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帝沒有說話,倒是看向了沈君芙。沈君芙看了看洛帝,最後還是說道:“既然榮妹妹這麼說了,那就求陛下成全吧。”
洛帝沉默一陣,才答應了阮祺萱的請求。這時,東海從屋外進來,對洛帝稟報道:“陛下,鳳伊宮中的火已經撲滅了,奴才們在裡面發現了兩具焦屍,一具證實了是瑋貴妃的婢女青葉,但另一具焦屍身上……竟……竟穿着皇后娘娘的朝服……”
洛帝蹙眉,還有一具焦屍?是誰死在了裡面?
他看向沈君芙,輕輕摟過沈君芙的肩,鳳伊宮不會無故失火,到底是誰想要謀害他的沈君芙?他強忍着眸中的怒火,對沈君芙柔聲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沈君芙看了看阮祺萱,二人交換了眼神後,她才目光微爍,極其後怕地道:“陛下,其實臣妾也不清楚究竟怎麼了。一開始,瑋妹妹拿着食盒來到鳳伊宮,說是替賀貴人將糕點送來。臣妾與她聊了一盞茶的時間,她竟突然發狂了。先是毒罵臣妾,後來又說,皇后之位本來是她的。”
說到不願回首處,沈君芙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着,眼淚也簌簌落下,看得洛帝十分心疼。
“後來瑋妹妹打暈了我,將我綁了起來。她用水澆我,讓我甦醒。我便看到身邊火光一片,她還穿着皇后的禮服在我面前走來走去。突然我看見榮妹妹跌跌撞撞地走過來,額頭上還流着血,我才知道榮妹妹竟然來了。”
阮祺萱眸中帶有淚光,“我大病初癒,本想去給皇后娘娘道謝。可一進寢殿,我便看見瑋貴妃的婢女青葉在灑火油,而皇后暈倒在地,生死未卜。我上前欲制止瑋貴妃,孰料她一推就將我撞向牆壁,額上的傷便是這樣來的。”
沈君芙感激地看向阮祺萱,“好在榮妹妹拼死相救,否則臣妾已經葬身火海。不過榮妹妹爲此被瑋妹妹暴打,額上還從此落下疤痕。臣妾實在是過意不去。”
她越說情緒越激動了。洛帝緊緊抱住她,想要給她一些慰藉。沈君芙和阮祺萱的話讓洛帝聽得怒火中燒,瑋貴妃竟然如此狠毒,膽敢傷害沈君芙?!
“榮嬪爲救你不惜豁出性命,朕必定重賞。可膽敢傷害你的人,朕也不會饒恕!來人,徹底搜查瑋貴妃的繡實宮,看看是否有什麼異樣。還有,將繡實宮的宮人一一進行問話!如有同黨,格殺勿論!”
一旁的宮人迅速領旨朝繡實宮奔去,不過半個時辰,東海便帶着幾個侍衛回來。
“陛下,奴才從繡實宮搜出此物。”東海將手上的托盤朝洛帝伸遞過去,臉上的神情毅然決然。自從那日淨雨去了繡實宮,除了前三日傳來信函,之後再也沒有了消息。一個月後他在城牆邊的井下發現了一具腐爛的女屍,女屍身上正是有淨雨隨身的玉佩,這不是瑋貴妃所爲,又會是誰呢?如今瑋貴妃謀害皇后,他自然要不留餘力地去尋找證據,一舉將瑋貴妃打入地獄,替淨雨報仇!
洛帝隨手拿起了托盤上那盒粉末狀的東西,蹙眉之後便遞給了太醫。太醫心領神會,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檢查,忽然臉色大變,指着那粉末就道:“這……這像是五石散啊……”
“五石散?”洛帝眉頭緊皺,也是嚇了一跳,“宮中爲何會有這種東西?!”
前朝因五石散而亡國,皇祖父在登基時就已經下了禁令,國內不得再出現五石散,違命者斬殺。曾有好一段時間,民間因爲五石散鬧得人心惶惶。可這樣明令禁止的東西,爲什麼會出現在皇宮,還是在瑋貴妃的宮中?!
