腳掌大小。
“神了你,三十六寸,你怎麼知道我腳掌大小的?”
“從你的體重,體脂率,以及身高比例……”
“行了,打住,我知道你很厲害。”
好吧,氣消了,氣頓時就散了,陳麗娜把皮鞋脫了下來,抱在懷裡,想象了一下,說:“萬一哪一天我給選成了三八紅旗手,我就要穿着它去領獎。”
“三八紅旗手年均六十歲以上,那時候你已經走不動了,省省吧。”
“那就等衛民考上大學的時候,我得穿着它去,我會是所有大學生的母親裡最年青,最漂亮的。”
聶博釗心說,這公主的腦子裡除了出去閃瞎別的女人的眼睛,似乎就沒有別的東西了。
陳麗娜抱着皮鞋親夠了,又說:“今年過年呀,咱也不是什麼都沒有,院子後面我姐夫給咱挖了個地窖,裡面有水果,今年農場裡種的梨和蘋果,以及好幾種瓜,還有洋蔥西紅柿,不過孩子們並不知道,因爲我怕他們傳出去,叫基地別的人家知道了,影響不好,你去跟他們談談,讓他們吃歸吃,不能說出去。”
“這不等於讓他們撒謊?”
“聶工,如果組織和個人不能兼顧,我沒有你那麼高的情操,會拋棄個人而選擇組織,當然,在極其艱苦困難的情況下,我也會選擇獨善其身,而不是達濟天下。所以,農場在上繳物資的時候,我選擇留了一批,以供農場老教授們,以及我們自己的補給,東西並不多,但足夠咱們過個豐盛的年了。”
聶工想了想,行吧,說服兒子們這個困難的任務,還是他來吧。
“所以,咱們並不是沒有吃的,只是媽媽藏起來了?”二蛋揉上自己的肚子,說:“爸爸,我最近每天只吃一碗,我都給餓瘦了。”
“你要再瘦點兒,會更好的。”
“那能分甜甜家一點兒嗎?甜甜媽最近剛生了小寶寶,她外婆總是嫌棄她吃得多。”聶衛民說。
聶博釗還沒說話,陳麗娜接過了他的話頭子:“白麪和土豆,大蘿蔔羊肉這些過冬的菜蔬整個礦區都是管夠的,她們不會餓着,只是無法改善生活條件。”
“行了,我往後不會邀請甜甜再來咱們家啦,但是每週一根冰棍兒,媽媽你也要記得給她幫哦。”聶衛民認真的說。
這個,陳麗娜能答應,因爲牛奶的供應並沒有斷量。
似乎一到過的時候,總容易發生透水和溢油事故,聶工只在家呆了兩天,聽說2號基地發生了漏油事故,又趕到2號基地去了。
雪一停,陳麗娜也得回到農場去視察農場裡的越冬蔬菜的生產。
“二蛋怎麼起來的這麼早?”大清早的起來,見客廳裡坐着個孩子,陳麗娜驚訝壞了。
“媽媽,我也要去農場。”二蛋咬牙切齒的,正在跟他的作業本搏鬥。
陳麗娜撿起來看了看,因爲孩子太認真,不忍心說他寫的字兒像狗啃的,就說:“行了,媽帶你就是了,但到時候不準跟農場的孩子們打架,到了大姨家也只能吃一碗飯,她家糧食沒咱家多,知道嗎?”
“好吶媽媽,我今天可以不吃飯的。”
好吧,等陳麗娜進廚房準備騰饅頭的時候,就見昨晚才蒸的大饅頭,少了四個。天啦,二蛋真是個無底洞啊。
一到冬天,農場的生產基本上就停滯了,當然,邊疆就是這樣,苦上一年,到了冬季儲夠了大白菜和糧食,暖暖和和等着越冬就行了。
不過,相較於兵團農場,木蘭農場的工作可沒有停止。
拿土膜、竹架搭成的塑料大棚裡,一樣種着蔬菜,一樣還是要進行生產。
“這個土膜分子太粗,又太薄,受了凍容易裂,到了夜裡,頂不住寒風和大雪,我帶着所有的社員們,從一開始下雪的時候就開始掃,大家三班倒,一班兩個小時,才保住了這十畝溫棚,但剩下那五畝,土膜給壓垮了,裡面的菜苗全給凍死了。”踏着積雪,王紅兵說。
“我會去趟塑料廠,讓他們研究一下,專給咱們生產密度更高,更結實的塑料膜,至於技術上的問題,讓老聶抽個時間到塑料廠看看,應該能解決。”
“那你可得抓緊,咱們交到礦區的東西不見了音訊,大冬天的,農場的人可全盼着有菜吃呢。”王紅兵說。
陳麗娜帶着仨孩子,跟他繼續往前走着,白茫茫一片的雪地裡,溫棚前圍滿了人。
“爸,你都多大年級了,再說了,明年你就能到基地小學去教書,紅兵掙的工分也夠,爲啥不回家歇着,還要跑出來掃雪?”
