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兇未明(五)
樊霽景說到做到,第二天便去找關醒等人瞭解案情。
花淮秀吃完早飯趕到的時候,朱遼大正對着樊霽景橫眉豎目,一副怒火中燒的模樣。
關醒和施繼忠沉默地坐在一旁。
上官叮嚀焦急地站在朱遼大身後,想去拉朱遼大,卻又畏畏縮縮有所顧忌。
樊霽景一本正經道:“還請二師兄言明當時身在何處,以消除嫌疑。”
朱遼大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若我不說我當時在哪裡,你就要誣賴我殺的師父?”
“我並無此意。”樊霽景頓了頓,在朱遼大以爲他要鬆口時,又道:“還請二師兄言明身在何處。”
朱遼大氣得臉色發白,“殺人總有緣由,我爲何要殺師父?”
“對啊。爲何呢?”花淮秀悠悠然地走過來,在他面前站定,認真地看着他道,“這究竟是爲何呢?”
“我沒有殺師父。”朱遼大一字一頓道。
花淮秀道:“兇手也一定會這麼說。”
朱遼大的臉漲成紫紅,眼珠一瞪,微微外凸,“你這是什麼意思?”
花淮秀波瀾不驚道:“就事論事。”
關醒終於站出來道:“二師弟,師父已然過世,你有何難言之隱,但說無妨。”
朱遼大額頭青筋突起,猛然丟下一句“你們愛信不信!”便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上官叮嚀看看他離去的背影,又看看留在原地的衆人,猶豫不決。
關醒道:“師妹,你去看看吧。”
上官叮嚀如釋重負,追了上去。
花淮秀若有所思道:“莫非……”
關醒頷首道:“正是。”
……
樊霽景茫然地看着他們,“莫非什麼?”
施繼忠伸出左手道:“二師兄。”又伸出右手,“四師姐。”然後啪得一聲合掌。
樊霽景恍然道:“一拍即合?”
施繼忠衝他伸出拇指。
“不過,”樊霽景仍舊皺眉道,“一拍即合什麼?”
“……”施繼忠拇指屈起。
花淮秀無奈道:“一男一女,一拍即合,合二爲一……”
“咳咳。”關醒乾咳。
樊霽景終於領悟,一臉的震驚。
關醒道:“若我沒有猜錯,當時二師弟應該是與四師妹在一起。”
樊霽景回神道:“那二師兄爲何不言明?”
施繼忠道:“師父一直反對二師兄和四師姐來往。”
花淮秀訝異道:“兩情相悅,人之常情。更何況他們師出同門,是錦上添花的喜事,步掌門爲何要反對?”
施繼忠看向關醒,一時不敢言。
關醒微微蹙眉。
花淮秀望着樊霽景道:“你可知道?”
樊霽景搖搖頭道:“不知。從小到大,我便甚少和師兄妹們一起練功。”
花淮秀挑眉道:“爲何?”
“師父說,花家乃是江南名門,我既爲花家之後,自然要文武雙全才是。因此師父自小便爲我請了很多老師。”樊霽景道。
花淮秀嘆氣道:“我總算知道你的迂腐氣是從何而來。”
施繼忠小聲道:“九華門下,讀那些之乎者也的作甚。”
花淮秀心頭一動。
步樓廉的話看似有道理,但仔細一琢磨,卻有誤人子弟之嫌。習武也好學文也罷,非專精難有所成。如樊霽景這樣文武一把抓,除非天資過人,不然只會兩頭皆空,一事無成。
聯想到步樓廉在選拔衣鉢傳人之際,將樊霽景打發去武當賀壽,這裡面不可告人的道道不言而喻。
他臉頓時黑了下來,輕嘲道:“真難爲他想得周到。”
樊霽景彷彿找到知己,“師父與我父親情同手足,這麼多年來,年年祭拜,風雨無阻。對我更是恩重如山,無論如何,我都要爲他找出兇手。”
花淮秀像是吃了蒼蠅般,一臉的鬱悶。
樊霽景對關醒道:“大師兄,你若是知道什麼,還請儘管告訴我。”
施繼忠見關醒眉頭微微鬆動,立刻開口道:“師父向來不喜歡四師姐。”
“這是爲何?”
花淮秀和樊霽景同時問。
在他們心目中,女弟子在一對男弟子中就如一朵鮮花長在雜草中,理應代之如珍如寶纔是,怎的反倒不喜?
施繼忠道:“師父經常嫌棄四師姐笨手笨腳。但據我所知,師父的起居飲食,都是四師姐一手打理。甚至每年師父壽誕,也是師姐張羅的。”
花淮秀對步樓廉向來有成見,更何況剛纔的想法,此刻想也不想地脫口道:“你師父心底說不定渴望有個人每天打打他罵罵他才痛快。”
樊霽景勃然大怒道:“表哥!”
花淮秀出口之後,自知失言,但見他對自己怒目相向,心頭的懊惱立刻被惱怒取代,冷聲道:“如何?”
樊霽景兩隻眼睛瞪得滾圓,兩頰也氣鼓鼓的,像很想說什麼,卻又還沒有想到。
花淮秀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又覺得他可愛起來,緩了緩臉頰道:“其他暫且擱置一旁不談。且說你的朱……師兄和上官師妹。若他們當時真的在一起,或許你可以從你的師妹下手。”
樊霽景依然氣鼓鼓地盯着他。
花淮秀突然微微一笑,道:“還是,你想這樣盯着我看一輩子?”