太醫又道:“陛下,據皇后娘娘所說,臣推斷,瑋貴妃應該是服用五石散之後,迷失心智,所以才行爲失常,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龍袍之下,洛帝雙拳緊握。瑋貴妃傷害沈君芙,本就觸犯了他第一大底線,而瑋貴妃又私藏五石散,這便是公然挑釁皇權了!
“傳朕的命令,瑋貴妃加害皇后,奪其封號,貶爲庶人,死後屍體不得下葬!孟氏一族……”
“陛下,孟氏一族畢竟對國家有功啊!”沒等洛帝說完,沈君芙便即刻打斷了他。
可洛帝卻完全不認同,“有功……那這五石散又是誰給孟英惠的?!朕早就知道孟英惠表裡不一,對皇后一位有極大的野心,可沒想到她竟然用如此骯髒且陰損的手段來毒害你!至於孟氏一族,念起祖上有功,削去孟氏子弟爵位,永世不得再入朝爲官!”
他話音剛落,懷中的沈君芙嘴邊便掛上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沈君芙與阮祺萱不着痕跡地對視一眼,彷彿在相互慶祝着這終於到來的喜悅。
洛帝又看向阮祺萱,眼中的怒色緩和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感激與些許憐惜。“榮嬪,你不惜犧牲自己也要保全皇后。你維護住的是朕的皇后,更是孟康的國母。朕現在便將你晉爲榮妃,此
後接過瑋貴妃的權力,與皇后一同協理六宮。”
阮祺萱愣了一下,連謝恩的動作都慢了一拍。
這個結果,她倒是沒有預料到的。她的本意只是想扳倒瑋貴妃,可是現在,一切都似乎做得太過出面了。這榮妃當上了之後,做什麼事情都很容易暴露在別人眼中,不過幸運的是,瑋貴妃已經不能威脅到她了。
在阮祺萱思緒飄遠之際,洛帝輕聲對沈君芙道:“君芙,這段時間你就在清明殿住下,等鳳伊宮修葺好再搬回去。榮妃此時需要休息,我們先走吧。”
可沈君芙卻眼帶懇求地看着洛帝,“陛下,榮妹妹今日救了我,我想在這裡再陪妹妹一會兒。孟氏的事情,陛下還有事情要善後,不如陛下先回去,臣妾稍後便來。”
洛帝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拗不過她。“那好,朕先回去,你等下回來吧。”剛起身想往外走,突然又覺得不放心,回頭對東海吩咐道,“東海,今日起,多派些侍衛在皇后身邊保護着,同樣的事情,朕不允許發生第二次!”
東海恭順地點頭,帶着其他奴才隨洛帝一同離開了。
大殿之中,僅剩下沈君芙與阮祺萱二人。沈君芙看着阮祺萱額頭上的傷,心疼地皺眉。
“不過是要演戲,你竟然真的撞得這麼重!傷疤始終是傷疤,你就真的不擔心會影響到你的未來麼?”
阮祺萱無所謂地一笑,“姐姐,我若不傷得重一些,陛下又怎麼會知道瑋貴妃有多狠呢。大家都知道陛下有多在意姐姐,我傷得越重,陛下就會越慶幸,這傷買有在姐姐身上。”
“你這個傻丫頭……”沈君芙說着說着,眼眶便充滿了淚,“接下來的事情,你不許立刻去辦了,必定要等你的傷痊癒了才許去。且三天後,便是溫碩郡主大婚的日子,你與她頗有交情,還是先安心養好傷,過了婚禮再去找孟英惠報仇吧。你若不聽姐姐的話,姐姐立即就將她轉移到別的地方去。”
阮祺萱哪敢不聽,想到馬上就能夠親手解決孟英惠,身上的疼痛立刻就拋諸腦後了。還有雪臣大婚,她可是等了許久纔等到的。大婚之上,應家人必定會出現。託了慶妃的福,她已經拿到了瑋貴妃與承恩侯來往的書信。到時候交給應家人,自己利用應珙的污名也許就能洗清了。
雖然她嘴上說着不在乎應家人對她的看法,但是有了澄清的機會,心裡又怎麼會不生出希望呢。想到這裡,阮祺萱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我答應姐姐便是了。”
聽到她的承諾,沈君芙這才舒了一口氣。卻又聽阮祺萱的聲音傳來,“姐姐……在瑋貴妃宮中……沒有找到奇怪的東西嗎?”