見父親兩隻耳朵凍的紅紅的也在清大棚上的積雪,陳麗娜就問。
陳父笑開了:“別人都在掃雪,就我在睡覺,那叫什麼事兒?邱華教授的草莓給凍死了,真是可惜,本來我還想等草莓熟了,給我外孫吃了,真是太可惜了。”
現在育種,明年大生產,種苗死了,半年就荒廢了,陳麗娜也覺得可惜啊。
回頭看了一眼,她說:“衛民,衛國,把手套戴好了跟着外公掃雪去。”
陳父連忙說:“不用不用,要他們掃雪幹啥,快進棚裡暖着去,我外孫也在棚裡了,快去。”
這麼冷的天兒,仨孩子這會兒腳趾頭都凍的找不到家了,當然不想掃雪,一聽劉小紅也在大棚裡,當然就全溜土膜大棚裡去了。
“好啊爸,你一直說外孫外孫,我以爲是我家的呢,敢情你的外孫只有小紅,就沒有我家這三個?”
“你大姐都懷孕了,人醫生都說了,就是原來營養不良,而且爸給批/斗的時候,可能搞的她情緒不好,情緒一好,懷孕就非常容易。你也跑兩趟醫院看看,吃點藥,萬一就懷上了呢?”
嗯,在他看來,她也得有個自己的才行。
“行了爸,我盯着你的草莓了,要將來小紅吃了,我兒子吃不到,我就不認你這個爸爸了。”陳麗娜說着,轉身也進土膜大棚了。
雖然說外面冷的人耳朵都是硬的,但是土膜能吸收熱量,太陽一曬,大棚裡暖和的跟春天似的。
一行行的黃瓜,因爲水澆的足,又長又直,花椰菜、西葫蘆,比起露天栽種的,全都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一行行望過去,一眼都望不到邊。
“想吃嗎,一人摘一根。”田教授笑眯眯的說。
“啊,能吃嗎?”二蛋先就激動了:“早知道,我早上在家就不吃那麼多的大饅頭了。”
劉小紅因爲過年嘛,陳母給她裁了一件紅棉襖,笑着從葡萄架子中間跑了出來:“能吃,怎麼不能吃,我給你摘一支。”
“小紅,你是孩子沒錯,但也是場長家的孩子,這方面要小心,摘上一根,幾個人分着吃就行了。”
“行了小姨我知道啦。”說着,劉小紅摘了一隻黃瓜,把三個一招呼,就說:“走,咱們葡萄架下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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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紅巖那邊有人寫了信到伊犁,查我的檔案。”田教授和陳麗娜在田間邊走邊說。陳麗娜挑着有好的,直的長的黃瓜就摘一根,提在籃子裡。
“伊犁咋回的?”
“伊犁那邊當然說,調到烏瑪依油田農場去了。當時我以爲這事兒也就完了,誰知道前兩天,礦區通知我,說過兩天讓我到礦區去做個報告,把自己是怎麼來的,又在木蘭農場裡做什麼,仔仔細細的述個職。”
“照這樣子,是有人盯上您了。”陳麗娜說。
“無獨有偶,邱華和另外幾個從北京來的老同志,也接到了通知,讓他們也到礦區去做報告。”
好吧,黎明前最後的黑暗,那些壞分子們最後的掙扎,他們終於把目光盯到這些老教授們身上了。
摘了半籃子黃瓜,陳麗娜說:“這個報告你們不能去做,去了估計就回不來了,這事兒我去就好了,專心搞生產吧。”
“小陳,說實話,要不是你,我們這些老傢伙可能活不到今天,但我也擔心,你事事爲我們出頭,你自己要受牽連,畢竟你爸也說過,他的家庭成分也很不好。”
要不是礦區的領導們力保,陳麗娜自己也得被批/鬥啊,這時候她再替老專家們出頭,大家當然就很擔心她。
“田教授,我保證自己沒事兒,你們也能安全渡過,您放心吧。”
要說上輩子的陳麗娜,當然選擇獨善其身。
而這輩子,櫃子裡還放着總理買的皮鞋,她就算不能達濟天下,也總得儘自己所有的力量,做到力所能及吧。
葡萄架子裡面多水,又溫又潮,幾個穿的像棉狍子一樣的孩子熱的呀,滿頭大汗。
“哥,黃瓜真好吃。”要在夏天都不算新鮮,正因爲是冬天,它纔好吃啊。
“二蛋,你要還想吃,我再偷偷給你摘一根去。”劉小紅說。
聶衛民一把就把她給捉住了:“媽媽說什麼就是什麼,不準再吃啦。”
不過,他對劉小紅的口琴很感興趣:“這歌我聽我爸也唱過,我記得譜子,你是跟誰學的?”
“這叫《在那遙遠的地方》,是田爺爺教我的。”劉小紅說着,調頭把口琴給了聶衛民:“既然你記得譜子,吹個我聽聽?”