“……”
樊霽景選擇在傍晚時分去找上官叮嚀。
上官叮嚀說來也是名門之後,其父上官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東南大俠,但不幸遭遇血屠堂的暗殺,她淪落成孤兒,才被送到九華派,交給上官宏摯友步樓廉撫養成人。
在師兄弟五人之中,只有樊霽景和上官叮嚀父母雙亡。因這層同命相憐,在他心中,她總比別個不同些。
走到上官叮嚀的房門外,他聽到隔壁廚房裡刷刷刷的鍋鏟聲。
從上次被宋柏林誤闖閨房之後,上官叮嚀就將房間搬到廚房邊。一來是位置偏僻,難以找尋。二來以後做飯做菜也方便點。
不過宋柏林之後又送來一名九華派的廚娘,說是招呼花淮秀之用,但其實卻做所有人的飯菜。
樊霽景在門口站定,剛準備敲門,門就咿呀一聲從裡打開。
上官叮嚀微笑着站在門裡,側身道:“三師兄,進來吧。”
樊霽景腳步微挪,很快想起她與朱遼大的關係,又移回原地道:“不必,我只是有兩句話要問。”
“問師父被殺那晚,二師兄是不是與我在一起?”上官叮嚀早有所料。
樊霽景看着她,慢慢地點了點頭。
“是。”她仰起頭,小巧精緻的臉蛋上露出比男人更剛毅的堅決。
樊霽景鬆了口氣,“二師兄爲何不早說。”在他看來,兩個人在一起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因爲,”上官叮嚀緩緩道,“我們當時睡在一張牀上。”
樊霽景在離開上官叮嚀的房門很遠後,臉上還一直保持着震驚。
或許他真的離開九華山太久了。
或許藍焰盟真的被剷除得太費時了。
或許……他真的太遲鈍了。
花淮秀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知道小師妹的心另有所屬,令你倍受打擊,失魂落魄?”
樊霽景將目光慢慢地對準他,沉默半晌才道:“案發當晚,大師兄和五師弟在一起,二師兄和四師妹在一起……那還有誰有嫌疑?”
花淮秀道:“你的師叔。”
“可是他們不會‘挽海狂潮’。”
“你等我兩天,兩天後我讓你看一樣東西。”花淮秀眼中閃過一抹光芒。
兩天轉瞬即過。
花淮秀一大早便等在樊霽景房門口,等他一出門,便劫持到廚房。
廚娘看到花淮秀,臉上立刻更抹了油似的,鋥亮。“花公子,你要東西我已經準備好了。”她一指放在竈前的豬。
花淮秀滿意地點點頭,衝她微笑道:“多謝。”
廚娘頓時像喝了十七八斤白酒,輕飄飄地飄了出去。
樊霽景納悶地看着豬道:“你想吃豬肉?”
“我只是讓你看一樣東西。”花淮秀說着,從袖子裡那出一把粗製濫造的兵器。大概打造得太急,乃至於柄還是□的,只是用布包裹起來。
樊霽景看着那似劍非劍,好像將兩把劍的劍身一縱一橫插在一起的兵器,納悶道:“爲何將劍尖鑄成十字?”
“你站得遠些看。”花淮秀等他站遠之後,將兵器慢慢地□豬身,然後手上一用內勁,開始飛速轉動。
只見肉碎飛濺,一會兒,便形成一個圓形傷口。
“……”樊霽景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花淮秀道:“我聽你說過‘挽海狂潮’的獨特之後,便一直在想是否有其他辦法造成這樣的傷口。所以之前畫了張圖讓廚娘帶下山找鐵匠來做,總算差強人意。”
樊霽景訥訥道:“看上去,幾乎一模一樣。”
花淮秀沒好氣道:“所以我說他做得知是差強人意。”
樊霽景道:“這樣一來,人人都有嫌疑。”
“那倒不一定。”花淮秀站起身,將沾着肉碎的外跑緩緩脫下,露出裡面另一件乾乾淨淨的袍子,“第一,那人必須熟知‘挽海狂潮’的特點,九華派中連你都不知,其他弟子就更難知曉。第二,那人必須有能力制住步樓廉。第三,那人必須有殺步樓廉的動機。”
樊霽景道:“我師父乃是九華派第一高手。”
花淮秀道:“但是雙拳難敵四手。若是你兩位師叔聯手,你認爲你師父在淬不及防下還能避過去嗎?”
樊霽景嘴巴張了張。
“至於動機……步樓廉的死,對那人必然有極大的好處,以至於甘冒奇險。”
“極大的好處?”樊霽景呆呆地跟着花淮秀的思路走。
花淮秀一字一頓道:“比如說,掌門之位。”
樊霽景茫然道:“但師父並沒有立下遺囑讓誰繼承掌門之位。”
“他的確沒有立下遺囑,不過九華派的掌門之位向來傳給衣鉢傳人。”
“但這次有三個……”樊霽景一驚道,“你說大師兄?”
雖然是三個衣鉢傳人,但無論從資歷、武功還是威望,都非關醒莫屬。
花淮秀搖搖頭道:“你忘了,你師叔曾懷疑誰是兇手嗎?”
他當然沒忘,“大師兄、二師兄和五師弟。”
花淮秀道:“去掉步樓廉的三個高徒,掌門之位自然只好落在師弟身上了。”
樊霽景怔怔地看着他。
花淮秀開始還頗感欣喜,以爲他被自己的聰明才智所傾倒,但越到後來他越覺得那眼神似乎不像傾倒,好像要……暈倒。
“你怎麼了?”
“如果這樣說的話,”樊霽景道,“最有嫌疑的不是宋師叔。”
“爲什麼?”花淮秀覺得自己的推斷簡直是神來之筆,天衣無縫。
“因爲除去大師兄、二師兄和五師弟之後最有希望繼承掌門之位的,”樊霽景緩緩道,“是我。”
花淮秀:“……”他將大多數的人都盤算在內,獨獨漏掉了樊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