“奇怪的東西?”沈君芙詫異地望着她,“妹妹指的是什麼?”
阮祺萱稍稍一愣,陛下的人沒有發現瑋貴妃宮中的宮人名冊嗎?於是道:“之前慶妃曾對我說過,瑋貴妃手中有一份宮人名冊,記錄下了半個皇宮的人的把柄。所以我想,若是找出來了,便可以將其銷燬掉,免得宮中再人心惶惶。”
沈君芙明白過來,但是還是一臉茫然,“這名冊應該是沒有找到的,就連東海這樣細緻的人都只發現了五石散。瑋貴妃怕是將它放在了其他地方吧。”
阮祺萱輕嘆,“那隻能親自去問瑋貴妃了。”宮人名冊一天不銷燬,就很可能有另一個人重新利用它。宮人名冊就像是邪物,落入誰手,誰便可能成爲惡魔。
沈君芙也緩緩點頭,只是在阮祺萱目光瞥開的那一剎那,一抹異樣的光芒從沈君芙眼中一閃而過。
夜已經很深了,鳳伊宮大火一事也已經告一段落。洛帝派人將阮祺萱護送回了瑨華宮,一直在瑨華宮中等消息的彩菁和紅曼見到她被擡着回來,幾乎要心疼得掉眼淚。好不容易將彩菁和紅曼勸出去,沒睡多久,阮祺萱便忽然感覺到額頭上傳來一陣溫熱。
她緩緩睜開眼,卻看到一張近距離的臉出現在眼前。臉的主人雙眉緊蹙,眼中的憐惜滿得就快要溢出,看得阮祺萱心裡一震。
“怎麼這麼晚還過來?”
敷宗槿聽到阮祺萱的聲音,視線從她額上的上轉移到她的雙眼,神情有那麼幾分侷促。“我……我弄疼你了嗎?”
阮祺萱微微搖頭,在敷宗槿的託扶之下坐起來,並靠在他的懷中。她的聲音軟軟地,就像是糯米一般柔軟,撞擊着敷宗槿的心。“你別擔心,我沒事的。”
敷宗槿緊皺的眉頭依然沒有鬆開,聽了阮祺萱的話更加後悔沒有及時阻止她的行動。“不就是爲了讓陛下相信是瑋貴妃火燒鳳伊宮嗎,你又何必將自己弄得這樣傷痕累累?既然有了屍體,瑋貴妃做過什麼,還不是由得你去說嗎?你竟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唉……”
他懷中的阮祺萱輕輕擡起頭,看着他因爲擔憂而擰在
一起的五官,心裡生出濃濃的暖意。她伸出手,圈住敷宗槿的腰,往敷宗槿的懷裡靠得更近。“不過是一道疤痕而已,你剛認識我時,我不是也有一塊印記麼?我所經歷的一切,幾乎都是從行宮中,印記消失時開始的,如今我的頭上又有了一道疤痕,反倒給了我一絲安全感。”
她僞造的那塊胎記消失之後,瑋貴妃派人暗殺她,應珙與她反目成仇,班蘇含恨離世,應珙難產血崩,還有那被自己誤解的丹嬪等等。所有的迫害與悔恨,幾乎像是一夜之間被釋放了一樣。而那醜陋的印記,就如同一處封印一般。
敷宗槿本是被她含有依賴意味的動作一驚,聽了她的話以後,眼裡的緊張陡然多出幾分理解。對於阮祺萱而言,也許這道疤痕,算得上是一個躲避災禍的符印吧。
其實比起完美無瑕的容貌,他更加喜歡初見阮祺萱時她那張帶着紅色胎記的臉。美貌的女子太多,每一個幾乎都是五官精緻,膚如凝脂,美得不像凡人。但是那時的阮祺萱因着那印記,卻多了幾分俏麗與靈動,似是一個精靈。
雙臂不由自主地用力,將懷中的人抱得更緊。阮祺萱感受到他漸漸增加的力道,嘴角揚起一抹溫婉的笑容。
不知道爲什麼,即便之前她與敷宗槿有過多少糾葛,她總有種預感,她與敷宗槿會一直在一起,攜手同行,不離不棄。不管自己說了什麼,敷宗槿都能夠理解自己的心情,並且給予最大程度的包容。