“髒,你的口水。”聶衛民很嫌棄。
但二蛋不嫌棄啊,搶着就要吹了:“來嘛來嘛,我給咱們吹個嗚嗚嗚。”
“算了,還是我吹吧。”聶衛民手疾眼快,一把就搶了過來。
口琴上還有劉小紅的口水了,他擡頭頗嫌棄的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兩隻眼睛大大的,確實,紅紅的笑臉就像紅太陽,聶衛民嫌棄了半天,也沒想到應該擦一擦,一對嘴就吹上去了。
剛開始試了幾下音,這小子不識五線譜,不懂音樂,只憑着自己對於七個音符的掌握,很快就吹的有模有樣了。
中午到陳麗麗家吃飯。
喲呵,現在從做飯到洗碗,全是陳母一個人的事兒了。
陳麗麗坐在牀上,大被子擁着,正在吃白糖蘸西紅柿呢。
一見陳麗麗這樣,陳麗娜就不高興了:“姐,我是場長,姐夫是副場長,不想叫社員和知青們偷拿偷吃,你身爲家屬就更該以身作則,像西紅柿和黃瓜這種越冬蔬菜,是因爲拿來育種的,產量不高,還得全部都上繳到礦區,由礦區分配給真正優秀的,在各個崗位上有卓越貢獻的勞動者們,你怎麼就先吃上了?”
“天啦,麗娜,不就做了個場長嘛,你和王紅兵現在是準備六親不認了嗎?”陳麗麗才懷孕嘛,聲音都比原來硬幫了很多,就說。
“不是我們六親不認,而是現在就是這麼個時態,白麪大白菜吃不死人還補營養,西紅柿是好東西,但你吃一顆,要叫別有用心的人抓住,舉報到礦區,我和姐夫的工作都得丟,你說是工作重要,還是一顆西紅柿更重要。”
“行了,麗娜,那西紅柿呀,是你爸在咱家的地窩子後面自已搭的土膜棚子自己種的,總共結了三顆果子,你姐今天吃一顆能有錯嗎。先是紅兵來罵了她一頓,這會兒你又罵她,哦,你們當個領導,全家連點菜都不能吃了?”這是哄人呢,家家三分自留地,自家棚裡種的啥陳麗娜又不是不清楚。
要說姐姐不理解她也就算了,但連自己的母親都不能理解自己,陳麗娜真挺生氣的。
但她向來不跟母親吵架,所以就悶着,不說話。
沒想到這時候一直在那兒跟劉小紅兩個搶着玩口琴的聶衛民卻說話了:“外婆,我媽說她自己懷我的時候,吃的最多的就是大白菜和羊肉,尤其是羊腦髓,她一天吃一個羊頭,至於黃瓜西紅柿這些東西,一點都沒吃過。”
“真的?”陳麗麗一下就把西紅柿給扔了:“衛民,再跟我說說,你媽懷你的時候,還幹啥了?”
孫轉男和黃花菜從小,就給聶衛民講了一大套自己懷孕時的光輝事蹟,其中有沒有吹噓的成分聶衛民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個頭高高,一臉嚴肅的親生母親,確實是個女強人。
“她說自已上班到臨產前一天,快生的時候,是跟着我爸爸一起跑步去的礦區衛生所,生我只用了十分鐘,生下來之後就抱着我走回家了。”
真,女強人啊。
這還沒完呢。
聶衛民和聶博釗一樣,天生一幅帥氣,誠懇,但又嚴謹的面龐,就是那種,那怕撒謊都帶着濃郁的專業氣息的人。
像他這種長相,等到老了,上電視臺給那些騙人的營養品做廣告,只要披個白大卦再戴幅眼鏡,要騙老太太們,那肯定一騙一個準啊。
“我媽懷二蛋的時候就沒有那麼艱苦了,吃了很多營養品,還吃了很多新鮮蔬菜,因爲討厭吃羊頭,一個都沒吃過,於是就生了二蛋。”
二蛋很認真的點頭,覺得哥哥這應該是在吹噓自己,拍了拍胸膛就說:“所以我最棒了。”
“媽,不行,我得起來走一走。外面還有掃雪的工作沒,我去幹吧。還有,這西紅柿我也不吃了,你把那羊肉白菜粉條燉一鍋子,咱們一起吃吧。再讓紅兵多弄幾個羊頭來我吃。”
說着,陳麗麗穿上鞋子下了牀,出門扛起掃帚,也掃雪去了。
中午吃完飯從地窩子裡出來,陳麗娜檢查仨孩子的安全帶的時候,就指着聶衛民的額頭戳了一下:“出息!”
聶衛民一幅洋洋得意的樣子:“怎麼辦,誰叫我這麼優秀呢。”
“不過,媽媽,咱們現在去哪兒啊?”見走的不是往礦區的路,聶衛民就好奇了。
“去2號基地,接你爹,過年了,請出財神爺來,媽媽還得讓他來幫咱們保護農場那些爺爺呢。”
好啦,小汽車一開,保衛老教授們的號角,正式拉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