如果時間可以定格,那就定格在此刻吧。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清明殿中,洛帝睡意全無。他看着枕邊熟睡的沈君芙,臉上柔情的笑容卻帶着幾分悔恨與失落。
在沈君芙額上落下輕如羽毛的一吻後,洛帝悄聲下牀,披上一件斗篷往閱政廳而去。
守夜的全祥德發現了無法入眠而跑到閱政廳的洛帝,常年嚴肅的臉龐上竟出現一抹擔心的神情。他親自準備好熱茶水,給洛帝端去。
“陛下此刻不睡,明日一早的早朝怕是會疲倦了。”全祥德緩緩放下茶水,慢悠悠地給洛帝斟茶。年老的他雖有些動作遲緩,但是他泡茶的動作一氣呵成,卻是十分專注。
“總管別忙了,朕就是出來坐一陣子。”洛帝制止了全祥德的動作,脣邊帶着敬重的微笑。
可是在全祥德看來,那抹笑容不過是因爲洛帝不想自己擔心,才故意做出的罷了。他陪着洛帝長大,又怎麼會不知道他的性子是怎樣的。
全祥德默默地退到一旁,斂下眉目,這才輕聲道:“陛下,今日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瑋貴妃已死,皇后也安然無恙,陛下不宜過憂。”
洛帝沒有出聲,眼眸中的哀色卻更加濃烈了。
良久,洛帝的聲音才幽幽傳來,“當朕聽到鳳伊宮大火時,朕以爲要再次失去她了。”
全祥德一怔,隨後又垂眸。當年的情景,他可是記得一清二楚。皇后在鳳伊宮失蹤,洛帝像是發瘋了一般讓整個皇宮的人找遍每一個角落。沒有人發現皇后的行蹤,洛帝便將自己關在鳳伊宮中,不吃不喝,不理朝政。若非自己將太后派了殺手出宮的消息告訴他,他也不會振作起來,派人去阻攔太后的殺手,爲的就是希望皇后安全無損。
“當年,所有人都跟我說君芙死了,君芙捨棄了我。但是我卻不相信她會死!她怎麼可以死呢,這世上還有我那樣愛着她,她怎麼可以死……”回憶起八年前的點點滴滴,洛帝就連皇帝的身份也暫且忘卻,不再自稱“朕”。
全祥德眼中含有悔意,“回想起來,老奴也有罪。當初在鳳伊宮,老奴不該詛咒皇后已死……”
洛帝卻無所謂地笑了笑,可是笑容背後的苦澀依舊沉重。“總管只不過是想讓我振作起來,又何罪之有呢?”
全祥德繼續低着頭,洛帝又道:“她離開了我八年,八年啊!君芙她怎麼就這麼狠心呢?是!是我下的命令,誅殺沈氏全族。但是滿朝逼迫,爲了保護她,我不得不做那個決定啊……”
洛帝的眼中滿是悽楚,不知不覺眼淚已經噙滿了眼眶,“但是我又何嘗不狠心呢?都是因爲我,君芙纔會那麼痛苦。如果她不是太過痛苦,她又怎麼會離我而去。她萬念俱灰地出宮,卻又被人一路追殺,我只恨自己沒有及時知道,沒有保護好她,才讓她在外面漂泊了這麼多年……”
就在洛帝與全祥德回想往昔之時,他們誰也沒有留意到,與閱政廳只有一牆之隔的寢殿內,沈君芙穿着薄薄的寢衣佇立在門邊,靜靜地聽着二人的對話。
滅族之仇,她從來都沒有忘記。一夜之間,沈氏一門從玄郊城內人間蒸發。她慈愛的長輩,寵溺自己的哥哥姐姐,一個都沒有留下,全數被洛帝剿滅。最殘忍的是,洛帝保住了自己的命,卻讓自己承受着家人慘死的痛苦。
(本章完)